（柏乡方言） 换亲
作者:吕复清
在六汪上初中那会，黑嫚就坐在我前排。
(为尊重别人隐私，暂且隐去她的真实姓名，所以叫她外名字——黑嫚代替)
黑嫚比我大一岁，皮肤烘黑，长得跟个生铁蛋子似滴 ，可她模样不丑，留着当年流行的幸子批毛头，笑起来一对酒窝，看着真俊，越端详越俊。
她学习真好，我有不会的几何证明题都会问她：黑嫚黑嫚，这道题增木做来？她会不厌其烦地在本子上一边写一边笑着讲给我听，经常我一边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雪花膏味一边想入非非，黑嫚用三角尺戳了戳我耳朵：哎哎，咋？你寻思剩木？……
后来不知因为剩木黑嫚突然回家不上学了，直到有一天在女同学之间嘁嘁喳喳都传开了：黑嫚不上学了昂，黑嫚不上学了昂，她要给她兄弟换媳子，后天礼拜天要出门子……
我听了大吃一惊，凭黑嫚学习这么好，考大学肯定是板上钉钉了，我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她为啥要给她兄弟换媳子？
我带着一肚子疑问去问俺二子爷，二子爷一边卷着旱烟一边叹气说：唉，还不是因为小剩木（叫着黑嫚她兄弟二瘦的小名）长得不伸探，廓瞅着那双小眼，八成他还有齁，连个拥车子也推不动……他姐姐如果不给他换媳子，他打光棍子是定局了。
在南山这穷山沟里，一般茬子得好上着数算着，一旦延措不好，那些儿多的肯定就说不着媳子就打光棍子了。
一旦打了光棍子，爹娘不用寻思再过安顿日子了：不是和你摔盆子摔碗打仗就是出去偷东摸索西，或是晚上趴人家有闺女的屋后窗往里偷看闺女困觉……
所以爹娘就想了个不是法子的法子：用闺女给儿换媳子！谁都知道换亲会委屈了闺女，可是儿是面子闺女是里子啊，顾得了面子就顾不了里子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边的闺女给人家当媳子，那边的闺女过来给自己儿当媳子，这在南山农村叫换亲，那些换亲的姐妹们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们何尝不是英雄？
黑嫚为了她爹娘能多活几年也为了她兄弟能延续香火，只能委委屈屈不上学了含着眼泪答应了这门换亲。
后天是礼拜天，俺大早就说了清早起来要我去浇扁豆。我实在抽不出时间，只好趁礼拜六晚上去看望黑嫚，也算是给她出门子送亲了。
那晚我骑车去了黑嫚的村子，由于不知道她家的门，就让同班光华同学陪我一起去的。
黑嫚听说我来了，急三火地从屋里跑出来，她一边跑一边穿褂子，我看见黑嫚高耸的胸部，俊俏的黑脸庞，心里一股怅然若失的酸酸味道 ……
黑嫚出嫁那天我没捞着去，听说给她沉车的琴红回来说，出嫁那天，黑嫚一点饭也没吃，表情严肃地像根木头呆呆地坐着。她男人比她大好把几岁，一头白头发，嘴角还歪歪着，据说是小时候他娘找人给他掐疯掐得。黑嫚从婚车上下来，庄里看媳子的一群老妈子嘁嘁喳喳地议论个不停：啧啧啧，嗯阳来嗯阳来，这么俊的识字班 ，这老天爷配差了姻缘啊……
过了几天 ，黑嫚的兄弟二瘦也结婚了，媳子名叫大芳，是南山西边的识字班，轮起来她是黑嫚的亲小姑子。
大芳长得也不丑，但脾气胡鲁，发起火来天老爷也拉不住。
八九个月以后，两家都有了小孩了，黑嫚养了个大儿，大芳养了个小嫚。
黑嫚每次回娘家，总是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对娘哭诉：
娘，俺公公不众人，刚有孩子那会还没分家，公公假装去我房间里找小锤，正赶上孩子哭，我抱起孩子刚要掀褂子，突然发现俺公公那双色迷迷的眼死死地盯着我俩奶子，吓得我没敢继续掀褂子，而孩子饿得妈儿妈儿地哭，公公这时说，孩子哭了，你还不快奶孩子？
我只好哆哆嗦嗦抱着孩子，避开公公的目光，背对着公公轻轻地摇晃着孩子，恰好这时候俺婆婆回来了，她看俺公公在我屋里，大声诀着：你这个老死尸呆这里奏剩木？我给你敲断狗腿……吓得俺公公赶紧出去了……
黑嫚娘听了黑嫚的哭诉，也是唉声叹气的劝黑嫚忍忍吧，大芳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我和嫩大砸锅卖铁不吃不喝给恁兄弟和大芳在胶北买了一套楼，自从有了孙女叫我去楼上看孩子，我去了大芳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不是嫌侯我马桶没冲干净就是嫌侯我洗衣服放洗衣粉放多了……嫩大来了大芳也是爱搭不理地，吃饭也摔摔打打诀鸡骂狗，气得嫩大爬叉起来闷声不吭就走了……还有一次恁兄弟去绿岛闯建筑去了不在家，傍黑天我出来扔垃圾，等我回去敲门时大芳死活就是不让我进门，我的烟卷和老年手机都没拿，任凭我在门外增木大声吆喝大芳也不给我敞门，我身上也没有钱，最后逼得我在小区的地下车库的地上困了一后晌，保安室尽管有床，可那里都是老头我也不敢去……这事我都不敢让恁兄弟知道，怕他知道伤心，他也不当家，也管不了大芳，啥事都听大芳的，恁大临死的时候想吃个猪头，我摸遍了他所有的褂子裤子布袋，哪有一分钱？去跟大芳说，大芳诀着从集上买了一个小猪头，还没有了两只耳朵，恁爷看了看那个小猪头眼没闭上就走了………
当黑嫚听完娘的哭诉，娘俩抱头痛哭……看，这就是真实的换亲，就发生在我们身边的真实案例。
后来听说黑嫚一家也在诸南买了楼房，远远地避开了不众人的公公婆婆，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农村老家一趟。
三十年后初中同学聚会我再见到黑嫚，她头发烫了染了，身穿红衣黑裤，脚穿黑皮鞋，戴着黑边眼镜，脖子上还围着一条好看的纱巾，真像一个退休干部。
我心里一直在构想，如果当年黑嫚不换亲继续上学 ，她考上中专结局会是怎样一种情形？应该比现在幸福吧？因为我常常想起她，常常唱起那首《我是否在你心中》：
无论风雨中
无论世界多冰冷
我的心里早已把你深种
我问问雨
我问问风
我是否也在你梦中？
作者简介：吕复清，远洋船员电机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青岛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报刊和各大微信平台。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