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拉水记
文/吴伦林(江苏淮安)
当人的雄心壮志被岁月消磨殆尽,当身体随着岁月的流逝一点点衰退老去,当心灵终于可以平静下来审视自己的往事,这才意识到过去岁月河流中的,那点点滴滴的快乐、挫折、苦恼、努力、奋进和思考,这些在今天看来并不起眼的小事,却构成了我过去的美好回忆,并成了如今记忆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说来也是奇怪,这么些年来,无论我走到那里,当我看到了船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盐场老家那条拉水船,那些拉水的人。是他们用汗水和勤劳给盐场带来了生机,带来了希望,也给孩子们带来欢乐和趣味。
小小的运水船,竟然能像纤绳一样,把我的思绪拉回到四十多年前。
我们知道,盐场的那个年代,生活条件很是艰苦的,饮用的淡水主要靠小木船从几十里外的水井里运来,那时候没有自来水。小木船很小,长七米左右,不到三米宽的样子。运水的船工很是辛苦,船的行走全靠人力去拖拉,一年四季,风霜雨雪,定期送水,不得间断。小木船还要担负部分生活、生产物资的供应,因此是盐场人的重要运输工具,是它陪伴着我度过了年轻的岁月,直至离开盐场,拉水小船和我建起了一种特殊的情感。
每次小木船的到来,是盐圩子最热闹、最欢快的时刻,男女老少自发来到河边,排号在船码头边。来水了,各家各户放下手中的活,挑起水桶有秩序的排队起水;到领粮的那天,小船从粮站把粮食运到小组,大家七手八脚把粮油副食品卸下船,搬到组长家再分发到各家;有时候,小船也会把生产急需的盐席子、卤管子从场部运回来。木船一来,整个小组的大人都聚到河边忙碌起来,小孩子也跟着凑热闹,追打嬉闹在人群中。那种和谐、温馨的场面,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中。
有幸的是我经历了一次有意义的拉水体验,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使我对“水上行舟”有了切身的体会。
1976年底有幸被抽调到盐务局机关工作,局团委派我到徐圩盐场管港工区搞整党整团试点。
进点时,盐场正处于塑料滩扒盐大忙,狠不得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在这个节骨眼上,拉水工生病了,各家各户饮用水短缺,水缸见底。在这个火烧眉毛之时,为了不误忙时解决工区和小李圩群众吃水燃眉之急,我和同时住点的杨善林同志商定,不要工区出人,由我们俩人去运一趟船,把水送到职工家。
管港工区小李圩到徐圩老洋井直线距离不少于十华里,弄船咱俩是个门外汉,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记得那是一个深秋的夜晚,我们行动了,杨善林是我兄长,我让他坐‘船掌舵,我在岸上拉纤。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弄船也是看起容易做起来难。我们俩个汉鸭子,刚上船就被弄了个下马威。善林撑篙离岸,船只是左右摇摆,却纹丝不动。费九牛二虎之力,船不听使唤。我俩上下配合,又推又撬才使船慢悠悠地滑入河心航道。去时还算顺利,天没黑,又是空载。回来时舱里装满水,船体臃肿笨重像漂浮在水面上的竹排,风稍微大些,浪就会把河水灌进船仓。
我拉着纤绳沿着河边慢慢前行,天渐渐暗了下来,旷野里一片寂寞,我低着头,弯着腰,翘起屁股,胸前背着纤板。吃力缓慢地向前一步一步走着。河边的路是拉纤人踩出来的,本来就坑洼不平,天色暗下来,就更难分辩地面,高一脚低一脚,深一脚浅一脚蹒跚前进。河边野草沙沙作响,芦苇仿佛在向我招手,碱蒿在黑夜的衬托下,像人影一样在风中摆动,海鸟凄厉的声音不时划破夜空,显得阴森森的。我感觉后脊梁在冒汗,脚步也变成沉重起来,回头看看黑暗中船影好像是停下不动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擦擦脸上的汗,定神向前望去。噢,四大阉的艞口到了。我及时招呼善林,同时竭力加速登上引艞,把纤绳从艞码头上面举移过来,让小船顺利通过艞的空档,继续前进。这一连串动作还没做完,不远处有一个排淡沟口挡住我前行的脚步,我只好应急迈步、发力、抬腿、跨起,想一步跃过去。船体不可能和我同步向前行的,腾空的身体被纤绳拽住,身体悬在半空,垂直下落,双脚落下插入沟中间,接着就跌倒在泥水沟里。船上的善林听声音不对,大声喊:“什么情况?”,我也不回话,只顾拨岀双脚,起身上岸。汗水和泥水湿透了我全身,那个狼狈样子,今天想起来仍会暗自窃笑一番。
把水船运到工区,已是深夜十一点多钟,虽然已累得我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可想到明日一大早职工群众都来挑水那欢快的场景,也就释然了。
这次的躬身体验,使我对盐场的拉水工产生由衷的敬意。是他们用双脚磕着大地,夏天顶着烈日,冬天冒着刺骨的寒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奔波在盐河的纤道上,保障人们的生活、生产物资的供应。默默无闻的盐场拉水工,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
后来,盐场通上自来水,对口滩的普及,简易公路通往各个小组,交通便利了许多,艰苦的拉水工作也就不存在了。百里盐场换新颜,一派生机。
苏轼诗曰:人生到处知何似,应是飞鸿踏雪泥。飞鸿掠过天空,总会留下美丽的身影和动人的声音。通过这次体验,我把拉水工的身影永久的记在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