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美
柳 笛

小美是我童年的朋友。那个长着圆圆红红的脸蛋,一幅鲜明突出的额头,一对硕大莹澈的眼睛,说话柔声慢气,时时微笑漏出的一对小酒窝,扎着两根羊角辫,走路一翘一翘的小女孩,就是小美了。
小美的父亲在村里赶马车,跑运输,常常出门在外,三五天的不在家里。母亲是村里的广播员,人很上进,事情便多,总也顾不得家。在小美新添了妹妹之后,她就被寄养在她奶奶家了。她的奶奶同我家居于同一大院落的两院房,小美变成了邻我最近的小伙伴。小美那年六岁,我大她三岁。论乡俗辈分,她应叫我叔叔,然而她却从不叫。因而她的奶奶、父母都说她不懂礼貌。有一次,我们在一起做功课,我说:“我是你叔呢?”她说:“我不叫!”我问:“为什么?”她扭捏了一会问我:“真的想听我叫么?”我说:“想听。”她便很羞怯地轻轻叫了一声:“小叔!”
小美的前额很高,便有些孩子编了顺口溜来说她。一次放学,刚出校门,就看见几个男孩跟在小美身后大声地喊:
锛儿娄锛儿娄头,
下雨不发愁,
人家打雨伞,
她打锛儿娄头……
小美用手塞住耳朵,使劲地跑。我见此情,心升愤怒,赶上前去,挡住了那几个男孩,并与他们发生了争斗。虽然额头鼓起了包,鼻子流了血,但并没有丝毫的沮丧,心里很自豪了一阵,觉得自己很男子汉。当然,有时候我也用这样的顺口溜气她,她从不说什么,只是嘟着嘴,不停地抹眼泪。看她一幅委屈伤心的样子,我的心里就绵软了,又哄她,逗她高兴。小美有时很痴,痴得可爱。一次我问她:“谁最亲你?”她没犹豫地对我说:“奶奶和你。”接着她紧张而羞怯地问我:“大了你肯娶我么?”我故作认真地思考:“你的锛儿娄那么大……”,她就摸着额头,很愁苦很无奈的样子。我就开心地笑她,羞她。
这时,小美闯进了我家。
“舅爷,他家黄瓜不是小叔摘的!”她跑上前去紧紧拉住父亲的手。
“谁说不是?!” 父亲厉声地吼。
“真的不是!”小美很肯定地摇头。
“那你说是谁?”
“是我。”
“走开!”父亲甩掉她的手。
“就不是,就不是……”小美嘤嘤地哭着,却仍顽强地又拽住父亲的手。
父亲自然无法再打下去,一顿暴风骤雨般的巴掌就暂时躲过去了。
事后,我很钦佩地对她说:“你真勇敢!”
她听了,笑得很满足。
我们一天天长大,编织了美丽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童真岁月。后来,在我十三岁那年,我随着父母亲去了数千里之遥的成都,同小美的联系,也就只有偶尔的书信往来。在我工作以后,小美高中毕业时曾给我写过一封很长也很真切地信,记得我却回信豪言壮语于她,什么“扎根农村练红心”之类。这一定叫她很失望,也很难过。后来我们就渐渐断了音信。
“这是小美的孩子吗?”我问小美母亲。
“就是,小美也在这儿。”她指着一个忙碌的女性。
“是吗?”我惊喜地凝视着那个慢慢转过身来,睁着大眼睛,腼腆地望着我的少妇,心里掠过一阵颤栗。
那是一个有月的夜晚,夜幕四起,月色朦胧,昏暗灯光下的村子较之白昼已经有些沉寂。我与妻子相随着去了小美家。她很慌乱,很机械地擦这抹那,切了大大的西瓜招待我们,说些很客气的话。
聊了一些各自的情况,便告辞出来。
走到门口,我问她:“知道我回来,怎么不见我?”
她只是浅浅地笑,不做应答。走到院里,告别的时候,她自言自语般地说:“我是很记得你的。日子这么久远了,那时候真好!”
这句话让我很感动,深深地扎在了心灵深处。以至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这句话都在我的耳边回响。
故乡短短的几天逗留,又要匆匆地离去。临走的那天早晨,我想同小美告别一下,却四处找不到她人。她丈夫讲她早早地出去了,并没说去了哪里。我的心情倏地变得不好,一种怅惘的沉重压在心头。
回到单位后,我给小美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可是一年过去了,却不见她的回信。我在惆怅中无望地守候着……
童年是过去了,可童年的美丽童真也随着岁月流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