冢 园 絮 语
作者:一愚
汉水流过潜江,往东一折,直抵汉口。途经老沔阳的时候,毗邻火葬埸的皇河北岸,有一片冢园,墓碑一排接着一排,林木也长得遮天蔽曰。外人来到这里,都感到阴森森的。我却不以为然。月明星稀,喜欢独步冢园,与冢碑下面的亡灵交谈。这或许是因为我当过十年民政小官,与火化工打交道过多的缘故。火化工把生死都看得很淡。遇到熟识的人,会像白无常一样淡然一笑:“你也来了。”遇到脂肪多烧不透的,会像黑无常一样吐出舌头:“我在捉(凿)你。”面对非典新冠等危险木头①,从来不避,也避无可避。天天见死,职业使然。人家能死,难道自己就比人家金贵?死则死矣,何惧之有。火化工的淡定感染了我。
其实,我能于冢园泰然处之,还缘于我对鬼神一说的特殊认知。我是这样想的:如果世上真的有鬼,有阎王殿的存在,那就是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了。生死薄上,我有八十岁阳寿,小鬼七十九岁把我拿去了地狱,阎王一定会大发雷霆,责令小鬼送还阳世。阳寿到了,即便我躲到高楼深宅,紧闭门户,一步不出,黑白无常也会化作青烟,从窗缝瓦隙穿进去,让我躲无可躲。从这个情势来看,怕与不怕有何意义。如果世上没有鬼神存在,同样没有怕与不怕的必要。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样一想,冢园的阴森恐怖就变成了幽静宜人。不仅是一处凉风习习的消夏之所,还似一股清泉流过心田,一处疗治抑郁烦燥贪欲的上隹之地。
冢园虽则不再阴森恐怖,但毕竟息隐了成百成千的亡灵,也不是可以恣意妄为的地方。亡灵不可渎,先祖不能扰。我絮叨的是要心存敬畏,因为我在这里还遇到一些比较奇异的现象。过去一直不说,主要是怕引起误解。现已解甲归田,说也无妨,本着实事求是。何况还有几位小年轻一直缠着我,对冢园逸事很感兴趣。冢园的工作人员把生死看得更淡。
2004年夏天,我们在冢园举行过一次钓鱼比赛。是系统内的活动。冢园之中有两口魚池,半家半野,里面长出了很多鲫鱼。比赛过程中有一位赛手,忘记了带取钩的毛巾。鱼儿一条条上钩,没有毛巾很影响速度。他旁顾左右,正好一处墓基上有一条新毛巾。于是揖了三揖后借用,并承诺比赛结束,加三条鲫鱼一并奉还。这位赛手那天得了冠军,忘了这事。回到家里就开始发烧,医治几天无效。突然想起毛巾沒还,连夜兑现承诺,烧就退了。也许是药力发挥了作用。冢园工作人员笑言:亡灵之物,包括鲜花,毛巾,酒水,纸钱,已经烙过心印,上了铜版册的。不论有意无意,都不要动。恪守此道,才能相安。何只是亡灵之物呢?
记不清是哪一年的哪一天,我在省外出差,突然梦到一位同学对我说,我在学校帮你洗过衣服和被单,给过你多余的饭票菜票,你现在就不能看我一下吗?梦醒大惊,打电话一问,原来该同学突然病逝,已于近日葬到了民政的这处冢园。差后我专门去烧了纸钱,送了鲜花,揖了长揖。这位同学生前一直健康,根本没有往生的迹象,突然病逝,并不远千里托梦于我。我唏嘘再三,既感人世无常,又感报恩要早,更感心电感应奇妙。不论是物债,还是心债,总归要还。在阳世没有还清的,到了阴曹地府都要补还的。
应该是杜家坮倒数第二次分洪那一年,因为怕水漫皇河,危及冢园,我夜宿殡葬管理所。午夜,大雨瓢泼。一串炸雷,把我们从床上都炸了起来。穿了雨靴雨衣出门一看,都目瞪口呆。对面冢园,天舞银蛇,地滚狱火,一片火海。这种奇观,过去只在武当金顶听人讲过,叫狱火炼殿。是一种难遇的吉祥之兆。沒想到今夜在我们冢园見到了。震惊之余,很是耽心两位值守冢园的保安,电话都打不通了。等到雨住天明,我们清点损失,只有电子监控系统尽毁,冢园服务厅有钢筋露头的墙壁,被雷电击出若干管状枪眼外,其余安然无恙。两位保安伴着晨雾,在一棵大树之下,面对错落有致的碑林,打着太极拳。一如往常,鹤影冢园。冢园因此名声大振,变成了大福之园。真是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倚。
我的父亲母亲往生,合葬在了这里。倒不是冲着福地而来,他们合葬在雷火炼园之前。母亲逝世在先,合葬之地是经父亲点头了的。他说,这是你工作过的地方,你灵缘关系又好,就埋到这里吧。有一年日全蚀,应该是已经离开了民政系统,我带着白色的聪聪(我喂过的唯一一只小狗),来这里为父母守墓。日全蚀守陵,也没有什么根据,反正对父母有感情,对冢园有感情,想着想着就来了。聪聪守左边,我守右边,整个冢园一片寂静。一口一口,天狗终于吞噬了整个日头。天色一暗,气温骤降。一股旋风轻轻地向上泛起,一斜弯状微型龙卷风柱悬在墓前,象一柄竹把锄头倒立。难道是我的意识出了障碍?这种状况在以往也出现过一次。我和聪聪都感到被一种神密的磁场罩着,但一点也不害怕。大约一两分钟后就消失了。太阳出来后,温度又恢复如常。我察看四周,察看墓基和墓碑,都沒有异样。只有随行的聪聪,眼睛像在说话,一眨一眨。两年后聪聪寿终正寝,我把它葬到了父母墓右侧的一点空地。这只小狗很有灵性,相信它会给墓中的父母,带来一些乐趣。
我离开民政已经一十又二年了,依然保持着经常到冢园走一走的习惯。我认为还有许多未知科学,特别是生命科学,没有破译。有些现象不能简单以迷信二字论之。我相信因果报应和量子纠缠,因为我觉得这也许就是未知科学的一部分。我清晰地记得父亲生前给我讲的一次经历。还是抗日战争的时候,他到维持会长家里去送一样东西。家里没人,但有人在说话。他吓得大病了一场。其实当时是一台留声机在播放,但知识有限的他以为就是碰到鬼了。这段经历也增加了我不少胆气。
癸卯年四月于三丰鼎城
【作者简介】
鲍厚成,笔名一愚,湖北仙桃人。长期从事文字和文史研究工作。有若干诗歌散文作品见诸文学期刊报纸副刊和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