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题记:走过人生每一个季节的路口,我会驻足聆听自由的风声,看高空欢鸣的飞鸟,我努力使自己平静波澜不惊。但我也时时害怕,内心如海潮般翻滚的浪花会溅湿我的眼睛,会打破以往一切的宁静。我时而在黑夜中前行,时而在白昼中踽踽。我甚至很害怕,某一天会走入无边的荒凉,再也生不出一丝对人世的悲悯。

二十二
现在来说说我的物理老师邬锦新和张金荣老师。邬老师大约四十岁出头的样子,国字脸, 很阳刚帅气,穿戴整整齐齐的。上课铃一响,他就左手拿着课本书,右手习惯的把眼镜往鼻梁上一推,很正经的迈着方步走进教室。
邬老师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得溜光溜亮,心想这位老师好可爱,我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用水定型了的,毕竟那个年代没有摩丝。看着邬老师那身派头,我经常情不自禁的哑然失笑。 但不得不说,邬老师上课是很风趣幽默的,能把枯燥的物理课上得很生动,可想而知,邬老师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

我很喜欢听他的课,只要是他的课,我立马精神倍增,不但只是听他讲,我更喜欢看他那身很精致的打扮。其实他上课的内容在他未教之前我全都早已预先学完了,高一的物理书,一本是要教两个学期的,也就是高一年级就这一本书。放寒假时要布置寒假作业,在寒假刚开始时我就将所有的物理寒假作业做完了,另外还把未教的高一下学期书上所有的物理习题全部做好,寒假结束,作业全部交上。
或许是邬老师看出了我的与众不同,有次在我上物理课间隙时,邬老师走到我跟前用手摸了摸我的头然后对我说:“你小子可行啊!以后上课你可以做其他学课作业,本老师不会责怪你,你已经把整个下学期的物理全会了 ,但不能在上课看课外书。
”记得一次我在做青年宫借来的一本物理参考书,不知做得对不对,我就去请教邬老师,他一看,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盯了我好一会儿,然后笑着说:“这是大学的物理习题,你小子又长能耐了。”有了邬老师的认可和放纵,我学习起来更加轻松愉快。
还有一位物理老师,叫张金荣 ,虽然不教我们班级,但课外我喜欢听他的业余无线电兴趣班的讲课,这里还得说一说我初中时装矿石收音机的事。
初二时,上海有一股安装矿石收音机的热潮,这之前所有有收音机的家庭用的都是电子管收音机,就如我家父亲喜欢听京剧的那台老式五灯电子管收音机一样。这个时期市面上开始兴起半导体热来,许多成年人和一些学生都在自己安装矿石收音机,用矿石代替半导体,我和大哥学着安装,还记得这些零件的价钱,最贵的是一幅耳机要二元多钱,还有空气双连也需要二元多钱,简单一点可以买空气单连但也需要一元四角七分,再简单一些就买云母塑料的那种小的单连只要四角几分,活动矿石是一角七分,如果不买活动矿石,买固定矿石只需要八分钱,线圈要自已做,先做一个硬纸圈,在上面绕漆包线,天线要自己架在屋顶上。

我家的屋顶不能架天线,大哥就把天线从窗口伸出去,天线像蛛网似的用铜线绕在竹杆顶端做成的十字架上,借来竹梯尽量固定在墙的高处。那天,矿石收音机装好,拿着耳机,手轻轻的捻动活动矿石的小旋钮,有声音了,这个喜悦我想不知你体会到没有,成功了!矿石收音机安装终于成功了,声音还蛮响亮,我和大哥都很兴奋。这是初二那年的事,所以我的动手能力是很强的,有了对电器组装的爱好,自然对物理课的学习也是情有独钟。
到高一时,半导体收音机开始出现,张金荣老师的实践能力很强,他会安装电子管收音机,在业余无线电课外兴趣班学习时,我一直是他的忠实听课者,他讲解电子管三灯机,每个星期上一课,我没有缺席过一次,而且尽量提早去教室,抢先坐在前面的位子上。
据说,张老师曾犯过生活作风错误,与爱人关系不怎和谐,他经常形单影只的长期住在学校里,没事就经常摆弄无线电,或许他对无线电的热爱已超越了所有,当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想。对人倒是很热情,倒也不是古板无趣的人。
这天他刚开始教半导体,听他课的各个班的同学便蜂拥而至。从张老师这里我学到了课上没有的知识,这一年的学习,我对无线电产生了极浓厚的兴趣。也因为遇到了这两个对教学及其严谨老师的教育,让我沉浸在物理学科的知识海洋里,乐此不疲的遨游。
每年到了夏天,学校都要组织师生去郊区参加劳动,时间一般是两个星期之内,农村的蚊子较多,每个学生都带了单人小蚊帐,在家里打好了背包,带上自己的生活用品,提前来到学校,等到学校联系的汽车来了,按各自所在班级上车。
在乡村我记得当时黄浦江上游江面经常可以看到江豚,三三两两的江豚欢快的在水里自由畅游,其光滑油亮的背鳍在水面上一起一伏,煞是令人惊心动魄。当地人都称江豚为江猪。
这一天江面上有船工正载着一群同学过江,我和欧阳琦同学跳下水,跟着船往前游,同学们都怕我俩有个什么闪失,大声的叫我们快上船。骨子里向往自由是我的天性,身子在水里如江豚一样的游动,是多么的惬意啊!我怎么舍得上岸呢,况且依我的水性那是不会有什么事儿的,所以任由同学们呼喊,我和欧同学始终不为所动,依然故我的划动双臂,在水里一起一伏的一直游到对岸,太阳火辣辣的晒得人皮肤生疼,浸湿了的短裤在烈日的炙烤下一会儿就干了。
二十三
转眼到了高一下半学期,一九六六年的春天不知不觉报章的批判文章开始出现,先是看到有文章批判《早春二月》,继而有文章批判《三家巷与苦斗》,说是大毒草,似乎有一股批判热潮在涌动。
我们学生从未经历过这种政治氛围,只要报章登载批判文章都认为这些资产阶级情调的书是应该被批判的,后来批判资产阶级思想的文章逐渐多了起来。
突然有一天邮局门外的厨窗处围着一大群人,我很好奇的挤了进去,整整几版都是写的同一篇文章,标题很醒目,是大字, 评吳唅写的海瑞罢官的文章,作者是姚文元。第一次看到这么完整的批判文章,我是一字不漏的从头到底看完,字句十分尖锐,看报的人围了一层又一层。

从此,批判的文章像雪片似的越来越多,而且是系统性的大篇幅,隔些天报章又有姚文元的文章,是批判《三家村》的系统性大篇文章。从此姚文元的名字家喻户晓。
一九六六年春天的平静生活一下子起了波澜,大家都关心起天天报上的新闻,我也不列外,放学后总要往邮局的厨窗前站好久,因为观看的人很多,身子需要不断的往里面挤才能看得清楚。 看走了一批又来一批人,人们的脸上都显得较严肃,互相没有议论也没有任何话语。似有一股看不见的暗流涌动,但又不知会是什么暗流。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写在了每一个看报人的脸上。
五月十六日,一篇关于深入进行文化大革命的通知在各家报纸刊登,学校传达了上面的精神,各大中学校停课开始闹革命,文化大革命正式拉开了序幕。这时高三的学生离高考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高考也暂停了,谁也不知道今后的文化大革命是怎么搞的,反正紧跟形势,社会上有什么动静学校立刻也会紧跟,老师已不再管学生了,天天到校无事可做。
大学的老师和学生总是冲锋在前。今天听说复旦大学成立了什么组织,明天又听说交大成立了什么组织,小道新闻很多。事后往往证实确实是这样,现在家庭出身是最最重要的。家庭出身好的学生开始活跃起来,我的家庭出身虽然社会关系复杂,因为俩位伯伯是划为资本家,但是我父亲解放后划成份是职员,属于劳动人民阵营,母亲这里是一片红,大舅是武汉至重庆的东方红号上的船长,党员,当时工资每月二百元,抵得上四个人一个月的工资。
大舅解放前是远洋轮的大副,一次在海洋航行时与船长发生争执,坚持说要避开这一带的暗礁,再往前很危险,船长坚持一直往前开,结果船触礁沉没,回国后船长被问责,大舅调往国内长江客运当船长,解放后入了党。他航行的船航行在武汉与重庆之间,平时不管事,过三峡时他亲自掌陀,特别是晚间。
当时成份是这样分的,城市中工人成份最好,其次是职员,接着是小业主,再就是资本家,属于剝削阶级,后面是右派分子,属于反党分子一类了,农村最好的成份是贫农,还有下中农,中农,富农和地主,富农和地主属于剥削阶级了。
在这期间,学校组织了我们学生去抄家。被抄家的一家人家在露香园路的弄里,房子较好,外面石砌大门,看得出,是家境不错的家庭,公安部门不大好出面的事就让学校的学生出面,具体为什么我并不清楚,只知道被抄家的肯定是属于坏人一类。由于这一段时期的抄家,学生们在抄家上有了经验,地板是否有动过,墙的各处轻轻敲动,耳贴着墙听声音,检查得很仔细,这家的主人已被隔离,我们在这家人家白天抄家,晚上就睡在这家房间的沙发上,地板上,十来个人,连续抄了两天也未见有什么价值的东西。
另一次在小东门抄家,这一家人家有楼上和楼下,家里人都在,在抄家的同时还批斗这家人家的男主人,属于坏分子一类,他的女儿不服,当场大叫,并不许我校八一红卫兵抄她家,结果好惨,她被人用剪力剪去了长发,这缺一块,那缺一坨的像被狗啃过一样 ,她的妹妹也被人剪去一半头发,成了阴阳头,她俩始终大声委屈的哭闹,结果都被拉到门外站在椅子上批斗,被人按着头,围观的人一层又一层。 抄了一天家,也是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发现。
这个时候,我们的班主任陈丽芳老师因划分的成份不好,她也没逃过被抄家的命运,班里一些学生组织起来上她家去抄家,我没去,我始终做不到去伤害一个教过我知识的老师。
事后得知有同学把她集邮的邮票全部都撕了,我是喜欢集邮的人,当时很为陈老师惋惜。九十年代时遇到有的同学,得知陈老师已移民去了美国。或许是对过往这种斗争的恐惧,抑或是曾经被自己教过的学生伤害而失望远走他乡,抑或是对自由民主国家生活的向往,可是这一切我始终都不得而知。

听说张春桥在解放日报报社被复旦大学红革会(红卫兵革命委员会)围住辩论三个多小时,我们听说后,第二天几个人去山东中路上的解放日报社,我是跟邵志刚一起去的,还有几个人也一起去,这里已经有大学生站在门边上的石头上激昂地演说,只感觉那位大学生的口才十分好,下面的群众围得水泄不通,都很认真地听他演讲,讲到激昂处,还挥臂高呼口号。

不久发生了震动全国的安亭事件,惊动了国务院,惊动了周恩来总理,上海的工人要上北京请愿,市政府等一些部门阻止,当时的上海市长是曹荻秋。工总司出动了大队人马要坐火车上北京,被阻止后在安亭卧铁轨阻止火车通行,全国的铁路运输被打乱,周总理说话了,要工人立即撤离,让火车顺利通行,周总理讲话后这事终于平息下来。
各个单位逐渐分成了两派,虽然矛头都是指向当权派,但在具体做法上存在分歧,明德中学成立了三联(红卫兵第三联合司令部)以胡昌营为首的一些人,人数众多,胡昌营与霍玉良是同班同学,分别领导两个对立的阵营,以高三(2)班的庄恩瑜为首的班级学生成了造反队,高三(3)班的江志华带领班级同学成立了十一红卫兵,八一红卫兵与造反队、十一红卫兵是在一个阵线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