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边城芷江行
作者:张泽新
游玩不走寻常路,这是一位资深驴友的经验之谈,还因他的一句推介语“那里就是沈从文小说《边城》的原生地”,让我三生有幸遇见了灵动秀丽、诗画交融、积蕴深厚的芷江,被其从外到里散发的诱人气息所吸引、所浸润。
芷江古属“五溪蛮地”,古名沅州,是现在湖南怀化的一个县。据《芷江县志》记载,远在旧石器时代,㵲水沿岸就有原始人类活动。西汉高祖五年(公元前 202 年)始置无阳县,明清时曾为川、黔、滇、湖广总督府和偏沅巡抚所在地,乾隆元年(1736 年)始称芷江县。芷江因屈原曾在此留下千古一诵“沅有芷兮澧有兰”而得名,素有“滇黔门户、黔楚咽喉”之称,王阳明到此有过游历,张学济、熊希龄、沈从文等名人都曾在此读书生活。这里,有天下第一风雨桥,有江南一绝天后宫,有腾空跃马的二战远东盟军第二大机场,有抗日战争最后一页的辉煌……芷江既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又是一座文化深厚的名城,被誉为“文化之城”“英雄之城”“胜利之城”“和平之城”,当之无愧。因此,有人说芷江是一生必去的 66 个“中国文化旅游大县”之一。
(一)
我们是三月底的一个傍晚抵达芷江县城的,匆匆吃过晚饭,在㵲水河边的一个客栈放下行李,便急不可耐地观赏和平湖水利风景区水陆光影秀。
芷江处在㵲水河的中下游,是一座著名的湘西山水边城。县城不大,小巧玲珑,蜿蜒的㵲水河从城中心穿流而过。㵲水河是怀化的母亲河,也是芷江的母亲河,河宽200多米,因为这里河道宽阔,水流平缓,便有了和平湖水利风景区。宽阔而清灵的㵲水河让芷江县城充满了灵动和神韵,显出了这座城市的胸怀和气象,我不由得无比羡慕芷江人的福运和恬静,进而产生联想:我的城市如果能有一条这样的大河,该有多好!
华灯初上,我们从东向西行走在芷江新三桥上,环顾四周,只见芷江县城在金光灿灿的霓虹灯映射下,犹如披上了一身华彩耀目的黄金霓裳,在夜色和灯光交织映衬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辉。
站在桥上的二楼观景阁上远望,㵲水河两岸的吊脚楼、从文阁和对面的风雨桥等建筑物上的彩灯如群星闪耀,灯光辉映在河面上五彩斑斓,星河璀璨,让人沉醉。尤其是夜幕下的龙津风雨桥,在彩灯的映照下犹如一条金色的蛟龙横卧于㵲水河之上,金碧辉煌,气势如虹,煞是壮观。
来到㵲水河西岸的妈祖庙前,我的目光被庙宇墙上多彩变幻的投影所吸引,忽而红叶摇曳多姿,忽而雪花漫天飞舞,忽而冰凌垂直高挂,且立体感十足。好奇心迫使我在游览中不断追寻,也不断在脑中探问,进而发现,这是利用灯光、造景、多媒体投影、音乐等现代科技手段,把沿河两岸老建筑当成投影幕墙,通过各种影像图案生动地展现芷江千年的侗乡文化,同时融入和平文化、红色文化、清廉文化元素,让游人饱览夜幕下的芷江精彩光影“盛宴”。
走过风雨桥,经过和平公园,我们来到了从文阁。修建此阁是有原由的。20世纪初,“乡土文学之父”沈从文先生从湘西凤凰来到芷江投奔亲戚,1921年在芷江国防局任职,在芷江居住了三年多时间,把躁动的青葱岁月留给了这片多情的土地,他的足迹遍及芷江大街小巷,了解了当地风土人情,收集了大量轶闻掌故,留下了许多趣事佳话。在《湘西》一文中,沈从文先生就深情描述过芷江的山山水水、名塔名寺、芷草香花、细腰米、白蜡……称芷江“土地极其膏腴”,是“鱼米之乡”。他的那句“出产香草香花的沅州”,更被人们视为替芷江代言,芷江因此誉满天下。芷江人民为纪念沈从文先生,表达对他的敬仰和怀念之情,特修此阁,并以从文命名。
站在从文阁上观看对岸的万和鼓楼群是一个极佳的位置。万和鼓楼因为多了水中的倒影,显得更加妩媚动人。橙红色的灯光勾勒出一座座塔楼,与星月相连,仿佛空中楼阁。鼓楼是侗族的标志性建筑,万和鼓楼群是由中心芦笙楼、琵琶楼、地简楼与两个对歌楼五个鼓楼组成;再以360个龙灯组成的檐廊将外围四个鼓楼连接,围成一个元宝,护住中心鼓楼。鼓楼每层都呈八面状,伸出弯弯翘角;重檐斗拱的鼓楼盖顶,楼层都以抬楼挑枋相连,木栓相扣,四周是花格栏窗相护卫。
芷江的夜晚,火树银花,五色缤纷,流光溢彩,凤冠霞帔,美不胜收。美得十分大气,美得特别霸气!
临水而居,枕水而眠,我在㵲水河的浅吟低唱中安适地进入甜美梦乡。
(二)
第二天清晨,我从清新爽润的气息中醒来,兴致盎然地开始了芷江历史与文化的探寻。
首先游览的是芷江河东的“伞巷”。这么一个极富诗意的名字,让我不禁联想到著名诗人戴望舒的代表作《雨巷》,以及那个撑着油纸伞,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走在寂寥雨巷的姑娘。据说伞巷曾是明清时期富人的街区。伞巷两旁都是封闭的低矮围墙和风火墙,斑驳的墙体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风雨的侵蚀和洗刷。继续前行,凹处即是“世第”之大门,大门上面镶嵌着小飞檐。有的大门紧锁着,有的“八”字大开着。偶尔碰到主人在家,我主动与其攀谈,主人十分好客地招呼我们进去安坐,畅述古屋的故事。
芷江人与桥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正如武汉有着众多跨江大桥一样,小小的芷江县城就有四座造型各异的大桥横跨㵲水河。其中,历史最悠久、最具代表性的便是龙津风雨桥。
走近龙津风雨桥入口,一尊犀牛雕塑映入视野,我立马意识到犀牛一定与龙津桥、与芷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但究竟有着怎样的渊源,因无文字介绍,一时无从知晓。
龙津风雨桥是一座颇具地域文化的风雨桥,是世界最美的十座桥之一,是芷江的地标性建筑。最早建于明朝万历十九年(1591),大修于崇祯五年(1632年),以“若晴虹将饮,似游龙浮水”,曰“龙津春浪”,成为沅州八景之一。龙津风雨桥几经圯毁,多次修复,一直是湘黔公路交通要塞,也是商贾游客往来云集最繁华的地方,史称“三楚西南第一桥”。1999年初,龙津桥再次重修,重新修复的龙津风雨桥全长146.7米,宽12.2米。有石砌桥墩16座,桥上面建有房屋,中间走人,两边有店铺供商人经商。桥面除了两侧的长廊,还建有七座精美的桥楼。桥廊与桥楼亭结构和谐,相映成趣,廊下有亭,亭下又有廊。整座廊桥雕梁画栋,巍峨壮丽,气势恢宏。这座桥完全融入了当地人的生活,满满当当都是市井的味道,桥上做生意的,过早的,聊天的,锻炼的,下棋的,唱歌的,甚是热闹,让我深刻感受到了“半里廊桥半里市”的人间烟火气。
风雨桥除石墩外,全部为木质结构,不用一钉一铁,全用卯榫嵌合,四角翘檐,五顶层叠,宝尖冲天。悬柱、悬瓜、柱角、石鼓,体现了侗族木质建筑艺术。深蓝色的琉璃瓦、六组金黄色的双龙抢宝和兽头,白色的檐口、脊等,则隐含着当代园林风味。徜徉其间,感觉桥的整体设计建造简洁明快,工艺精雕细琢,集侗乡建筑文化品位与当代园林建筑艺术于一体,堪称历史古迹与侗族建筑装饰艺术的完美融合体。
一位七十多岁的当地老人主动给我们做向导。他介绍说,虽然桥面是复建的,但十六座桥墩仍是明代遗存下来的。他一边说一边指向桥墩。此时,我才发现,桥墩竟是“舰船”模样。他补充说,船形桥墩是利用尖状船型墩分水,减轻江潮水流对桥墩的冲击,保证桥梁的稳固,具有泄洪作用。而当年使用石灰、糯米、桐油灌浆,将桥墩的缝隙粘合得严严实实,效果毫不逊色于现在的水泥。
老人还向我们讲述了龙津风雨桥的故事。他说,芷江把守着云贵门户,历史上是兵家必争之地。抗战时期,国民党政府因为军事需要,把龙津桥桥面上的桥梁、桥亭、桥檐等进行拆除,改成公路桥,每天有大量的军用物资从龙津桥上通过。日军把龙津桥作为重点攻击目标,不断出动战机进行轰炸。但是,龙津桥一直傲然屹立于战火之下,保障抗战军车顺利通行。龙津桥真是一个奇迹般的存在!在龙津风雨桥,我不仅探寻到了古人的智慧,更知晓了民族大义。
当我问及犀牛与芷江的关系时,老人以一种神秘的口吻相告:传说芷江还是一片荒芜之地时,㵲水河畔有大量犀牛栖息,有一年涨洪水,创历史新高,河水几乎快把芷江县城淹没,犀牛们靠自己的身躯抵挡住了洪水的侵袭,维护了芷江的和谐安宁。雍正年间,为了确保风雨桥稳固,人们便用生铁铸造了各重2000多斤的雌雄两只镇水犀牛,投入大桥上下游水中,一拉一顶,以期伏波安澜。所以,1999年重建芷江风雨桥时,把犀牛作为镇桥之神,立犀牛雕塑于风雨桥头。
紧临芷江风雨桥的西边,就是非常有名的黄甲街,因北宋年间这里一条街创造了“五子同科”的奇迹而得名。这里曾是沅州通往大西南的古驿道,也是沅州府当时的绸缎布市、纺织印染繁华区,而且设有武保馆,并兼办学堂、习文练武、讲经演史。漫步黄甲街,那被岁月磨砺得幽幽发亮的青石板路,仍然散发着遥远年代的古老气息,还有那许家祠堂、宝庆会馆、万花堂店铺、老租屋、肖家老宅、织布坊、杂货店、龙记茶馆、唐记药铺等,每一栋陈年建筑都蕴藏着民族的智慧与宽容,彰显着历史的沧桑与厚重。当年沈从文写的“王家街”,老街上的一栋不起眼的木屋正是贺龙的红二六军团司令部旧址。1935年12月28日,长征中贺龙率领红二、六军团北渡沅水入境芷江。31日,抵达芷江黄甲街。红军到达后,打开资本家的粮库、盐库等,把生活物资分给贫苦百姓。行云迅疾,流水无声。如今,黄甲街早已繁华不再,一切归于平静,给人以寂寥的萧条之感。
㵲水西岸的天后宫,是乾隆十三年(1748年)由福建客民所建,至今已有250多年,占地3700平方米,现存建筑面积1970平方米,为内陆最大的妈祖庙。芷江天后宫最具代表性的文物是门坊的青石浮雕。坊高10.6米,宽6.3米,呈重檐歇山顶门楼形状。两侧雄狮蹲踞,石鼓对峙:顶盖斗拱飞檐,十二金鲤咬脊,葫芦攒尖,左右青石铺地平台,围以塑有双龙、大象、金瓜饰物的石质栏杆。17级青石台阶紧接沿河石街,河水碧波荡漾,使门坊显得更加雄伟、奇峻。坊上浮雕,共有95幅,大小不一,互相错呈。最大的2米见方有余,最小仅0.09平方米。或龙凤狮鱼,或竹木花草,或人仙神鬼,无不惟妙惟肖,呼之欲出。其中,“洛阳桥”和“武汉三镇”两幅浮雕,被喻为门坊这块“翡翠上的蓝宝石”,浮雕采用镂空与平雕相融的工艺,构思奇巧而精致,其雕工堪称精湛绝伦。
与芷江风雨桥遥相呼应的,是保留得较完整的1000多米的古城墙遗址,城墙的石墩都由红砂岩砌成,最高的有 3.58 米,厚有 50 厘米。据史料记载,芷江古城墙始建于北宋熙宁初年(公元1070年),之后多次对此加高加固及修整,并从北至东到南修筑了护城河。历史上,芷江古城墙起到了防御和防洪的作用,特别是西城墙还兼具通商贸易的功能。但由于历经连年的战火及历史变迁,城墙遭受了各种程度的毁坏,现仅在临河的西面、东面及北面残存 2-3 米城墙基脚。
行走于芷江,我一次次被其厚重的历史文化底蕴深深折服。身为异乡人,我由衷地为芷江感到骄傲和庆幸。
(三)
此行的另一重要目的地,就是离芷江县城不远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纪念馆。所以,我在择其重点,走马观花地探访了芷江的主要景点后,便直奔抗战受降纪念场馆。
1945年8月21日,中国战区芷江总受降这一重大历史事件,让芷江作为雪洗中华民族百年耻辱的受降名城而蜚声海内外。2021年2月3日,芷江获准成为第307座国际和平城市,再度让芷江享誉世界。
建于1947年的受降纪念坊位于抗战胜利纪念馆景区入口处,它是中国大地上唯一一座纪念抗日战争胜利的标志性建筑物,是中华民族伟大不朽的历史丰碑,可以说是“中国的凯旋门”。受降纪念坊是一个巨大的“血”字造型,寓意一寸山河一寸血,象征中国人民历经十四年的浴血奋战,是3500万同胞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胜利。
纪念广场有一块巨大的石碑,金黄的颜色镌刻着毛泽东的题词:“人民的胜利”。当我看到这五个大字时,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不胜感慨:高,实在是高!作为一党领袖,他不把抗战的胜利归功于国共一党或两党,而归功于人民,表明了他博大的民族胸怀、伟大的人民史观,证明了中国共产党提出的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主张无比正确,说明了抗日战争的胜利是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的伟大胜利!
走进芷江纪念馆,胜利的元素布满整个展馆,厅正中树立着两座胜利雕塑,雕像里镌刻着抗战胜利的画面、文字和日本投降书。雕刻上方高高悬挂着受降日期——1945年8月21日,永久定格的时间,警醒人们牢记历史。纪念馆收藏有二战文献图片资料2000多幅、实物1700多件,它们记录着中华民族和世界反法西斯阵营国家同仇敌忾、抵御外辱的英勇不屈。
展馆中“历史选择芷江”这一部分用大量图片和文字,回答了我先前头脑中“为何把受降第一城选在芷江”的疑问。原来,芷江成为受降第一城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芷江是抗战最后一战湘西雪峰山会战的战略总部,而在这最后一战中,中国军队大获全胜,歼灭大量日军,取得了具有转折意义的胜利;第二,芷江是保卫战时陪都重庆的重镇,拥有当时最先进的空军,也是远东第二大军事机场所在地,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交通条件,都较为便利。
展览还有一个令我注目的问题,就是在国民政府的受降表格中,受降主官均为国民党军将领,而无一人为中共军队将领。据展览资料介绍,其实在起初拟定受降主官时,时任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八路军总指挥的朱德也在其中。但当蒋介石看到朱德的名字后,不仅拒绝,而且专门用红笔划掉。此举连他的秘书长陈布雷也看不过去,劝说他中共在抗日战争中也是一股力量,受降代表只有朱德一人,还被划掉,很难面对国内外舆论,但蒋介石仍不为所动,坚持不让共产党的代表参与受降。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很多投降日军的伪政府人员,包括曾担任过汪伪政权行政院副院长的周佛海、伪海军部部长的任道援、伪华北绥靖军总司令的门致中,却位列受降名单之中。
透过这件事不难看出,蒋介石作为抗战领袖既没有公心,更缺乏度量。更令亲者痛、仇者快的是,对于反共,他一点都没有掉以轻心:在抗战即将胜利之际的8月11日,蒋介石命令八路军原地驻防待命,不准擅自行动,对于日军缴械、战俘收容、伪军处理、地方秩序恢复、政权行使等事项均由国民政府统筹决定;对于日伪军,他也同时下达了命令,居然要求他们负责维持地方治安,而且只准接受国民党军队的收编。
尽管蒋介石垄断了受降权力,暂时占领了大城市。但通过中国共产党的不懈努力,中共军队收复了包括张家口、烟台、威海卫等地在内的城市共计175个,解放人口约1亿人,给负隅顽抗的日军以最后打击,人民军队和根据地也得到了极大发展,为日后解放战争在全国胜利,建立新中国奠定了坚实基础。好在历史是公正的,小气的蒋介石最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导致军队人心涣散、政权土崩瓦解,印证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一颠扑不破的真理。
抗战胜利已经过去78年了,受降往事已载入史册,成为了中华民族不朽的国家记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和平来之不易,和平弥足珍贵,但维护和平还得靠万众一心的民族伟力、国富民强的综合实力、纵横捭阖的外交能力。承平日久,每个国人都应保持高度警觉和警惕,努力发奋图强,加紧把我国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让一切魑魅魍魉的阴谋诡计彻底破产,杜绝历史的悲剧重演!
【作者简介】
张泽新,湖北省作协会员,仙桃市作协副主席兼党支部副书记,仙桃市孔子研究会副会长。出版有《一代人杰张难先》《说痴道怪》《沔水廉思录》等著述七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