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咫尺.天涯
这是40多年前的旧事。
上世纪70年代初,柏油路从衡水只通到枣强县城,再住南至大营仍然是土
路。每遇下雨,道路变的泥泞,养路站的工人师傅就会用木杆挡住路口,禁止一切车辆通行。否则,如果有车辆硬是上路,不仅汽车走不动,路基也一定会被轧烂的。
那年秋天,我们厂里放了5天假,由于思家心切,当天下午我就买了回家的汽车票。上车时天气睛朗,微风徐徐,阳光明媚,放眼望去,只是西北方向的天空似乎有些乌云。
然而,汽车刚走过了肖家镇,天上就下起了小雨。约摸过了半个多小时,汽车便开进了县城的汽车站。心里想,顶多再有半个多小时,我也就回到家里了。只是没有想到,汽车还没停稳,却见乘务员站起来说:“旅客们,因为下雨道路湿滑,汽车不能继续向南走了,旅客们可以自己想办法住在枣强县城里,等明天再开往恩察,大营。如果你们谁不愿意等,也可以退给大伙儿车票钱。”
枣强县城离我的老家25华里,如果天气尚好,步行三个小时也可以走回家去,只是雨后的土路,走几步脚上就沾满了烂泥,加之已近傍晚,当天回到家里,已是绝无可能。
那时侯,县城里还没有旅馆,只有一个供政府开会的县招待所,可以想象,那政府招待所可不是谁想住,就可以随便住的。
人在遇到难处时,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朋友。于是,我思来想去,还是想起了既是邻居,又是小学同学的玉华,确切地说她是我孩童时的玩伴。只是自从我来衡水工作以后,已有好多年没与她见过面了。
这个时候我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让她感到很奇怪,同时也看出她很是惊喜。听我说明来意,她先是将我让进宿舍,随后又给我买了晚饭,两个馒头,一个玉米面窝窝头,还有两碗稀饭和一份炒白菜。

那时候,单位里只供应30%的细粮,那顿饭她让我吃的馒头,而她自己却只吃了一个窝窝头。饭后她又托人在男宿舍为我找到了一个床位,恰巧床的主人那天回家赶上了下雨没回来。
随后,她给我搬了一把椅子,又回屋里拿了一个马扎,便坐在她的宿舍门口陪我说话。那天雨后的空气清新怡人,我心里也感到了一种不能抑制的欢欣。
我俩聊得非常愉快,虽然谈不上久别重逢,但那时正是人的心理,生理迅速变化的年龄,这样的重逢,让我俩彼此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我们俩的友谊,从那天开始蔓延了我的整个青春期。她父亲是抗战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干部,作为干部子女,她极其平易近人,对我十分友好。
即便是他父母知道她与我——一个吹鼓手的儿子交往时,她也从未像一些干部子女那样趾高气扬,喜欢居高临下。
这期间,她自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把节省下的粮票,布票都寄给了我,给我买衣服,买鞋,把她的工资大都花在了我的身上,还给我绣枕套和鞋垫。每次回家时,她也会顺便去看望我的父母
。他对我的欣赏,给我的帮助,给我的鼓励,伴随我渡过了我的整个青春岁月。

我对她一直充满着似是而非的感情,那真是人生中最纯真,最美好的感情了。每个春节,我俩都会相约回到家乡,那是我们企盼见面相聚的激动时刻,那段时光,我俩都格外珍惜。
尽管她的父母总是用不屑的眼神注视着我,可我还是依然硬着头皮去她家里串门,找她聊天,谈工作,谈理想,谈读书,谈柯察金.保尔,谈冬妮亚,谈林道静。整个年假期间,我俩都会寻找各种理由见面。那幸福的感觉常常挂在脸上,喜在心里。
只是有一天,因为一个误会,使原本水到渠成的“终身大事”,却突然发生了想象不到的逆转。
那是正月初二的下午,我兴高彩烈地奔向她家。只见她笑着迎出门来,并示意让我去她的房间。但她的父亲却几乎是用命令的口气说:“你俩来这屋里说话!”
当时我的心里的确有些忐忑与恍恐,当走进她家的东里间屋,就见同村的王哥正端坐在八仙桌前。应该说他长相很帅,当时就读一重点大学,玉华的父母奉他为上宾,刻意沏的茶,桌子上摆了水果。
此时此刻,联想起玉华的父母长时间以来对我的蔑视和冷淡,我年少时的轻狂,固执,以及自以为是的“内心强大”,统统在那个时候显现出来,又没有顾及玉华的内心感受,寒喧了几句后,我便转身离开了她家。
我的父母见我曾高兴的出门,转眼却又沮丧懊恼地回来,很是纳闷,便问我:“这是又怎么了?”我没说话,泪水却已经止不住涌了出来。
父亲见我悲伤,便安慰我说:“咱与人家门不当,户不对,咱不能高攀!”又过了一会儿,父亲便让我去王家洼村一王姓占卜大师家去批八字。
据说,王大师旧社会曾在天津卫开过算卦的店面,卦占卜的十分灵验。王大师问清了我的生辰八字后,便在白纸上写画了约有十几分钟,然后摇晃着他那掉净了头发的光头,又甚是神秘地说:“你和这女孩儿成不了夫妻,即使是走在了一起,一辈子也不会幸福。”
随后他又补充说:“这女孩儿如果跟了你,她会经常腰疼,生病。”听到这里,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就好似五雷轰顶,万念俱灭。
我想信了占卜大师的话,决心不再与玉华来往。我不愿看到她跟着我“一辈子也不会幸福”的一生。
占卜大师的话,我没有告诉玉华,决心将这个秘密深埋在我的心里,再苦的水也要自己咽下。只是这些年我亏欠她太多了……她一定认为我是一个无情无义,或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势力小人。
后来,玉华多次给我写信,让我不要在意她父母对我的态度,给她点时间,她一定能够说服两位老人。并明确告诉我说:“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只要你不变心,我非你不嫁。”
然而,王大师的话时常在我耳边徘徊,使我在痛苦的折磨下难以解脱。此后,我再也没给她回过信。
初冬的一天,玉华来到衡水,先是去红旗商场给我买了一双棉鞋,然后来工厂找到了我,从她那凄苦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她万般的不舍。
她已尽了最后努力,希望能说服我,见我执意不肯回头,她欲言又止……终于,她艰难而又极其痛苦地说:“丑子,再见。”
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低头又看见她刚刚为我买的棉鞋,禁不住泪流满面,眼前一片模糊,内心烙下了深深的愧疚。
因为一个误会,我去算卦,对大师的话又深信不疑;至使我俩由咫尺,变为天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