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石之舞
柳 笛
当汽车疾驰在威尔特郡索尔兹伯里平原,满目碧绿的草地像大海荡漾于眼前,略微起伏的地势犹如涌动的海浪,车子酷似海中的小船,随着地势的起伏而升腾跌宕。在车上人昏昏欲睡的沉闷中,忽然,一组巍峨的巨石呈环形屹立在绿色的旷野间,车上的同行者立马兴奋了起来,这就是困扰人类千余年的不解之谜——英格兰的巨石阵。
从远处看去,这组困扰着世界考古学界的巨石阵并没有那么巍峨震撼,在一片平坦的原野上,一圈青色的圆形石林平淡的矗立着,像一座巨大的蒙古包骨架,被拆去了洁白的蒙皮,在蓝天下赤裸地坚守着那份衰老。走到近前,才觉得这直径近百米的巨石圈,尽管历经了五千年的风雨沧桑,身上已是斑驳陆离,但它们不因沧桑而自卑,不因衰老而猥琐,那敦实厚重的躯体,坚挺着刚劲的脊梁,让人生出荡魂摄魄的震惊。
我走在参观的步道上,仔细地端详着这远古的奇迹,凝视着它们倔强而傲岸的身躯。它们高耸的体魄,以一副任凭风吹雨淋、我自岿然不动的自负,巍然于脚下厚重的土地。它们有的茕茕独立,兀自一身,直挺着数十吨的身躯,一副独步天下的傲慢;有的并肩而立,勠力同心,头顶10吨重的悬石,和衷共济,好似伉俪情深;有的以50吨粗重的腰身,托起20吨的横梁,形成一扇拱门,龙骧虎啸,威风凛凛;有的头顶石楣梁,相互之间榫卯相联,构成马蹄形状,情同手足;有的躺卧在地,高枕安卧,像是疲惫后的休憩;更让人瞩目的中心线上的五组三石塔,形成奇妙的同心圆,构成紧凑的合围中心,释放出群威群胆的自信……这些巨石构成的一组组不同的造型,正用一种不屈不挠的信念,散发着固执的远古情调和今人难以明白的智慧气息。它在这里矗立了五千年的时光,却始终像是一个幽灵,留给人们无尽的猜疑和惶惑,诡秘的冥思和臆想。
对于英国的建造史和考古史而言,1130年3月末的那天是值得永存史册的记忆。一位叫詹姆斯神父在外出布道时,走过威尔特郡索尔兹伯里平原。这里地势平坦略带缓坡,沃野千里却十分偏僻,附近几乎没有人居住,只有春风、绿草和小花陪伴着他的步履匆匆。此时正是日落时分,夕阳给草原镀上了一层金黄。在詹姆斯神父歇脚抬头远望的时候,一个静静躺在平原上的由巨石组成的圆形石阵进入他的眼帘。詹姆斯满怀好奇的走到巨石阵跟前。这时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附近,他忽然看见太阳光从两个巨石之间的狭小缝隙中射进,一束阳光准确地照在对面的另一块巨石正中央,无比精确。神父惊呆了,作为一个神职人员,虽然他不懂考古学,不懂天文学,但他知道这绝对不是偶然现象,这里一定隐藏着远古时代不为人知的密码。他的心里涌起无名的激动。但那时天色已晚,四处无人,他只能草草地记录下巨石阵的位置、形状和分布后,匆匆离开了这里。从此以后,由巨石构成的奇特遗迹走入了考古学家、天文学家、神学家们的视野。
据此后英国考古学家多年不懈的考证,巨石阵于公元前3150年就已开始建造,距今已有5000多年的历史。在古埃及人用巨石兴建金字塔前的大约四个世纪,在英格兰南部索尔兹伯里平原上的另一群人,已经用同样的材料建起了魁伟壮丽而神秘的建筑,而这个建筑使用的石块之大,分量之重,难度之高,完全超出了那个年代的各种可能,这些巨石建筑者所具有的力量和智慧,完全超越了此后五、六个世纪的古埃及人。
经过考古学家几个世纪对巨石阵蛛丝马迹细致入微的勘察,对扑朔离迷史前文明的昼思夜想,对卷帙浩繁资料的博引旁证,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巨石阵这座浩大的工程分为三个时期才得以完成。公元前3150年,巨石阵开始了第一阶段的修建。建造者先在环沟的外侧斜置了一石块,在环沟内侧修建了土坛,坛中有56个土坑,用蓝砂岩围成两个圆圈,这是巨石阵的雏形。公元前2100年到公元前1900年,修建了通往石柱群中央部位的道路,建成了规模庞大的巨石阵,形成了夏至观日出的轴线。远古人以巨石作柱,上卧一巨石作楣,构成直径30米左右的圆圈。圆圈内是呈马蹄形的巨石牌坊。而到了公元前1200年前后,人们运来了100多块巨大的蓝砂岩,并且建成了有30多个石柱的外圈,在外圈里侧布置了马蹄形,形成了今天大致能看出的格局。
让今天的人们惊奇不已、难以置信的是,建造大石柱群的石头,全部是从 200 公里之外的地方开采和搬运来的,那时既没有现代的运输工具,也没有炸药和铁器,只靠畜力和人力,运用原始的石器工具和木棍,怎能把这么多重的石头开采出来?靠什么把它雕刻成大石柱?如何将原本粗糙锐利的表面打磨光滑?如何从二百公里外搬运到工地?如何将五十吨重的的石柱矗立起来?如何将重达二三十吨的柱顶大石板架上去的?在生产力水平和科学技术水平极为低下的条件下,这一切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却在5000多年前完成了。无数学者经年累月地找寻着巨石阵的建造者。他们感叹巨石阵的神秘莫测,甚至认为开采、运输、吊装如此巨大的石块,除了具备高超技术的巨匠谁也不能。有的专家提出巨石阵极有可能是外星人在地球上建造的信号塔。然而这些虚无缥缈的想象都没有确凿的证据。
观看着巨石阵的时候我也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信仰、什么样的力量,才可以使一个建筑群的建造持之以恒千余年才得以完成?是什么样的神奇、什么样的传承,才可以使一个建筑历时千年而不走样?如果这一切确是人类所为,那么这些建造者应该不是一个未开化的族群。
自詹姆斯神父在1130年发现这个神奇的存在后,在过去八个世纪的时光里,人们对这个神秘的巨石柱群的研究始终没有停止过。这样宏阔的建筑它的功能到底是什么?每年夏至,旭日从地平线上升起,它的主轴线,通往石柱的古道和夏至日初升的太阳同在一条线上,而其中两块石头的连线直指冬至日落的方向,这种情况在冬至日那天还会再发生一次,有人据此猜推测,它是古代的天文台,是为了观察天象,研究历法,描绘日食、月食图像,观测和推算日月星辰在不同季节的起落,用于决定祭礼及收获的日期;有人用声学放射形成共鸣效应的结论,推测它是一个神圣的宗教场所,是祭祀的神殿,每到夏至总有身穿白袍的远古人,聚集在巨石阵周围载歌载舞,迎接夏季的到来;有人用当前最先进的仪器设备,检测出刀耕火种的时代建造的巨石竟能发出超声波,推测是外星人在遥远的史前时代光顾了英格兰;有人认为,它无异于“新石器时代的卢尔德”(卢尔德是法国圣地,因被认为具有神奇的治疗功能而名噪一时,是创造精神灵魂肉体奇迹的地方),是史前朝圣者的康复中心;有人根据出土的大量兽骨残骸、活人祭祀以及祭陵用品,推测它是古代部落酋长的坟墓;有人说它是献给天神的罗马神庙,萨满主导灵魂与神的交流;有人说它是外星人的降落地,对地球进行远古的勘测……几个世纪以来,巨石阵吸引了众多的学者对它进行考察,对它的用途做出了煞费苦心的种种猜测,但时至今日,依然莫衷一是,没有一个足以征服人的确凿说辞。
美国小说家亨利·詹姆士在观看了巨石阵后曾经说:“巨石阵隐含了一种永恒的品质。如果你总认为生命是浮浅的,或者认为我们将会很快走向生命尽头,那么这些古老的灰色柱子可能会提醒你:时间是永恒的。”巨石阵困惑着我们,但也同样激励着我们。当我站在它的面前,对它所知甚少,甚至无所适从,难以对话,只有敬畏贯穿躯体和灵魂。但我深切地体会到,这个伟大的建筑在嘲弄着人类渺小的同时,也歌颂着人类无穷的力量。我们内心中充斥的现代文明的优越感使我们自大,而这些巨石则提醒着我们已经遗忘但却不该遗忘的东西,它们用亘古的存在,嘲笑着我们的狂妄与骄傲。
在巨石阵不远有一块石头,其貌不扬,粗陋毛糙,像一个丑陋的老妪,窥视着不远处巨石阵周边的繁忙。如果不知道它曾经的过往,一定会把它看作被这个神圣殿堂甩出去的余孽,会因为它的粗糙难看而不屑一顾。但正是这块其貌不扬的石头,开始了这个神秘之地的辉煌。它是出现在当地的第一块石头,正是它的出现,索尔兹伯里平原才开始了声势浩大的巨石阵的建造。
这块石头被称作“种石”,高大约两米多,重约五吨,是一块蓝砂岩。考古学家确定,这块石头曾经位于巨石阵类似于“洞口”的位置,在这块石头出现在此地200年后,巨石柱才开始从英格兰西部的威尔士运来,矗立在中央,形成一大一小的两个圆周。应该说这是巨石阵的奠基之石。在巨石阵初具规模的第三阶段,180块10至50吨的蓝砂岩陆续运到这里,与原来的青石柱重新排列成圆形和马蹄形结构。当总体布局结构完成后,“种石”便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被移出核心圈,成了这座神秘辉煌圣迹的观望者。
对于这块石头而言,这也许是一种悲哀。正是它一马当先的无畏,才有了此后的恢弘壮阔,而当这种雄伟磅礴的神殿建成之时,作为奠基者的它,却被抛弃在荒野。如果不是考古学家的慧眼识珠,应该不会有人记得它往日的骄傲与荣光。
在走过巨石阵的步履中,我时时地盯着每一块平躺的巨石,我在心里推测猜想,十九世纪哈代笔下那个美丽的苔丝,生命最后的时光熟睡在哪块巨石上。
读哈代原著《德伯家的苔丝》应该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让我记忆犹新的是在苔丝杀死仇人,和情人克莱尔疯狂的激情后,在深夜逃到了这里。在那样一个漆黑的夜晚,在这样一个古老、冷漠、孤独、寒凉的地方,一个纯洁、善良、柔弱的女子,一个献身爱情而熟睡的苔丝,平静地躺在一块沧桑而阴湿的石板上。她不知道,当警察围拢来的时候,是克莱尔向警察恳求,“让她把觉睡完吧!”而警察竟然答应了他的恳求;她不知道,握着她的小手,温情凝视着她的克莱尔是怎样地伤痛欲绝;她不知道,她身边站满了抓捕她的警察,而他们一动也不动地站在一旁守着,像周围的石柱一样,直到太阳的光芒把她唤醒……这充满了爱与人性的场景,该是何其的动人。那是纯真的苔丝生命中最后的静谧和安宁,她在这里的熟睡,使冰冷古老的巨石阵充满了爱的柔情和人性的温暖。
也许,我们尊重的哈代先生太过浪漫而充满理想,那个任何人都爱任何人的时代,并不曾真的存在过。那个不因道德桎梏而只有爱情的岁月,也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而人性的温暖象阳光一样照耀尘世的时代,也许只存在于巨石阵所代表的那个史前文明的黄金时代。
在我离开巨石阵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霞辉照在这个由巨石构成的直径90多米的圆圈。巨石下拖出一条条阴影,形成一种高低明暗交织的几何图形。远远看去,在广漠的索尔兹伯里平原这个舞台上,这些石头就像是一群手拉手的裸体舞者,在落日下激情的跳着环舞。英国人库尔特·萨克斯在他的《世界舞蹈史》书中说过:世界上最古老的舞蹈形式就是环舞,因为只有这种转圈式的旋行舞蹈才能产生出一种力量。这种旋行的力量是一种媒介,它不仅把俗世和神圣两个不同的世界明白无误地区分开,同时把人从世俗的领域带到一种神圣迷人的神的领域之中。当初在我读到这些文字的时候,脑海一直想着我国许多少数民族流传至今的锅庄舞,对他们悠远的历史传承,对他们持之以恒的坚守,充满了崇敬。
当我再一次回望这些站成一圈的巨石,我觉得他们真的就是原始舞蹈的象征,就是神灵和俗世的一种交融,就是引导尘世的人们走向未知的神的领域的一种供奉。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一种超自然力量的存在,真的有史前的第一文明,那么可以说,那些人一定活得比我们更为洒脱而纯粹,他们的灵魂一定比我们的更为充盈而丰厚,他们的精神一定比我们的更加超逸而富有。我想,这些史前文明的创造者们,对于生命和死亡,对于财富和价值,对于敬畏和怀疑,对于神灵和力量,一定有着与我们不尽相同的理解,也一定会是我们今天的人类绞尽脑汁而不解的迷团。
也许再过几个世纪,围绕着巨石阵的谜团依然无法解开,围绕这些谜团的争论也依然不会停息。但是不管人类怎样理解它,它都还会静静的站立在那里,裸露着坦诚的胸怀,诉说着时间的轨迹,与日月星辰一起诠释着永恒的真谛。
史前文明一直是困扰人类的巨大秘密,无论是在任何国度,那些属于史前文明的东西,都披着一层非常神秘的面纱。就像是我们至今仍然搞不清楚的玛雅文化、金字塔、麦田圈,找不到的亚特兰蒂斯大陆,探不明白的百慕大三角……这些史前文明似乎都是在讲述着一个主题,那就是诡秘。也许再过几个世纪,人类的认知与上苍的智慧完美交融,这些亘古之谜也就迎刃而解了。
我们期待着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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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柳笛,本名刘殿华,陕西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人民文学》《人民日报》(海外版)《陕西日报》《延河》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多篇。著有散文集《远心疏野》《俄罗斯散记》。现任某知名企业高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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