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民族 斑斓中华
· 阮班鹤

上古时候 ,先民们雨后看到了彩虹 和五色祥云,身心俱怡,欣喜非常。他们觉得这绚丽无比的颜色是上苍赐予人类的祥瑞,于是上帝也被涂上了色彩,如黄帝、赤帝、白帝、青帝,初生的婴儿亦被称作“赤子”。先民们将赖以生存的土地称之为“五色祥土”,如同孩子们玩的拼图板,北方黑,南方赤,西方白,东方青,中间那一块则是黄的。怪道来《千字文》一开首便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先民们崇尚色彩,他们照自己的想象 ,给所有的事物都上了颜色,女娲补天的石头是五色之石,色彩绚丽,周穆王驾车的骏马是八龙之骏,毛色炳耀。
之后千百年来,民间的年画、针织刺绣以及庙宇的建筑都呈五光十色,帝王将相黄袍朱门紫绶金驾,庶民被称为黔首、黧民 ;他们把娶妻生子、进士及第称为“红事”,把老人去世叫做“白事”。史书上给农民起义也赋予了颜色,像绿林好汉,黄巾起义、赤眉军、红巾军,甚以至于把佛教中的“刹那无常”也取名为“黑白无常”。
中国人多灾多难,平素比较低调 , 老百姓居家度日一般是单色的,可遇到节庆不管是元宵放灯或端午赠送香包拟或市井婚礼,五彩缤纷的颜色便立马就复活了。 颜色在中国人的世界里其实一直以一种稀有的、矜贵的与神秘领域暗通的方式存在。游故宫逛博物馆,除了看展品,也看标签,展品是“实”,标签是“名”,就像世上如果只有喝酒之实,而没有“竹叶青”、“女儿红”这样的名酒标签,那么日子就少了“色彩”。
中国人思维细腻,他们把颜色分了好几百种之多,如:霁青、剔红、豆绿、雪青、孩儿面、鹦哥绿、鸡血红、秋葵黄……分门别类,数不胜数。
中国人还喜欢玉,通过玉门关过来的和田玉五彩缤纷、琳琅满目,因之给石头都起了许多动听的名字。例如“祖母绿”、“鹁鸽眼”、“琥珀黄”和“晚霞红”……
中国人喜欢骏马,于是给马也赋予了漂亮的颜色,上面提到的“穆王八骏”就有“赤骥”、“渠黄”、“道骊”、“绿耳”。楚霸王项羽必须有英雄最相宜的黑色来相配,所以“乌骓”不可少;忠心赤胆、气薄云天的武圣关羽,就必然有“赤兔”相伴,汉武帝刘彻彰我华夏之威,自然配有“汗血宝马”。此外,“玉骢”、“华骝”和“黄骠”,无不充满色感。就连著就了五千言《道德经》的东方哲人,不骑马而骑牛的老聃,他的坐骑也有颜色——“青牛”,那老人一路行去 ,只见函谷关上“紫气东来”。
过了多少年,又过了多少年,到了明清,中国的小说也流金溢彩起来,看看《金瓶梅》,只是一个小小的段落,便泛起了五光十色,如惠莲打秋千写得妙就是如此:
这惠莲也不用人推送,那秋千飞起在半天云里,然后忽地飞将下来,端的却是飞仙一般,甚可人爱。月娘看见,对玉楼李瓶儿说:“你看媳妇子她倒会打。”正说着,一阵风过来,把她裙子刮起,里边露见大红潞绉裤儿,扎着脏头绿纱裤腿儿,好五色纳纱护膝,银红线带儿,玉楼指于月娘瞧。
另外一段,只是买手帕,那颜色也多得惊人:经济道:“门外手帕巷有名王家 专一发卖各种改样销金点翠手帕汗巾儿,随你要多少也有,你老人家要甚颜色?销甚花样?早说与我,明日都替你一齐带的来了。”李瓶儿道:“我要一方老黄销金点翠穿花凤的。”经济道:“六娘,老金黄销上金,不显。”李瓶儿道:“你别要管我,我还要一方银红凌销江牙海水嵌八宝儿的,又是一方闪色芝麻花销金的。”经济便道:“五娘,你老人家要什么花样?”金莲道:“我没有银子,只要两方儿勾了,要一方玉色绫锁子地儿销金的。”经济道:“你又不是老人家,白剌剌要它做甚么?”金莲道:“你管他怎的?戴不的,等我往后有孝戴!”经济道:“那一方要甚颜色?”金莲道:“那一方,我要娇滴滴紫葡萄颜色四川绫汗巾儿,上销金间点翠花样锦,同心结方胜地儿,一个方胜儿里面,一对喜相逢,两边阑子儿都是璎珞珍珠碎八宝儿。”经济听了,说道:“耶叻,耶叻,再没有了,卖瓜子儿开箱打喷嚏,琐碎了一大堆。”
看了这两段对语言文字的设色,人们不禁为小说家的博学多才和对民俗生活的深入了解以及他渊博的学识叹为观止。
《红楼梦》更是艳丽缤纷,在“千红一窟”的幻境之余,怡红公子贾宝玉终身是和红分不开的,他和林黛玉首一次见面时,作者对他是这样描写的:
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梳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官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蹬着青缎粉底小朝靴。
哪知过了一会儿,,宝玉又焕然一新,穿着一套家常冠服出来了:
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脚;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戴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紧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
《红楼梦》中的另一位富贵中人便是王熙凤,这王熙凤可是场面上的人,非同一般,她一出场便让人大跌眼镜:
只见一群媳妇丫鬟拥着一位丽人从后房进来。这个人打扮得与姑娘们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绾着金丝八宝攒珠髻,插着朝阳五凤攒珠钗,项上戴着赤金潘螭璎珞圈,身上穿着镂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银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
说罢穿戴,再往下看,别的不说,我们单从贾母与孙辈一次闲聊窗纱的交谈中就会让读者收获颇丰:
那个纱比你们的年龄还大呢。怪不得你认作蝉翼纱,原也有些像,不知道的都认作蝉翼纱,正经名叫“软烟罗”……那个“软烟罗”只有四种颜色:一样雨过天青,一样秋香色,一样松绿的,一样就是银红的。要是做了帐子,糊了窗屉,远远地看着,就似烟雾一样,所以叫“软烟罗”,那银红凌霄又叫做“霞影纱”。
和小说设色相比,诗词曲子里色彩的铺设和使用更加繁盛 ,不知怎的,大部分作者对红绿两色比较偏爱,像李贺,在他的诗中给“红”“绿”两字搭配定语最为擅长,如:冷红、坠红、老红、静绿、颓绿、空绿。
再如诗仙李白,他在《菩萨蛮》中说道:“寒山一带伤心碧”,怎么样的绿,要绿成咋个样子才使人伤心呢?有句话叫“一树碧无情”,但是,要绿到哪个程度才叫绝情绿?真是令人追思无穷。
另外秦少游的“莺嘴啄花红溜,燕尾点波绿绉”,还有“万树绿低迷,一庭红扑簌”真的令人目不暇接。
女词人李清照的“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蒋捷的“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辛弃疾的“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白朴的元曲中“黄芦岸白蘋渡口,绿杨堤红蓼滩头”;马致远的“和露摘黄花,带霜烹蟹,煮酒烧红叶”。多好的情韵,多美的句子,煮酒其实用枯枝败叶即可,不必非用红叶,曲家用了,便自有一番情境。
好了,好了,无须赘述了,到此为止吧。
在这个世界上,哪个地方没有颜色,什么时候没有颜色,又有哪个民族不懂得颜色?但真正能把颜色当成情人,相知相悦崇拜羡慕之余,使各种颜色拥有着深厚的文化内涵和象征意义,舍我们中华民族和汉语言文字之外,又有哪个民族能与之相匹。
( 2023年5月)

阮班鹤,男,1949年生于陕西临潼,中共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先生一生从事教育工作,退休后致力于文学创作,文学作品散见于省内外报刊。其首部长篇小说《西风怀仁》于2011年由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陕西省作协为其举办了作品研讨会,并刊登于“凤凰读书网”。第二部长篇小说《声闻于天》于2018年三月亦由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并于同年四月在国际港务区举办了发行庆典。著名文学评论家李星、《中国报告文学》主编李炳银、陕西人民出版社副主编孔明曾予以写信祝贺。《陕西日报》、《西安日报》、《西安晚报》、《三秦都市报》、《文化艺术报》均曾予以报道。同年11月,其长篇小说《声闻于天》被陕西新华出版传媒集团暨太白文艺出版社收录为“西部文学经典库藏项目”,被推荐“西部文学馆藏项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