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妈,不完美的亲娘》
千龙喜
她是妈,之所以不用母亲的称谓,是因为她不像很多经典作家笔下的母亲形象拥有崇高的境界和博大的胸襟,妈是一个出身贫苦,对富裕的物质生活有着很高向往、热情能干的劳动妇女,是让我们兄妹爱得深切,却不完美的亲娘。
“秀才遇上兵”
爸是知识分子,文革时由于爷爷资本家的身份,高考本来被中国人民大学入取,因为出身不好被取消了大学入学资格。爸是重点高中的学生会主席,成绩优秀又一表人才,高中毕业便被当地破格留在初中任教。男大当婚,介绍人都相中了儒雅又有才华的爸爸,可姑娘们都因为他特殊的身份拒绝与她来往。妈作为闯关东纯无产阶级二代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妈说爸有才华,戴着眼镜彬彬有礼的知识分子模样,她喜欢。
现在回想小时候印象最深刻的记忆都是妈和爸打架的热烈场面:妈不管是烧火用的铲子、炉钩子啥的都可以随手操起来动武。爸大多数时候都是以“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出”的方式来防御。听妈讲,一次爸在下雨天到爷爷坟头去哭诉他的委屈,问妈到底为啥打架,她说爸和原来嫌他成份不好的一个婚前女友一起下班眉来眼去被她看到了。从我有记忆的时候起,老爸从来都是在外兢兢业业工作、回家勤勤恳恳教子的慈父形象,也许这是迫于妈无产阶级彻底斗争的结果。有些话多年憋在心里不敢在妈面前说,以爸的风度和才华就是有人想和老爸搞点小暧昧也是可以理解的。
中国有句老话:“劳心者治人”。尽管老妈以“光脚不怕穿鞋的”高压武力统治着全家,除了日常各种辛苦劳作和老爸的私生活,家里其他大事都是爸说了算。她和爸结婚那会,叔叔还没有成家,爸在初中当老师,一个月只有35元工资。最困难的时候她宁可自己吃咸盐水泡饭也不反对爸每个月拿出5元钱上交给奶奶,剩下的是一大家人的生活费,即便这样,她依然能让孩子们每顿饭吃得丰富又有滋味,她一年四季亲手做衣服给哥哥们和我。冬暖夏凉,寒来暑往,我们与同龄的孩子比起来吃穿无忧、整洁体面。逢年过节,妈还能托关系弄两瓶纯粮酿造的米酒,她说来年的日子红红火火,长长久久。长大后问她为啥不反对爸给奶奶钱,她说爸是长子,不能看着他在家里没有威信,左右为难。
爱发牢骚的劳模
妈是我见过最能干的女性!从家里洗衣做饭到买米买面,从我们的学习教育到亲戚邻居家的大事小情,妈都亲力亲为,只要有人找到她,她准会热情似火,精力十足地帮忙到底,让她身边的人感觉有依靠和主心骨。妈要求自己很严格,也很看重别人对她的评价。只有小学文凭的她写得一手好字,也是单位的“劳动模范”。从小学到高中,我们兄妹三人每天上学的早饭都是她亲自起早做的,小时候用大铁锅做饭很费事,开始是用稻草或木柴,后来用吹风机烧煤,再后来才有了液化气、燃气。但是铁锅做米饭会收获美味锅巴,妈总是把白糖均匀地撒到锅巴上,用铲子麻利地收起给我们趁热吃,一口口甜丝丝脆爽的锅巴留下儿时深刻的美食记忆。
妈切得一手又细又匀又快的土豆丝,她做的醋熘白菜片也风味独特,后来生活越来越好,妈几乎样样菜都拿手,总是对应时令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各种美味:打春饼、炖鱼、做花式面点、回锅肉……每天早晨,我们一听到“滋啦”一声炝锅,伴随飘来的菜香立刻起床,洗漱完毕,准能恰合时宜地吃到热乎乎、香喷喷的饭菜。能干到有些完美主义的她习惯事必躬亲,因为带着挑剔的眼光看人,又很少表扬别人,爸帮忙做家务时免不了受她的数落,干脆就都交给妈一人操持。我们也是如惊弓之鸟,一边享受她的劳动果实,一边小心谨慎应对她的各种指令,从不忤逆,说不准哪天因为“莫须有”的缘由被劈头盖脸地训斥一顿,比如起床晚了,没眼力见,不懂事帮忙端个饭盆之类的……对妈的牢骚或批评一定要心悦诚服地接受,倘若态度不好顶嘴,会遭到如阶级斗争般更严酷的批斗,大嗓门的妈在牢骚和抱怨的时候会像竹筒倒豆子一样连续不停,甚至经常被隔壁的邻居认为我家总在吵架。
尽管妈对于家里的人非常严厉,但工作上从来都是早来晚走,遵守纪律又能吃苦。那个时候的她如长了三头六臂一般每天早起晚归,孩子们一日三餐,家里外头没有听到过她跟爸爸抱怨过辛苦和劳累。爸爸因为教学工作出色被上级领导看重,一路顺风被提到县教委当上了副局长,很多人都以为妈做了副局长夫人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热情和能干,可所有到过家问事情的不论是农村教师还是城里领导的子女她都一视同仁留饭。有些人渐渐和爸、妈关系熟识,一进屋就嚷嚷还没吃饭,妈便会立刻下厨房准备饭菜,还顺便温上一壶米酒,妈的酒量是可以随时替爸解围的,爸对妈的称呼是“我说----”,只要爸在屋里高声喊:“我说----”,妈准会摘掉围裙应声进屋,替爸喝两盅,陪在一旁,看爸和客人边划拳边聊天,输了替爸接着喝。我们长大后,逢年过节习惯给二老提上几瓶爱喝的老酒在家里备着,等那些旧友上门来喝酒划拳。
不完美的亲娘
妈花养得好。听她讲:姥姥曾做过一个梦,说她老人家养了三盆花,只活了一盆,果然,姥姥的五个儿子都很结实,唯独女儿养不好,妈的两个姐姐都没有她命硬,她本来也是被姥姥扔到了葡萄架下不打算要了的,因为听到哭声又被重新抱了回来才捡了一条命。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她特别爱养花,说也奇怪,别人家丢到外面的干干巴巴的枝杈经她手一摆弄都会重新焕发生机,有的知道了还特意来欣赏或要个小枝再养。
姥姥因为五个儿子就一个姑娘,结婚之前妈是什么都不会做的,都快出嫁了,姥爷还会在吃鱼的时候把没有鱼刺的那段鱼夹给她。结婚后她是长嫂,当时叔叔和小姑都没有成家,家里的家务繁重得很,她自己讲都快临盆了还要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有时候累得回家走不动,看到有马车过来不管是哪个方向都会跟人家说说坐上面歇一会。妈从没有过停止劳动的时候,记忆里,除了睡觉,她闲的时候就织毛衣,我们一家人的毛衣毛裤都是妈亲手织的,穿小了再拆洗,混上新毛线重新编织,后来不再流行手工织的毛衣毛裤,她也如英雄无用武之地,一整天摆弄那些各种颜色的旧毛线,总想找个人能给她重操旧业的机会。
我是家里最小的女孩,每当两个哥哥欺负我的时候,妈就会抱怨,在怀我之前还有一个,因为奶奶执意要到南方给二姑看孩子,家里没人带,爸爸便胁迫着她到医院做了人流,她念叨着,如果那是个姑娘,两个儿子两个闺女都有伴多好。
多年后我们都工作成家了,妈开始迷恋上各种保健品。用她的话说:从此身体好,精神足,也无需再去医院。她经常会把多年和爸的积蓄拿出来买万元的水机,几千元的被子,各种口服的蜂胶、补品……全家几乎被她疯狂地买保健品的行为搞得鸡犬不宁,她却振振有词:“比我们出手阔绰的人比比皆是。”爸是个节俭又厚道的人,省吃俭用的积蓄被她这样挥霍气得几乎晕倒,我们都知道妈的脾气,也只能是睁一眼闭一眼,不停地帮她整理过期的或者买重复的瓶瓶罐罐,好言相劝:“可以吃,但不要买得太多……”
妈还是病了,自诩为吃了保健品便刀枪不入的她被诊断为急性脑梗,一辈子不停操劳的她躺在病床上没了气力。我和哥哥们拿出积蓄为她买最好的特效药,聘请最权威的大夫谋求科学有效的治疗方案,不顾特护的高额费用只为给她专业的护理。因为她是妈,是生养我们在唠唠叨叨中把我们带大的妈,是风风雨雨陪伴了父亲几十年又在病榻床前精心照料他的老妈,即使她不完美,也不德高望重,但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再找不出第二个与她一模一样的亲娘。
医院病房里我们特意为她摆上她喜欢喝的酒,医生都以为已近耄耋高龄的她在劫难逃,可度过了危险期又转到康复病房的妈那天醒来看见酒笑了,一边如孩子一样口齿不清地念叨,一边用手比划着,我们也都无比释怀,祝福她早日康复、福寿通天……

杨锦秀,笔名千龙喜 、痴兰,文学学士,财政学研究生,中华作家网人才库金牌作家、辽宁省作家协会、沈阳市作家协会、高密东北乡等作家协会会员。《千龙喜传奇》被北京团结出版社出版。散文《秋芦》获得“炎黄杯”中外文学艺术精英赛银奖。中篇小说《伍大贝与承吉汉》获得“蒙东杯”第二届“爱的盛宴”三等奖。散文《印象沈阳人》获得首届"红高梁杯"全国征文大赛优秀奖等。 微信昵称:千龙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