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
《母亲的书》
作者:陈立群
母亲从来没有想到她能出一本书,而且是在她将近80岁的时候。我们兄妹也没想过母亲会写一本书,因为母亲读一小段报纸,都会遇到好几个不认识的字。
母亲70岁那年,父亲病故。对于一生与父亲相亲相伴的母亲,她的内心承受着比我们任何人都大的痛苦和打击。母亲是坚强的,父亲去世后母亲很冷静地操持处理后事。母亲也是脆弱的,经常难过独自流泪。然而,母亲没有要求我们为她做什么,她以独特的方式承受着命运的打击。
父亲走后第一年,母亲有空就做花,母亲把家里的彩纸还有各色碎布头变成了梅花、月季、菊花和她最喜爱的牡丹。我们支持母亲做手工,送去所能找到的材料。母亲的花越做越好,可是当我们问母亲,是否需要再购买更多手工材料时,母亲却谢绝了。
母亲放弃了做花,开始画画。虽然她的绘画缺乏立体感和层次,但是也会让我们眼前一亮。我们真心地夸赞母亲,母亲也会把她喜爱的“大作”郑重地赠送给我们和亲友。
几年过去了,母亲又多了一个爱好,画画的长条桌(实际是母亲屋中的躺柜)上又增添了信纸和一本厚厚的《现代汉语词典》。母亲经常伏在长条桌子上,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我们知道母亲在写,因为她时常会问我们哪个字怎么写,有时母亲还会说:“看我多笨呢,查了半天也没找着。”
无论做花、画画还是写字,我们视其为母亲的一种寻找、一种慰籍和消遣。至亲已经远离,儿女各自忙碌,孙男甥女也已经长大。母亲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呢?
所以,当我对母亲说“妈妈说不定还能出一本书呢”这句话的时候,我并没有重视过自己所说的话。
时间一晃又过了三年。直到有一天,母亲把一摞纸稿摆在我面前,小声对我说:“你帮妈看一看,看妈写得行吗?”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知道妈妈在写,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妈妈竟然写了那么多,上百页的白纸和信纸,每一页纸上,都填满母亲歪歪斜斜的字迹,没有空格,从天到地。
母亲的字迹有些扭曲,因为除了三个月的扫盲班,母亲没有正式上过学。
母亲没有机会上学,可是母亲却抓住一切机会识字。
母亲最初识字的渴望,来源于她对命运的抗争。母亲生于大户人家,可惜一场变故,使她失去了上学的机会。舅舅是母亲的第一任老师,母亲劳作之余,在田间地头用树枝、手指认真的练习着每一个生字。
母亲执意坚持学习,还因为要给父亲写信。母亲和父亲从结婚到随军相隔八年,期间母亲只和父亲匆匆见过几次面。那时最激励母亲读书识字的,是父亲的信,或者是在母亲心中和笔下一次次写给父亲的信。
在我小时候,母亲虽然不能像父亲那样流利的读书给我们听,但是母亲已经能读书看报了,只不过她读得磕磕绊绊。因为有很多生字,母亲很努力地学会了查字典。那时,母亲在缝纫社干活。在繁杂的劳动和家务之余,母亲仍然不放弃学习,或许是她想成为激励孩子学习的榜样。
时光飞逝,母亲已经步入老年,岁月在母亲的心中积蓄了深深的印痕。
我想,当母亲静下心来追忆往事,她所经历过的许多事情会时常从记忆中涌出,交织成一幅幅不很连贯但却清晰的画面。这些画面就象一颗颗原本青涩的果实,随着日月一次一次地抚摸,变得亮丽起来。于是,母亲就用文字,把这些成熟的果实从记忆之树上采摘下来。最初是一粒一粒,之后是一篮一篮,再之后堆成了小山,成为了母亲的文稿。
读着母亲的文稿,泪水一次次浸湿我的眼睛。原来母亲有那么多的故事,那么多的艰辛,那么多的忍耐,那么多的渴望和梦想。
这些文稿,仿佛是母亲用文字和时间串联起来的珠子,从童年链接到了老年。这串珠链已经拥有了收藏的价值。
于是,在母亲78岁时,母亲所写下的文字变成了书。
母亲说,书是我们兄妹送给她的最好的生日礼物。而我们知道,正是母亲,把她的善良、坚忍和对生活的爱,印刻在文字里,给我们留下最有价值的收藏。
2020年,我们兄妹聚在一起,为母亲庆祝95岁生日。然而,那一年的母亲节,却成为了我们陪伴母亲度过的最后一个节日。
母亲走了,母亲的书依然留在那里,静静地回忆。
其实,母亲就是一本书。可以说,对母亲的品读和感悟,从我出生就已经开始,并一直会伴随我到生命的永远。
2023年5月14日母亲节于北京

作者简介:
姓名:陈立群。省级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小说界》等国家和省级刊物发表小说、散文。
儿童阅读推广人,儿童剧编导,曾担任舞台绘本剧的编剧、导演。微童剧(微型儿童游戏剧)倡导人。目前主要进行微童剧创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