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告别书
我应该有自己的花园,不种花
多年后我可以这样回忆说:我将它
平整清理一空,像多数时候我脑海中
一片空白——但总会有第一颗野草破土
不是么?然后盛大的繁茂,盛大的枯萎
但在此之前它们秘密丰收
与城市中公园不同:它拒绝井然有序,拒绝
姹紫嫣红,拒绝被修剪被排列,拒绝
无声生长,安然死去——我愿意
如此复原大地最初的样子
但是,此刻。我的祖先,我站在与你们
截然不同的时代里,我正在遗忘过去——
如你们遗忘了你们的祖先如何采集
如何奔跑,又是如何狩猎
一样。我开始忘记如何背向太阳面朝
黄土,忘记怎样播种浇灌和除虫
忘记丰收的喜悦和
储藏的希望
盗火者
世界并不造物而是消解。当你辩解
树木新生的嫩叶和稚嫩的血管中第一次
流淌的血液,不过是出于被设定好的
本能,就像爱,与繁衍。我怀疑的是那
来处、迷雾和一切原初与起源的假说:
像是透过单筒望远镜卧伏的狙击手,瞄准
着我的后背,我冷汗津津。但我也因不断
怀疑而在这幻想的世界中保证存在
可穿越隧道时的此刻,我毫不怀疑它
本该是漆黑的,本该是多脚的巨兽
喘着剧烈的鼻息在吊诡的狩猎场中徘徊
猛烈回冲。我毫不怀疑当他从金色的
战车上捧着那团烈焰降临,凛冽的寒风
侵蚀着他的躯体,而那火焰将他双手
灼伤。普罗米修斯,你为何要启示
光明与苦难必要的共存
普罗米修斯啊,我亦有一颗死而复生的
心脏。易站的四周一片荒芜,阵阵拔节的
夜风冲动而莽撞,我饮着瓶中甘凉的水
而身后霓虹招牌正在涣散,它告知着
目的地在前方。而前方街灯白皙惨淡
它们照耀着流亡不息的路
傍晚
我情绪稳定。多年不改昵称
不换头像,一首歌总能循环着听
这是很多年养成的能力:没有必须
要去的地方,还是走了出去
傍晚除了厚厚的云层,天空荒芜而
辽阔,高压线上的麻雀飞上房顶
远方始终是吝啬的,我在天桥举目四望
那些高楼总能阻碍我探寻的目光
我心有悲戚。爱着三十年后的你,
在微风吹拂的路边,两个漫步的
老人无可奈何的相爱了一生,我们是
时光的见证者,我们早已白发苍苍
我想我并不爱现在的你,如果你此刻
存在过。你的眉目柔软而多情你沁人
娇嫩的肌肤使任何一阵嫉妒的风
都有可能将我们吹散,在经久不衰的
月光中,我们各自下落不明
亲爱的,我只能喜欢。孤独、莽撞
怯懦、克制的喜欢
响马
桃花要那渗血的,喝酒的碗要那
豁口的,刀用那鬼头的,一万年间
只要那命如草芥的
我们举着声响和马蹄踢踏的部分,举着
夜晚冰冷倾泻的海水和暴烈的阳光——
这是自立的湖泊和聚义的山梁
山不可太深不能太远,好让闻讯而来的
官兵有迹可寻,好让野史说起我们这些
草头王“如烟而起,如烟而灭”
正好应了那:生如蝼蚁
楚河
乌鸦飞上光秃的树梢,它是将暗的
暮色中唯一的白。那些被割掉左耳
或被枭首的躯体仰躺或者侧卧在难以
隐藏自我的沙场中:都有必死的理由
我们隔着两千多年的时空在河的
两岸对视。乌江淌过的水不是黑的——
当你抽出青锋或者“柔肠”,架在脖颈
自决于人世,我分明看到河床的大动脉中
汩汩流淌着鲜艳的红色。纵使你没有穿透
时间迷雾对未来进行垂注的目光,也应当
知道这是两个同样令人失望的时代:如血
残阳。汉界上渴望覆军杀将的旗帜空自猎猎
而早上七点多的人群涌向同一座牢笼
来往的车辆像交战双方相互抛射的箭矢
太阳在我们背后升起,我们只有脚步声
而没有交谈的欲望,你很难分辨我们顶着
不同的头颅还是顶着上千个同样的头颅
同样,你又如何分辨我在人群中前行超越
还是被人群逐渐地淹没
赤眉
我了解近暮的苍穹和无尽生长的
荒野,也了解金色王座下每一根
白骨都有确切的来处
我们是一群鼠辈走向彼此的无名氏
我们将会这样睡去:在坚硬的流水和
粘稠的石头中漂浮。西风终究并不遥远
我们在荒原中收拢又溃逃,我们攀爬
又泄洪般地下坠,每一具躯壳都
“噗通噗通”砸向永不生长庄稼的黑土上
不再幻想王侯将相,但在夜晚冰凉的
篝火边仍会遥望温暖的月亮,无名氏说
像极了无名氏白嫩嫩硕大的胸脯
我们会没有希望咕咕的窃笑……把
每一声叫喊,每一摊血液,每一块肉都扔进
这转盘里,让它转动,让它们彼此绞杀
直到眼泪不再滚落,直到天下何其大
而我们无路可去。我们杀死恶龙更多的
恶龙浮现。王啊,我们注定不能停下
流亡的脚步,蝗虫般活着蝗虫般
注定成片成片的去死
可能
我知道从观澜到龙华,比如清泉路
最长的那条是走荣浪路到大浪再
横穿过去。而从观澜到东莞仙女湖最近的
一万多步,最长的要三万多步
倒不是为了看什么风景,而是走出去
走哪条路你会感觉还有选择的权利
天空最沉重的时候是暗下来的时候
你站在红灯前从 60 开始读秒
绿灯亮后不妨再等一会,总会有一辆
单车或电瓶车突然冲过去
一盏亮着的灯火,是他(她)急切的
唯一理由。此时我在东莞某工业区的其中
一条路边打下了这些字,巨蟒腹部细密
鳞片状的云层,使我双手感到冰冷而麻木
刺秦
荆轲。辞别易水河后带着一往无前得
瘦弱轻赴咸阳宫。尽管勇士易死,于
诸侯惧秦的时代并无多大作用
也许。值得一提的瓦特从他给我模糊的
大茶壶的图像里试图解释永动,那么
特斯拉呢?他追着一根并无美感的管道
让它在长街小巷里排空而去:城市
明亮胜过繁星的万花筒
而某平台依旧不遗余力的蛊惑——“分散
定投”,“微笑曲线”。似乎挥舞着钞票的
滚滚人头可以有效止住绿色的
悬崖不再继续坍塌
哦,“物质至上”的世界必须是文明的
进程么?而“自由”本就意义不明?
还是在“滚滚洪流,大势所趋”的巨浪中
只有诗歌能够坚守她尖锐的具象:言辞
将尽时,能留下的只有一把匕首?
雅努斯
我当然不吝啬这样的描述“那种轻微的
闪烁地裂变,被私家车窗玻璃完整地
捕捉,就像它们囚禁了一个个太阳”
世界是一枚试管,当阳光行使它的
权利时,过快地行走会分泌一些汗液
在冬天。我不需克服头痛的反应但
来回四十多公里的路程,也需要坐下来
让微风卷过裸露的脚脖,如果可以希望
能适当地叹一口气:停靠的公交车无声的
将一个个乘客吞吐
当然关于主题是我有两个面孔——
停下来意味着我用一个面孔在进行回望
从深处的记忆里汲取力量和勇气
而如果行走我必须用另外一个面孔面向
前方(尽管也许我本不该有未来)
一如我深爱着我的祖国,但厌恶她
一次次虚构的自由
读羊台山偶感
收到杂志后这是第一次翻阅。对于
过往你总是持有一定的否定态度
这就致使一扇尘封的门需要更多的
勇气和力量才能打开
“必有人重写爱情”在北岛先生的这句
宣言里除了些许力量外,更多的则是
对“必有”的迫切感——“青春诗潮”里
你将是90后这一代最先腐朽的一批
这就意味着随着思辨能力的僵迟和一些
不得不向现实妥协的事件,你亮剑的
锋锐注定要被“刀鞘”一次次拷问:在个人
理性和感性的世界里,哪个更值得不朽?
啊,是的。“少数派”被边缘化的今天
“诗”走出了“价值体系”的现在,从未有过
对“新鲜血液”如此“必有”的迫切局面——
请你重新定义事物,请你解释世界
吟游者
像苦行僧。也像赤脚医生都是
向内求索——你会否以为这是济世的
一种,不。我迫使自己进入迟暮
放慢速度可以低头系鞋带,抬头和
近来才亮起的路灯互通姓名:它们
叫野火。而我,叫野狐
我踩着低矮的音阶和灯光下树影地
婆娑,安静的站在路口读那红色的秒
而黑月亮和粉长腿在夜晚轻易不示人
我无喜不悲也许这就是一切的根本:
我无法医治这缠绵的东风和想象中
怒放的桃花,我只能觅一偏方自医
在无端、搏动的尘世
张昆昆,河南焦作市温县 初中毕业,深圳富士康在职员工,喜欢诗歌和漫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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