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主题小小说三题
殷贤华/文
1.狗子娘和宠物
狗子和老婆翠花到城里打工多年，好不容易攒够了钱，买了一套漂亮的新房。两口子喜滋滋地搬了进去，终于过上了城里人的日子。
翠花很羡慕城里人养的那些叫做宠物的小猫小狗，但以前自己跟狗子住在简陋阴暗的出租房里，条件很差，哪里还顾得上养宠物？现在搬进了新房，生活好了，翠花第一件事就是去宠物市场买了条斑点狗，并取名叫“贝贝”。
贝贝长得很可爱，最与众不同的是眉头上长着一颗“美狗痣”，大大的，圆圆的，红红的。贝贝也很听话，挺讨人喜欢，给狗子家带来了无穷欢乐。翠花经常搂着贝贝睡觉，亲热得令狗子吃醋。
狗子乡下老家住着年迈的爹娘，两位老人身体都不好。这天狗子爹下地干活，突然倒在地上，在送村卫生室的路上就去世了。在安葬老人后，亲戚长辈们都说剩下狗子娘在乡下孤苦无依，劝狗子两口子把老娘接进城享享福。
狗子当然愿意把老娘接进城享福，连连说“好”，但看到翠花乌云密布的脸色，便不敢再说话。在家里，翠花是母夜叉，狗子什么都听翠花的。刚搬进新房时，狗子就提出接爹娘进城同住，被翠花骂了个狗血淋头。
虽然翠花不愿意，但是有一天，几个年长且威望很高的长辈把狗子娘亲自送到了城里来，翠花不好发作，只得作罢。
狗子娘虽然进了城，但她丝毫没有找到享福的感觉。一是因为狗子整天早出晚归，没有时间陪她，城里也没个说话的熟人，狗子娘便更加怀念故去的老伴；二是因为媳妇翠花对她冷眉竖眼，爱理不理，在这个家里狗子娘仿佛成了多余的人。
狗子娘常常羡慕地望着被翠花宠着的贝贝。翠花对贝贝可好了，一天到晚陪它说话，出去散步回来就跟贝贝洗澡。有时候贝贝心情不好，不吃饭，翠花还哄过不停，还亲自给它喂饭。狗子娘想：翠花要是对自己有对贝贝万分之一好，那自己也心满意足了。
为了讨得媳妇的欢心，狗子娘不但承包了所有家务，包括买菜、洗衣服、拖地、做饭等，还精心护理贝贝的生活起居，比如把“狗床”收拾得干干净净；比如贝贝感冒的时候，为贝贝熬制精致的“狗粥”；比如天冷的时候，为贝贝套上“狗夹克”等等。虽然这样，翠花还经常指责婆婆这样做得不好，那样做得不好，狗子娘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
这天傍晚，狗子娘买菜回家，忘了关上门。因为最近生病，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稍微休息了一下，就赶紧在家做饭，刚做好，媳妇翠花就回来了。
“贝贝！贝贝！贝贝！”翠花连唤几声，都没有听到贝贝欢叫的声音。翠花在家里慌乱地四处查找后，指着狗子娘骂道：“你这老不死的，刚才我进屋时门是虚掩的，贝贝肯定溜出去了！贝贝可是我们家的心肝宝贝！你跟我赶紧出去找，找不到，你就死到外面，别回这个家！”
狗子娘受了一通骂，觉得既惭愧自责，又委屈痛心，还担心害怕。她连连认错，流着泪出了家门。
这时候已经是冬天，寒风呼啸。“贝贝！贝贝！贝贝！”狗子娘四处寻找贝贝，嗓子都喊破了，嘴角渗出了鲜血。夜已经深了，狗子娘冷得直哆嗦。她再也走不动了，便倒在一屋檐下睡着了。睡梦中，狗子娘感觉自己变成了贝贝……
第二天一大早，狗子娘从梦中醒来，看了看自己，差点吓个半死！原来自己全身毛茸茸的，斑点密布，长着四条腿，成了一条狗！狗子娘走到一块镜子边仔细一瞧：自己眉头上长着一颗“美狗痔”，大大的，圆圆的，红红的，自己真正地变成了贝贝！
“贝贝”不知所措，慌乱地回到家门口，不停地叫唤。听到狗叫声，狗子和翠花开了门。见是“贝贝”， 翠花大喜过望，一下子抱起来亲过不停，边哭边说：“贝贝你跑到哪里去了？可想死我了！”“贝贝”想解释自己不是真贝贝，是狗子娘，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汪…汪…汪”。
狗子一见“贝贝”大为火起，他瞪红着眼睛，抡起拳头，准备抢翠花手中的宝贝。狗子吼道：“就是你这死东西乱跑，害得我老娘因为找你都失踪了，我要杀了你这畜生！”
“贝贝”躲在翠花的怀里，看着儿子的表现，“贝贝”既心酸，又欣慰，儿子毕竟是亲骨肉，舍不得老娘！
“娘！是儿不孝啊！”狗子的哭喊，让“贝贝”也老泪纵横……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因为找不到老娘，狗子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坏，连翠花都害怕。狗子
把老娘的失踪归罪于翠花和“贝贝”，天天骂人骂狗。翠花自感心虚，常常抱着“贝贝”流泪。家里拿主意掌舵的人变成了狗子，翠花什么都听狗子的。狗子和翠花常常抱着“贝贝”到庙里去烧香拜佛，两口子诉说对不起老娘，请老娘原谅自己的罪过，祈福神仙保佑老娘重新回到他们身边。见儿子和媳妇都有着悔改之心，“贝贝”感到自己虽然做了一条狗，但比做人还幸福！
这天，狗子两口子抱着“贝贝”准备到庙里去，走得太累了，便躺在半山腰一棵老枯树下休息，两口子一会儿就靠着树干睡着了。“贝贝”忽然听到“哧哧”的声音，定睛一看差点魂飞魄散：原来枯树洞里游出来一条吐着信子的大毒蛇，正一步一步向狗子两口子逼近！
“贝贝”连忙“汪汪”大叫，但两口子没有听见。“贝贝”赶紧去扯两人的裤角，两人动了动，打了个哈欠，又继续睡去。眼看毒蛇就要咬上翠花的小腿，“贝贝”来不及多想，一口向蛇头咬去……
过了许久，狗子两口子醒来，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一条大毒蛇死在他们面前，蛇头被“贝贝”咬在嘴里。“贝贝”满嘴鲜血，两眼圆睁，也早已经死亡！
“是贝贝救了我们啊！”两口子伤心地捧起“贝贝”。突然他们惊愕地发现：“贝贝” 圆睁的眼里，是狗子娘清晰的面容！“贝贝”眼角留出的，是两行苍老的浑浊的泪！
“娘！婆婆！”狗子两口子如梦初醒，一起给“贝贝”跪下了………
2.老娘和奖金
地铁里，一位穿着时髦的女孩打电话：妈，你在老家还好吧，我和雄子都挺想你！
正在看手机的几个乘客抬起头，望了女孩一眼——哟，这女孩还是标准美女，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的。
美女说：妈，你很久没来城里了，来城里享几天福吧！
这美女真孝顺！有乘客竖起大拇指。
美女又说：妈，别推时间了，我叫雄子今天下午就来接你，就这么定了！
这闺女不但长得美，还心灵美！一位老大爷啧啧称赞。
这时候，美女又拨通另一个电话：雄子，今天下午你回老家一趟，把你老娘接进城！
大家恍然大悟：原来美女是电话里“雄子”的老婆，“妈”的儿媳妇！
忽然美女声音大起来，带着命令的口气：什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老娘叫你去接，你就去接！
这美女真泼辣，对老公这么凶！有人吐了吐舌头。
美女声音更大了：雄子，老娘跟你讲，老娘申报了单位“孝顺儿媳”评比活动，奖金高得很呢！因为明天上午评审组就要来家里实地了解复核，所以今天下午你必须回老家一趟。记住啊，奖金诱人得很哪！
原来是这么回事！大家一听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记住，等评审组一走，你就把你老娘送回去，老娘可不想多见她。美女说完，“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大家重新打量了一下打电话的美女，忽然觉得她不但一点不美，散发的香水味还挺令人恶心。
3.亮亮和妈妈
已经摁了几次拒接，但手机铃声还是顽固地响起来。“这是我儿子强强打来的电话……” 车间里的好多女工朝这边张望，强强妈神色慌乱而尴尬地解释道。
“那你出去接电话吧，说不定有急事呢，”几个女工望望外面说，“我们帮你看着。”厂里规定上班时间不能接电话，被车间主任发现可就麻烦了。
强强妈快步跑到外面，一接电话就听到强强的哭声：“妈妈，我好想你呀，你快回来吧！”
原来虚惊一场，没什么大事。强强妈生气了：“你这孩子，妈妈不是告诉你，妈妈上班时间不能接电话吗？真是捣蛋！”
电话那头，强强哭得更响了：“妈妈你离开我很久啦，你从没有送我上学，也从没有接我放学。同学们都欺负我，笑话我，说我没有妈妈……妈妈，我好想你呀，你快回来吧！”
强强妈一听，鼻头一酸，眼角就湿润了。是呀，孩子还没有进幼儿园，自己就出来打工，不知不觉孩子都读大班了。自己也想回家看孩子，但厂里节假日从不放假，偶尔有请假回乡的，回来工作早被人顶替了。自己要是没工作，家里建房欠下的债务怎么还?瘫痪在床的老公的医药费到哪里找呀？
强强妈叹了口气，轻言细语宽慰强强：“强强是乖孩子，我家强强最棒了！强强听话，妈妈保证尽快回来看强强，还会给强强买奥特曼！” 强强已经几次在电话里给妈妈说想要一个奥特曼玩具了。
电话那头的儿子虽然停止了哭泣，但语气似乎存在怀疑：“好吧，妈妈，你都说过好几次了，妈妈可不要当骗子呀……”
“一定，一定，妈妈不当骗子。” 强强妈声音有些哽咽。
这次通话后，强强妈几夜都睡不好觉，心神不宁，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果然在几天后，强强妈接到幼儿园老师电话。老师说，强强将同班的几个幼儿严重抓伤，请她务必回幼儿园一趟，处理此事。
强强妈一听脸色大变，她流着泪给厂长请假。这次，厂长也被感动了，发了善心，不但特批了强强妈的假，还承诺回厂继续给她工作岗位。强强妈千恩万谢，马上飞跑向火车站。
来到幼儿园，走进教室，强强妈努力搜寻着孩子。“强强，强强……” 强强妈唤了几声，都没有孩子答应。“强强，我是妈妈呀，这是我给你买的奥特曼……” 强强妈拿出玩具，才见教室最后排的一个角落，站起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孩子，怯生生的，站起后又坐下了……这就是几年未见的孩子，强强妈几乎都不认得了！
经过与老师沟通，强强妈了解到，几个孩子笑话强强没有妈妈，强强很生气，和他们发生争吵，后来就抓伤了他们。最后，老师劝告说，家长最好与孩子长期生活在一起，这样更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长。
处理完这件事，强强妈陪强强在公园玩了半天。强强玩得好高兴呀，蹦蹦跳跳，歌儿唱个不停，欢快的汗水早把衣服湿透了。下午，强强妈要走了。强强拉着妈妈的衣服不让妈妈走，哭得声嘶力竭的，最后母子俩都哭了……
回到厂后，强强妈更睡不好觉，心神不宁，总觉得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果然在几天后，强强妈再次接到幼儿园老师电话。老师语气更为严厉，说强强将同班的几个幼儿再次抓伤，这次抓得更严重。
强强妈很吃惊：“这次，强强为什么抓伤同学呀？”
“还不是因为几个孩子笑话强强没有妈妈，强强很生气，和他们发生争吵，后来就抓伤了他们。”老师说。
强强妈更惊讶了：“我不是才到幼儿园来过吗？孩子们都看见了，怎么还会笑话强强呀？”
“哦，问题就出在这里面，”老师解释说，“孩子们都说你和强强好像互相不认识，也没有听见强强叫你一声妈妈，你一定不是强强的真妈妈，你和强强都是骗子……”
强强妈一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手机掉在地上，泪水不争气地哗哗流下，哗哗流下……
[作者简介]
殷贤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在《人民日报》《作家文摘》《小说选刊》《北京文学》《四川文学》《短篇小说》《小说月刊》《故事会》以及新加坡作家协会《新华文学》《越南华文文学》等国内外报刊杂志发表文学作品3400余件，有200余篇作品被《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读者》等文摘类纸媒转载，其中《小说选刊》转载其作品4次。自2011年起年年入选全国微型小说年度权威选本及排行榜，部分作品入选全国各地中高考试题及教辅读物。《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月刊》等12刊签约作家，入围2022年第八届鲁迅文学奖参评作品，获2016年《小说选刊》全国微小说精品奖、2020-2021年第四届重庆晚报文学奖等奖项，出版小说集《天壤之别》《梦中窥人》《金牌乌鸦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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