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伙房,老母亲》
磨志坚
往灶堂塞柴草烧水做菜吃饭的地方叫做伙房,农村里的老房子都有的;现代家庭已是水泥钢筋楼房,做饭的地方叫厨房,地方不大,但现代炊具、厨柜俱全。现在的年轻人都住在楼房,享用新厨房,已想像不出老式伙房的样子了。
生我养我的村子有五百年历史了,87座明清建筑有岭南风格的民居落保存完好,列省级古村保护名录。村中分布多条巷子,一条巷子的里面是排列有序的几座老房,黛瓦青砖,三高两矮瓦房,内装饰古雅,有神龛八仙桌与天井,地下有水道;隔巷子建一排配房,中间开个大门,一大家族多户人家共进一个大门同走一条巷子,和谐共处了好几代人。如今屋在人走,都搬进村边的新楼房去了,仅我父母亲留守在老宅,三年前父亲老死往天堂去了,我们也在祖房后的园子一隅建幢房并一个厨房,但老母亲依然不进楼房而窝居老宅,早上在老伙房煮粥,尔后在厅堂看电视,晚上又在正房内安睡。
我老家的伙房就在巷子的尾部,也是蛮宽阔的,两间相通,过去还是豆腐作坊呢,从我爷爷的爷爷到我爸三代人都在里面加工豆腐做生意,直至十多年前父亲一场大病,他们才歇业。如今年届九旬的母亲,耄耋之年还忙碌在老伙房里。
过去婆婆是伙房的大忙人,掌管着一家人的伙食,我小时协助婆婆烧火扫地洗碗,学会了生活本能;婆媳轮流当,后来母亲当了婆婆,就做了伙房总管,这一任就是几十年,家务的操劳、烟火的熏燎,使得母亲显得格外苍老。正因为有母亲的辛劳,我们这些在外的子女孙子们每每回到家推开伙房门总看到母亲的身影,吃到母亲做的家常菜,感受到家的温暖;也正因为有母亲在巷子走动、在伙房忙碌,这一条巷子才干净有人气,不至于寂静,每每有游人访客进村寻古探幽,会走进我家的巷子、房子与老伙房,并赞叹我母亲的坚守与勤劳。
历经几百年的烟熏火燎,我家的老伙房已是漆黑斑驳,当年做豆腐的痕迹仅残留两块小石磨盘。陈旧的大灶台,上支一个大锅头,两个小铁锅,母亲说灶台已重建修改过多回了。每天早上,母亲总是从老灶台烧火煮粥开启一天的工作,烧的是积存的柴草及别人收玉米废弃的桔杆,炊烟顺着烟筒往屋顶冉冉上升,粥开了,粥香弥漫四周;停火了母亲才依次洗刷、扫地、喂鸡等,可以说是伙房陪伴母亲慢慢变老。每次我和妻子回家走进村里拐进巷子总是先叫一声“妈“,准能听到伙房内传来母亲的回应:“啊,回来啦。”也只有我们回到家,母亲才能幸福地退居“二线”给我们打下手,看着我们在伙房操刀拿锅铲,看着一家人围一饭桌吃饭,想必母亲心里有多欣慰。母亲不是烹饪高手,做的都是普通的农家菜肴,但我们做子女的都觉得母亲做的饭菜是最好吃的,当然这三年我们都在新厨房伙食了,只是早上的米粥是母亲在老伙房煮的,节日杀鸡杀鸭、炖粽子、蒸五色糯米饭等也是在老伙房老灶台完成。
不知道这一生吃了多少母亲做的年糕、米花、粽子、糍粑、薯粉、五色糯米饭、糯米甜酒等,这些风味小吃都是母亲在老伙房里加工制作出来的,如今母亲老了,许多东西不再做了,但有三样是每年都做的,就是清明节的五色糯米饭、端午节的粽子、冬至的糍粑。
伙房是传统农村人过日子的缩影,是家庭生活的主要部分,我老家的老伙房尽管斑驳陈旧,但承载着母亲的岁月与家人的期许。是的,母亲前半生在农田里劳作,春种秋收,而后半生就在老伙房内操劳,用她粗糙的手奏响锅碗瓢盆,吟唱油盐柴米,从艰难里熬煎出营养,把平凡日子蒸煮出甘甜,将节俭辛酸烹调出我们的味蕾与情怀;母亲与伙房已融为一体,母亲的味道也已嵌入我们的肌肤。
几十年前,作家老舍在他的书《我的母亲》里写道:“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孩子气。……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一千多年前,北宋诗人张耒因早起闻鸡鸣见炊烟而作《早起》诗抒怀,里面就有“朦胧初日见山川,吾庐晨起有炊烟。”的欣喜。如今我也是退休几年了的花甲老人,就常在老家陪伴母亲。我住楼房母亲住瓦房,中间隔个小园子,时常早起上楼顶活动活动,看到村内几十间瓦顶上仅有一间炊烟袅袅升起,知道那是我家的老伙房,老母亲早起煮粥了。更多时候因为刷手机写文章而晚睡晚起,天大亮了才起来就可喝上一碗柴火米粥,芬芳粥香浸透着家园的味道、母亲的味道。
乡愁何处寻?我家的祖宅老伙房;何以灯火可亲?皆因有母亲陪伴,有家园留守。母亲在,家就在,老伙房的烟火就不息,就有在外工作的子孙们的惦念、回归。

磨志坚:在农村劳动过,工厂做工过,单位上班过,市场经营过,一生奔波仍笔耕不辍,说农村事抒乡愁情,手写我心码字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