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
《我好想您啊,妈妈……》
文/莫测
刚写这下这个题目,我的泪水就禁不住直往外淌了。
妈妈四岁就当了人家的童养媳,六岁就离家出走,跟着逃荒人群逃去了成都。妈妈依稀记得她们家是以乞讨、捡破烂为生的。全家六口住在用烂席子、破麻布、稻草、芭茅搭于城墙边的一个窝棚里。那城墙属于哪州哪县?妈妈那时太小,不知道。只记得附近有铁路,产甘蔗。她就是沿着铁路、啃着甘蔗去到成都的。
开始,妈妈在成都浆洗街帮人洗衣服,后来去富人家当保姆带小孩、煮饭、打扫清洁等等。妈妈说,在富人家帮工,吃的是残羹剩饭,住的是狗窝猪圈,挨打受气是家常便饭。特别是到了冬天,由于没有棉衣穿,从早到晚,浑身冰凉,手脚冻得像红萝卜,洗衣服碗筷时,冰冷的水像针,扎得骨头都在疼。
十四岁那年,妈妈认识了躲童子军逃去成都拉黄包车的爸爸。次年,妈妈就离开成都,随爸爸一道,回爸爸那川南老家去打土豪分田地了。
由于爸爸过惯了城市生活,回到农村很不适应,还把抽大烟、酗酒、赌博等一些好逸恶劳的恶习带了回去。他从来不顾家,不下地,好吃懒做。加上婆婆的惯纵,他喝醉了,没钱了,不高兴了,就拿妈妈出气。我多次看到爸爸用尺多长的烟枪把妈妈打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妈妈往往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受伤的妈妈还不能去医院,不能休息,往伤口散把石灰又继续下地干活,我们一家六口人的田土,就妈妈一人干。妈妈每天起得比鸡还早,干得比牛还多,睡得比狗还晚,吃得比猪还差。一年四季,妈妈日出而作,日落不息。抛粮下种,犁牛打耙,栽秧打谷,肩挑背磨这些男人干的活路,妈妈无所不能,不所不及,像牛马,像奴隶,只有卖命下苦力的份,毫无做人的尊严。妈妈风里来,雨里去,我没见她穿一次干净衣服,没见她吃一次可口饭菜,没见她幸福地笑过。妈妈的衣服不是浸泡在雨水之中,就是浸泡在汗水之中,抑或浸泡在泪水之中。夜里,我还经常听到妈妈痛苦的呻吟。
人民解放了,妈妈没有解放。如果旧社会是苦海的话,妈妈跳出了苦海,但又跌入了魔窟。妈妈无法忍受家庭暴力,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她逃出家门,欲去寻找自己的亲人,投靠那些留在成都,己经成了新中国第一批工人的姐妹。结果被路人劝回,结果又遭到父亲的一顿毒打,结果造成身体内伤,从此留下终身残疾。那时我恨自己太小,不能保护妈妈。
妈妈再次强烈要求离婚。但爸爸不同意,在左邻右舍和村干部的规劝调解下,妈妈与爸爸开始分居,我们三姊妹归妈妈一人抚养。
妈妈像只母鸡,我们就是她羽翼下的小鸡。无论去哪里,她都把我们带到身边,宁愿自己吃苦受累,也绝不让我受到委屈或伤害。记得一次午饭时,我吃葫豆吐了葫豆壳,被人发现告了密,伙食团长就扣了我第二天的午饭。于是,妈妈就把她那份伙食给了我,自己则以一碗凉水充饥。
常言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们从三四岁开始,就知道疼妈妈了,就与妈妈一起下地干活,努力去减少妈妈的负担。妈妈去过大城市,有见识。她无论如何要我们进学堂读书学文化,她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米如粟。我们不太懂什么叫“黄金屋”、“米如粟”,只隐约感觉多读书是好事,所以自然就非常用功了。
随着我们一天天长大,妈妈的目光中开始有了些许幸福的光泽。但是,好景不长——妈妈积劳成疾,病倒了。她浑身肿得像冬瓜,一按一个窝,老半天复不了原。我们三姊妹用门板抬着妈妈去镇里医院,去乡村找民间医生,他们都摇头说没救了。我们如五雷轰顶,哭得天昏地暗。
此刻,有好心人出主意,说用“冲喜”的办法可以挽救妈妈。何谓“冲喜”?就是娶媳妇,或嫁女儿。当时,我哥哥去了部队,我又小,不能娶媳妇。姐姐十六岁,虽然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但可以先订婚,先办酒席“冲喜”,之后再过门成婚。
为了妈妈能早日康复,姐姐作出了牺牲:辍学回家,订婚“冲喜”。但那毕竟是迷信,大家忙乎了半天,妈妈的病非但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日渐加重,没等到哥哥赶回家,没等到姐姐成婚,妈妈就……那年,妈妈才四十七岁。
四十七岁,正当年呀!妈妈就走了,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可妈妈还没过一天舒心日子,还没享过一天清福呀!妈,妈妈,我好想您。如今,我们三姊妹都有了幸福美满的家庭,都过上了蜜一般的生活。妈妈,我知道这都是托您的福,您为什么不活到今天呢?您才是最应该享福的人呀!
妈妈,您在那边还好吗?您找到亲人了吗?如果生活有困难,请托梦给儿女们,我们给您捎钱;如果还有家庭暴力,我们给您请律师,我们现在已经步入法制社会了;找亲人也很容易,现在信息发达,有电脑,手指一点,什么疑难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今天是清明节,天上没下雨,但阴沉的天空仍让我悲泪盈眶,思念满怀。妈妈,我好想您。我代表您的儿孙们,在异地他乡向您深深鞠躬,遥祝您老人家无牵无挂,幸福万年。那边一定没有辛酸苦难,一定没有屈辱家暴,有的全是黄金屋,全是米如粟!妈妈,我还要给您点上两支烛,像一位诗人所说的那样:一支给妈妈照亮来看我们的路,另一支照亮妈妈回去睡觉的路……

作者简介:作者莫测。重庆作家协会会员。著有小说、散文、杂文和报告文学著作多部。所写文章先后被《华西都市报》《啄木鸟》等全国百余家报刊登载。《晨曲》《静静的街子古镇》等多篇文章被收编,或获各地征文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