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
《彼此牵挂》
崔学丽
那天下午,车在半路上坏了,我只好步行回家。等我临近村子,整个村庄早已淹没在黑暗和寂静当中,只有我脚下的雪,随着我的脚步发出很有韵律的咯吱声……
刚到村口,我被远远打来的一束手电光照着,手电光罩着我缓缓前行,走近一看,是我瘦弱矮小的母亲。母亲额头和眉毛上都沾上了一层密密的雪霜,黑条纹棉鞋上也沾满了厚厚的雪,母亲把脚下的雪已踩的像光滑的水泥地坪,显然母亲已站了很久。我没有为母亲站在雪地里的等待而感动,内心反而很恼火。“妈!这么冷的天,你站在这儿干啥?”“我心里急出来等你。”“你就不会在家里等吗?”“天黑了,打你电话打不通,我心里怪急的,就出来看看”……我竟和母亲争吵了起来,一个哭了,一个沉默。
母亲在啜泣,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给我拿来了干净的鞋子示意让我换,而她却没有换鞋,忙着给我下面条,我坐在暖暖的炉子旁看着母亲湿透滴水的棉鞋沉默着。不一会儿,母亲就做好了香喷喷、热气腾腾的鸡蛋面条,我吃着面条感觉稍微有一点点咸,就像眼泪的味道。此时母亲还在哭,母亲的肩膀没有一动一颤,但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沉沉地滚落在衣襟上,我把冒着热气的面条端给母亲,母亲没有吃,双手捂住脸反而哭得更伤心。我才发现,刚满五十岁的母亲,两鬓已添了些许白发,枯瘦的手上条条青筋绽跳,哭声嘶哑苍白而无力,母亲果真是老了。在孤独的想象中,我已认不清母亲,也无法从点点滴滴的生活片段中收集到母亲曾经完整的面容了,母亲的一生就是在一场场哭泣和委屈中度过的,同时又被一次次或轻或重也长也短的争吵牵绊着走来,而母亲的爱却没有随着她容颜的老去而减少,反而随着年龄的增加像森林一样越来越浓密厚重,总是那么触手可及又是那么有理由的被我忽略,就像眼前这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看上去虽简单却让我无比温暖。
那个夜晚,村子里的人们在沉沉的夜幕里酣然大睡时,母亲却失眠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她站在雪地里挨冻受累等女儿,为什么女儿还要用凶恶烦感的口吻对她,母亲的心里填满了委屈和酸楚,却没有人能够触摸到她内心的这种酸楚……。母亲勤劳俭朴,日复一日在庄稼地里劳作,在时间里忙活,她不怕苦也不嫌累,她种着地,给女儿供着口粮,她凭着自己的能力给女儿丰衣足食,让女儿少些负担,少些牵挂;还养着十几只鸡,为的是下蛋,下了蛋母亲总也舍不得吃,给女儿煮着吃、炒着吃、煎着吃……女儿就像母亲的舌头,总是牵连着她的很多神经,让她很敏感。有一次母亲做了一个恶梦,梦见女儿被人毒打浑身血淋淋的,醒来时正是午夜两点,据说这个时间做的梦都很灵验,母亲给城里的亲戚打电话,亲戚们说你的丫头是个乖乖女不会有事的,而母亲的担心却像春天里的青草一样在她心里疯长。母亲视女儿为一切,如若没有了女儿,母亲的生活就像倒空了的米袋子一无所有。在春寒料峭的午夜,母亲依然踏着霜雪,冒着严寒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向城市走来……。城市还在黑暗中沉睡,母亲却已站在了女儿的出租房门口。母亲步行了四个多小时走了十多里路,看到了毫发未损睡眼惺忪的女儿,她灰白的头发一绺一绺儿地贴在额头,鞋和裤角沾满了泥,手背上还有一点点未干的血迹,但母亲苍白的脸上绽满了笑容。母亲没有歇息就走了,女儿想请她吃碗牛肉面、臊面,她却觉得自己很狼狈,会给女儿丢脸,她坚决地走了。母亲知道玉米地里的草等着她来除,麦田里的水还没浇,后院里的鸡、猪都在叫,这些事儿都得有她做也是耽误不得的,但她决定要给女儿买部手机,好让女儿方便也让她不再担忧。母亲为女儿忙碌着,为女儿坚强地活着,为女儿撑着一个家,女儿的冷暖瘦弱都牵动着她的心,可女儿却读不懂她的心,常常让她担心牵挂,今天女儿又是怎么了呢?母亲想不明白也睡不着。
那个夜晚,我也失眠了,枕头好像是用咖啡因做的,不催人入眠反而让人很清醒。为了不再让母亲担忧伤心,我装出睡得很香的样子还打着沉沉的酣声,趁着我“睡熟”,母亲很小心的为我换了一条斩新的羊毛被子,还轻轻地捋了捋我的头发,在暖暖的被子里,我的泪水止不住的流。我后悔向母亲发火,可母亲的身子很瘦弱,她站在雪地里着实让我心疼和不忍,我内心难受啊?每逢周末,我总是想回家又怕回家。每次回到家,母亲总是忙着张落我的吃喝,不是炸油饼就是蒸包子,要么给我包饺子,总是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饭菜,把我当客人,这不让做那也嫌脏,看着瘦弱的母亲在我面前忙来忙去,我内心总是揪心的痛,要知道平日里母亲是不舍得吃这些花钱又费时的饭菜,即使是吃一次肉都是要等我回去才吃的。记得有一年冬天,我生病了,身体很虚弱,母亲宰了鸡还买了几斤牛肉给我补充营养。可母亲没有吃一块肉也没喝一口汤,母亲说她牙痛吃不了肉,也不能喝汤,可好几次我都发现母亲背对着我,喝我剩在碗底里的残汤肉渣,看着母亲清瘦的背影,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同时我也学会了骗母亲。每次我只喝一两口汤,就说胃疼,不舒服,让母亲把肉汤倒掉,母亲是绝舍不得倒掉的,她只好大大方方地在我面前喝掉,这样一两次之后,母亲笑着说,我们娘两都吃吧,看着母亲很认真的喝着肉汤,我当时就想,啥时候才能让母亲常常吃上肉喝上肉汤呢?可又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却没有能力改善母亲的一点生活条件,反而常常是母亲接济我,在生活上给我照料。
自父亲去世后,我就开始害怕冬天、害怕下雨、害怕刮风。冬天的夜总是很漫长,漫长的让母亲常常失眠,孤独的母亲守着一个荒落的院子,做着凄苦悲凉的梦。每当刮风下雨的夜晚,我也会失眠,也常常被风凄凄雨萧萧的恶梦惊醒。我害怕声嘶力竭的狂风吹倒那摇摇欲坠的老宅,我害怕电闪雷鸣后的瓢泼大雨泡塌苟延残喘的老屋。我不敢想,在一个农家院落里,柴草树叶在院落里飞舞,连绵不断的哗哗雨声和怒吼的狂风拍打着窗户、房顶,那破旧的老宅在风中震颤在雨里呜咽,对于躺在炕上瘦弱孤苦的母亲会是什么感觉?母亲曾告诉我,每当刮风下雨的夜晚,她总是整夜整夜的坐着,听着风声雨声想着她小时候。儿时的她每逢刮风下雨她都会躲在她母亲的被子里或怀里,如今她自己是母亲了,她无法躲只能坐着等待天明,更多的时候是听着雨声看着飞舞的柴草想着我……。母亲微微的叹息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知道母亲还没有睡。我真想抱住母亲,向母亲道个歉,想让她感受一下,女儿的怀抱和母亲的怀抱一样的温暖,可我的手却始终没有伸出那温暖的被窝。
对母亲的歉意和牵挂始终在我的内心纠结着,疯长着,缭绕成一支清远的笛音,长年累月,在我心头吹啊吹,吹得我的心酸酸涩涩,怅怅惘惘。母亲啊!今生今世,我何时才能报答您的恩情,才能给您一片艳阳天呢?

崔学丽,无业,喜欢文字,先后在《诗歌地理》《发现》《农村青年》《甘肃经济日报》《甘肃科技报》《小小说》等报刊杂志、网络平台发表小说、散文、诗歌杂文100多篇,在中国“三农”征文大赛中获三等奖,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举报的“我与红旗车”征文中获优秀奖,在全国精短文学选拔赛中获三等奖,在深圳“税收人”大赛中获三等奖,在甘肃省国防教育征文大赛中获一等奖。编剧微电影《风景这边独好》联合编剧网络电影《爸爸是农民工》,现网络电影《老爸您好》正在筹拍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