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
《献给母亲的花儿》
谭中培
4月5日,早晨起床,我对妻子说:“亲爱的,今天是清明节,我昨晚梦见父母亲了。”
妻子一听,说道:“今年闰二月,听说闰月清明不能上坟,我们没有去上坟,二老一定埋怨我们了,明年一定给他们补上。”
我点点头说道:“我想写一首悼念二老的诗歌,写完以后,你看一下。”
我打开电脑,想了想昨天晚上的梦,开始敲打键盘,一首七绝跃入屏幕上:
父母去世落花同,
夜隐相思梦里逢。
清明能存多少事?
醒来儿时在梦中。
妻子看了这首诗,点点头说:“写得好,写出了对二老的思念之情。”
每年的清明节,我们都要去给父母扫墓,今年也不例外。出发前,朋友突然提醒,民间有禁忌,闰月清明不上坟。对民间习俗的敬畏,让我们的行程戛然而止。
由于文明祭祀的兴起,扫墓都以鲜花来寄托哀思。尽管今年闰月,清明上坟的人也不少,市面上的鲜花很抢手,菊花卖到了10元左右一朵。
然而,母亲生前最爱的不是菊花,而是映山红。如果要去扫墓,我们会带着思念,带着映山红去奠祭。
映山红,小小的碧叶,复着细密的绒毛;颜色,一列是耀眼的嫣红。每当春意浓酣的时候,映山红就遍地盛开,一团团如烈火,一片片如云霞,映得山野一派红艳。那嫣红,红如玫瑰,绽放芳华;那粉红,红如桃花,妖娆淡雅。满山遍野的映山红,把坚强与执着城府于地下。
我的家乡高家镇,是长江中游的一个古镇,常驻人口两万多人,是全国重点小城镇,也是丰都、石柱、忠县三县物资集散地。高家镇位居陆上交通要冲,扼守长江航运之咽喉。陆上东出忠县,南经石柱、黔江抵云南、贵州,西达重庆。
九岁那年的春天,母亲说,男儿从小要自强,让我跟着她上山背柴火。一是锻炼我自己,二是解决家里的烧柴问题。
太阳出来了,暖暖的,老远看见山那边一片焦土,那是我们要去的目的地——铁厂湾。听说这里曾经有一个铁厂,由于炼铁需要大量的木柴,铁厂周围的树木被砍伐殆尽。后来铁厂废弃了,留下一片灌木丛和没有长大的小树子。去年一场山火,这片新生的林地再次遭到浩劫,其中不乏映山红。
走进那片林地,遍地是枯死的树木,被烧光的枯枝败叶,在地面上覆盖了一层乌黑的碳灰。尽管时间过去了一年,但我惊奇地发现,地上开满了映山红。
我摘了一朵映山红,问母亲:“这座山的树子都烧死了,映山红怎么还活着?”
母亲笑了笑说:“你没有看见这映山红是从地底下新长出来的呀?”
“这地上都烧成焦土了,它还没有死啊?”
“去年那场山火,把这里所有的草木都烧死了。但是映山红和其它的杂树(灌木)根部在地底下,所以,树干死了,树根没有死。今年开春以后,这些杂树的根部又发出了新芽,草木灰变成了肥料,给新生命提供了营养,所以映山红开得更鲜艳了。”
听了母亲的话,我仔细观察映山红,没错,映山红是从烧焦的根部长出来的。
这里的柴火非常多,大火过后的树木全都死亡、干枯了,我和母亲专砍那些耐燃烧的杂木,然后把它打成柴火捆子。母亲的柴火捆得很大,足有百十来斤,我的柴火捆子只有十多斤。我们当地人背柴火有一种工具叫“背架”,所谓背架,就是一个木头架子,高约一米二,中间宽约三十公分,用柏木做成。背架上略窄,下略宽,中间靠背的地方用竹篾编织,两边的木条向上伸出约三十公分,呈尖角,背架的两边各有一根麻绳编织的背带。背柴火时,两个尖角插入柴火捆子的腹部,就可以将柴火背起来行走。我没有背架,在柴火捆子上系上两根绳子当背带。
我对大山的一切都很好奇,特别对映山红情有独钟。我在柴火捆子上插满了映山红,还用映山红做了一顶帽子戴在头上。
一切准备就绪,我们吃完了随身携带的干粮,开始踏上了返家的路。
我背的柴火虽然只有十多斤,但年龄太小,体力不支,走起路来总是摇摇晃晃,踟蹰不前。母亲害怕我摔倒,让我走在她的前面,还不停地鼓励我说,回家的路会越走越近。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牛哞,抬眼望去,在约五十米远的地方,一个牧童骑在水牛背上,好奇地望着我们。只见他七、八岁的样子,身上和那水牛一样,全是乌黑的稀泥。而让我惊奇的是,那牧童的头上也戴了一顶映山红做的帽子,水牛的角上还挂了一个用映山红做的花环。
牧童被我柴火捆子上的映山红扯住了眼球。他愣愣地看着我,然后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我见那牧童开心的样子,一下子来了精神,咬紧牙关往前冲,哪知道这是一段上坡路,路的两边杂草丛生,没有走两步,已经累得站不稳脚跟,突然一个趔趄,一脚踩在路边的马蜂窝上。
这可不得了,我真正捅了马蜂窝。只见成群的马蜂向我袭来,发出恐怖的“嗡嗡”声。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惊呆了母亲,也惊呆了牧童。
我一下子倒在地上,拼命挥舞着双手想赶走马蜂。马蜂向我不停地攻击,我发出了惊恐地叫声。
母亲丢下柴火捆子,快速脱下衣服,冲入蜂群,扯掉我背上的柴火和头上的花环,用衣服将我包裹起来,迅速逃离了蜂群。
母亲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不停地自责:“我不该带你出来背柴火,你只有九岁,太小了。”俗话说,儿是母亲的心头肉,此时的母亲,心里难过极了。
母亲拔出了我头上、脸上和手上的蜂刺,然后用嘴吸出蜂毒。她一边吸毒,一边说:“马蜂的毒性很大,不把蜂毒吸出来,会危及生命。”拔完了蜂刺,母亲又说:“你头上有三根蜂刺,脸上有一个,手上有两个。我也被马蜂蜇了,手上和脸上的蜂刺,我已经拔了出来,你再给我检查一下,没有拔出的蜂刺就帮我拔掉,再给我吸一下蜂毒。”
母亲的脸上和耳根留下了四个被马蜂蜇过的痕迹,母亲虽然拔出了蜂刺,但是蜇过的地方仍然留下了一个个红色的血点,有的血点还不停地向外渗血。我用小嘴使劲吸那些红色的血点,并将吸出的血水一口一口吐在地上。
突然,我看见牧童站在我们跟前,手里捧了一些稀泥,那稀泥乌黑乌黑的,跟他身上和水牛身上的稀泥一样黑。
母亲好奇地问:“小孩,你捧这稀泥干啥子?”
“抹在伤口上,可以消毒,我们这里被马蜂蜇了,都是抹稀泥。”牧童说。
母亲半信半疑,她从牧童的手心里抓起一点儿稀泥,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我的头上。
“多抹一点儿,我们这里到处都有稀泥。”牧童嘱咐说。
我见母亲在犹豫,说道:“妈,你给我多抹一些,也许真的有用。”
母亲笑了笑说:“要得,多抹一些,抹得像个泥娃儿。”
牧童带来的稀泥抹完了,母亲又在路边挖了一些带苔藓的稀泥抹在自己的伤口上,这稀泥还真管用,涂抹以后,疼痛减轻了。后来我才知道,稀泥含碱,蜂毒含酸,酸碱中和,能达到消除蜂毒的作用。那些被蜜蜂蜇过的人,经常用肥皂涂抹在蜇过的地方,就能去除蜂毒。
涂抹完稀泥,牧童对我说:“你骑我的水牛,我送你们一程。”
母亲摇摇头说:“谢谢你!这些柴火,我们不要了,你把我的背架放在你家,我下次再来取好吗?”
那小孩想了想,点点头说:“我就住在山下的那片房子里,你下次来,只要问泥娃住哪里,他们就会告诉你。”
“你叫泥娃?”我听了这个名字,忍不住想笑,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满身稀泥的放牛娃。
泥娃点点头:“嗯!你只要说泥娃,他们都晓得。”
母亲把背架取下来交给泥娃,泥娃将牛角上的花环取下来,再将背架挂在水牛角上。他将花环拿到我面前说:“这花环送给你!”
我接过花环,戴到脖子上,母亲背着我,开始返家。
我向牧童告别:“再见了,泥娃!”
“再见!”泥娃向我们挥手。
我趴在母亲的背上,看着她浮肿的脸庞,心里自责不已:母亲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遭到马蜂的攻击。我取下花环,将上面的映山红一朵一朵摘下来,别在母亲的发髻上。
“妈,你像映山红一样,真好看!”
母亲笑了,笑得很灿烂。
看着母亲头上的花朵,我仿佛看到母亲就是那万花丛中的映山红,她扎根在这片土地上,在春天的阳光下,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开得那样鲜艳,那样平凡,那样执着,年复一年,她总是把自己的赤诚和炽烈,奉献给春天的大地,奉献给自己的子女,默默无闻,无怨无悔。

作者介绍
谭中培,男,笔名“蓝风”,1951年2月出生,籍贯重庆丰都,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八十年代开始发表文学作品,曾发表过长篇小说、短篇小说、散文、诗歌等大量文学作品,并获得“2022年十大年度桂冠精英奖”及“2022新时代中国风采百名作家奖”,其作品入选王伟主编的《中国诗歌百佳精英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