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
《我的宝藏母亲》
文/崔丫头
母亲是我穷尽半生都读不懂的人。我曾撰文《铿锵玫瑰》书写母亲,试图梳理母亲的人生,但还是未曾考证清楚。在我眼里,母亲是生命的缔造者,家庭的构建者,关系的粘合剂,爱和奉献的代名词。不仅如此,对于我来说母亲永远是个谜。她身上有无限的潜能,就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密室。
母亲是个有信仰的人。她说,凡事尽力即可,一切命里注定。为了这个命里注定,她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去活。刚结婚几年,爸爸去师范学习深造,她留在家干农活。一个女人,背上背着一个孩子,犁田耕地插秧,砍柴,跟随着四季的变化天地的运行,一切重的轻的农活都由她承担。她心甘情愿地认为,选择了一个有文化的读书人,干活就是她命定的。即便后来父亲学成归来教书,她的生活状况也没有发生多大改变。那时教师工资低,工资之外,养家糊口的担子自然又成了她命定的事。为了改善我们的生活,她想尽了一切的办法。除了犁地耕田,种瓜果蔬菜之外;她还去学校厨房学炒菜,并在学校开了个小卖铺做生意。所有能赚钱的工作,她乐此不疲地学习和常试着。 在她眼里,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所有通过劳动所取得的价值都是高贵的。她甚至有一阵子,总是想去拓荒,也就是捡垃圾。她仔细地观察过,一个拓荒者一天的所得,比如说拾得50个矿泉水瓶子,一角钱一个就能换五元钱;再加上易拉罐,油壶子以及一些纸板、铁器之类的,甚至还会有些虽破旧残缺的珍贵物品。在她想来,拾荒也有丰厚的回报。她有这些想法的时候,我已经在县城教书,哥哥也在外地有了工作。爸爸一直在一个农村中学教书。家里的经济条件虽然不算富裕,但在一个县城生活根本不需要她去拓荒养家糊口。起初都以为她在开玩笑,可当她准备钳子和编织袋时,我们都慌了。我们召开紧急家庭会议,阻止了她在我们看来疯狂的举动。父亲严肃地跟她讲,这不是赚不赚钱的问题?而是影响到了家庭声誉。在大多数人看来,拾荒捡垃圾就是卑微的穷困潦倒的被迫于生计的一种存在。我们都会因为她去拾荒在社会上抬不起头来,别人会认为丈夫没有赡养她,子女没有孝顺她。她一生是最爱我们的,为我们爱惜的羽毛,她妥协了。我们终究是不懂母亲的,我们认为她操劳半生,可以享享清福了。可她说,她不想成为家里吃闲饭的人。那种别人看来舒适悠闲安定的县城生活,可能给她带来了无尽的被遗弃的虚无感吧。
她的生活简单质朴,把一切不属于生活的内容,剔除的干净利落,把生活逼到绝处,简化成最基本的形式,简单,简单,再简单。尤其体现在她的衣着上,一件衣服可以穿几年八载,一年四季可以不更新衣。生活拮据的时候如此,现在也是如此。我给她买新衣,常常落埋怨。一件衣服超过百元,她便觉得贵,买了还不高兴;要几百元以上的,那便要告诉她除以十后的价格。这时她会从做工到款式仔细端详,发出啧啧的赞叹声。那件衣服也似上了釉光的瓷器,华美而闪亮。她的处世也极为简单,交际以家人为经纬,有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几十年下来也似亲人般亲密了。她与善良,真诚,朴实交往,从不与虚伪,狡诈,阴险,邪恶交友。
母亲也善于精打细算,她对数字似乎有天生的感知力,没有进过学堂的她可以很快的精确的口算出小数点后一至两位。比如一斤肉需要9元钱,二两则需要1.8元;她的演算方式是一斤九元,一两就是0.9元,二两就是两个0.9元,每个1元少1角。她手指一掐就能算出,屠夫休想蒙骗她。又比如一件衣服20.5元,袜子10元3双买一双,一条裤子9.5元,共需要付33.4元。她会先在心里默默地用两个0.5凑成一,然后3.3元四舍五入为3.4元,最后全部合起来。这种禀赋,在改革初期九十年代,她摆地摊卖服装那段时间里,体现的淋漓尽致。她也“计算”过我和哥哥,但凡是双休日节假日,尤其是过年的寒假里,我们都要去为她守摊。虽然我们俩杵在那里像两扎稻草人,不会说话,不会招揽生意。但母亲算了算,要雇佣别人,一天又得花费不少,也就勉强用了我俩。生意好了,她也会犒劳我们。有时会买点米糖、冻米糖、爆米花、冰棍等零食; 有时会给我们留一套新衣服。 有一年夏天,她竟然破天荒的给了我两件,现在想来有点波西米亚风格的黄底红花的连衣裙,我高兴的一晚上都睡不着觉。要知道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穿裙子,一直以来她为了让我节约洗头梳头的时间和生长的营养成本,长期给我剪男孩子一样的三截头短发,穿哥哥剩下的衣裤。穿着这样的裙子,我的心里绽开了花。但好景不长,很快就有流言在校园里蔓延(那时我们住在父亲学校的教工宿舍)。有人说我很喇搭,也就是不讲卫生——整个暑假都没有换过衣服。啊,天哪!我的母亲给我留的是两条一模一样的卖剩的连衣裙。虽然母亲出来辟谣,但那一年我没有感知过秋天绝美的风景,一直活在冬天里。这就是我精明的母亲,但我还是从打心眼里佩服她。为了撑起我们的家,她轮落为一个商贩。但她绝不仅是一个商贩,因为她正直善良、勤劳勇敢,她不唯利是图,她不坑蒙拐骗,更不贩卖正义和良心。我敢肯定,如果纯粹的商人,是连空气和上帝都会拿到市场上去出售的。
母亲特别懂得感恩。她感恩父母。虽然因为目不识丁,生活中吃了很多亏,很多苦,但她从不抱怨。她说当时家里很穷,能养活一家七口就人就不错了,作为老大的她理应挑起生活的重担。她感恩帮助过她的人。在物质生活极度匮乏的岁月里,一把燃起火焰的柴火,她感恩;在起早贪黑摆地摊的日子里,一束照亮她回家的路上的光,她感恩;她感恩为她看管过孩子的邻居小芳,她感恩为她吓退过地痞流氓的隔壁摊主老六;她甚至感恩我。她说,因为我在教育局上班,知道政策帮她办理了第三类人员社保,有了一千多元一月的社保,她的晚年活得的更安全更有尊严。这一辈子,她付出的很多,索取的却很少。她常常默默承受着生活的苦,却小心翼翼地呵护我们的成长。我们哪怕是心灵上一滴露珠般的颤动,在她看来也似地动山摇。她视所有侵犯我们的女人为蛇蝎,伤害我们的男人为虎狼。她在危险逼近我们时,如老麻雀般扎煞起她的翅膀,击退比她硕大无数倍的鬣狗。
她还常常思考一些深邃的命题。比如生存和尊严,老去和死亡,活着的意义等等。她常说的一句话是,等我和哥哥长大后,成家立业了,她就去庵里度过余生。每当听到她这样说,我和哥哥便怕的要命,觉得古佛青灯那是凄惨的人生。那时,我们不知道她在生活中的不易,不知道她的孤独和寂寞,不知道她害怕老去,害怕老了麻烦我们。可她一辈子活着的意义就是我们,我和哥哥就是她苦生活里的盼头呀。 她的这些具有禅味的哲学,不知道源自哪里?我可以保证,她绝对没有读过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卢梭的《瓦尔登湖》,柏拉图的《理想国》等哲学著作。不要说读,听,她都没有听过。她没有正式进过学校读书的,她认得的会写的那几个字都是扫盲时候学会的。她会仔细观察琢磨,她想记住的字。比如“崔”字,“山”字头下面有很多横加一竖;然后记住我的“明”是“日”+“月”;父亲的“生”字和哥哥的“宝”字;姨妈的“林”“菊”“女”字等等。在她看来,中国的象形和会意字是汉字最伟大的发明。
晚年的她,养育了哥哥幼年的一女两子。那阵子,她总是变换着花样为他们做美食。还与时俱进上抖音,搜狐学习新做法。
母亲也有缺点。她不爱打扮,不喜欢拋头露面,过于务实,把日子过得像石头疙瘩一样。
当家里的洗衣机坏了,我去修;厨房下水管堵了,我去疏;衣服我叠,碗我洗,地我扫,娃我带……我发现,我越来越像母亲了。
再过几年,母亲就到古稀了。或许,我真应该替代她,成为她的宝藏女儿。

作者简介:原名崔慧明,80后,江西宁都人,江西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椰城》《星火》《散文诗世界》《厦门文学》《花火》《小学生之友》《江西都市报》《赣南日报》《井冈山报》等刊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