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西 南 走 笔
作者: 梁成芳
山 脊 上 的 古 丝 绸 之 路
——滇西行手记之一

遥远而神秘的云南,当我悄悄走进你巨大的山体、深阔的峡谷与妩媚的热带雨林,惊讶与心灵的震撼能不令我像个稚童对你睁大眼睛吗?
多年磁石般的向往中,我只在艾芜的《南行记》笔下与黄虹的赶马山歌里,只在阿诗玛的传说与阿细跳月的舞蹈中,只在孔雀胆的悲剧与五朵金花的笑声里…… 知道你——云南。知道你——红土高原。然而那毕竟朦胧。
终于有一次真真切切的体验。山茶花初绽时节,我受邀有幸参加作家考察团赴滇,万里迢遥,从国际庄远足大西南边境瑞丽城,完成一次难忘的考察。真正领略了“美丽,神奇,丰富”,这六个字的确概括了云南人文地理的全貌。然而,汽车轮子又让我领教了红土高原行驶的艰险。正是这艰险二字,才提醒外来者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一次惊心动魄的造山运动!
从昆明机场抵中缅边境瑞丽一千余公里,山势跌宕,峡谷空阔,公路陡弯不断,该是一次令人提心吊胆的长途跋涉。南方的一些作家、诗人们告诉我们:这就是古代的“蜀身毒道”,当今的滇缅公路,祖国西南的交通大动脉。它早于张骞出使西域的丝绸之路二百多年。当旅游大巴车驶出滇缅公路零公里纪念碑处,蜿行于崇山峻岭云海间,作家、诗人们便由兴奋的交谈渐渐沉默;哀牢山、高黎贡山…… 一架架险恶的崖岭不断逼近车窗,Z字形陡转弯令人眼花缭乱,大家除了正襟危坐与惊望窗外,都哑言了,气氛有些凝重,或许是格外感受到车轮始终辗着危险前行的缘故。而对大自然魂魄的赞叹都留给日后了。
滇缅公路——这条盘绕红土高原的巨龙——民工血肉铸成的“南方万里长城”,无声赐给每位来访者一卷长长的历史教科书。当你接近它、了解它、热爱它,一般旅游意义上的赞叹都将退位给崇敬之情了。大半个多世纪前,在抗日战争炮火中诞生的这条公路,不但结束了中国两千多年来大西南的马帮运输史,而且开拓了通往南洋的国际交通道,成为当时抢运抗日战略物资的“输血管”。在导游主人般动情的讲述中,我似乎目睹了那一幕腰拴悬索、一寸寸凿岩开路的悲壮场景。如此浩大的工程,因旡机器全由人力开凿,仅九个月就全线通车,云南各族人民艰苦耐劳的精神震惊了世界。在修筑下关至畹町的四百公里路段中,平均每一公里就有五六人成为亡灵。听到这个数字,令人为之肃然。车上,我默想起著名作家、记者萧乾当年的一段笔录:
“有一天你旅行也许要经过这条血肉筑成的公路。你剥桔子和糖果,你对美景吭歌,你可别忘记听听车轮下面咯吱吱的声响,那是为这条路捐躯者的白骨……”
是的,驶过滇缅大道的每位游客,都该铭记修筑过它和一生养护着它的人们。
千里滇西行中最为憾人心魄的一程,莫过于从峰巅俯瞰著名的“滇西纵谷”——世界第二大峡谷了。大巴车逶逦西行六百多公里,便到了绵亘的高黎贡山与碧罗雪山的环接带,两山夹峙,下有怒江一路咆哮而来,形成古今旅人胆战心悸的大峡谷景观。此处江面海拔仅为六百余米,而两岸山脊达三千余米,鲜明的落差令峡谷俨似通向地心的巨槽,深度居世界第二。地势之险恶,难怪古代大旅行家徐霞客为之惊叹:“险冠滇南”!大巴似甲虫沿高峻的山脉缓缓爬上巨崖,我冒险地将头探出窗外,呼呼山风扑面,峡谷的空阔浑茫让人顿生心游万仞之感。旷远的视野中,那条以喘急狂泄而闻名于世的怒江竟细如蚯蚓…… 同石林一样,怒江大峡谷是古代造山运动的又一杰作!让人真正领略了大自然的魂魄。
大半生舟车行旅,不知跋涉过多少形形色色的路?唯有这条滇缅公路给予我心灵的撞击如此强烈。归来很久,还时时遥望大西南作一番浮想。想两千多年来,黄河文明与恒河文明就在这条更古老的丝绸之路上相互融汇,来往穿梭;想漫漫古栈道上,曾闪现过马可•波罗、徐霞客、林则徐、徐悲鸿的身影,他们给刀耕火种的边陲播撒了人类文明的种子;想可怖的蛮烟瘴雨中,一队队马帮驮铃叮当艰苦行进在山脊、深谷、密林、边关…… 想血泪斑斑筑路史,每拓宽公路一米,必须搬走巨大的山体。
哦,四眸滇缅公路每一块路碑,你能是一位来去匆匆的漠然的过客吗?

浓 郁 的 南 亚 热 带 风 情
——滇西行手记之二
神奇的石林、波光潋滟的滇池、洱海滨挺秀的三塔、白雪皑皑的横断山…… 都渐次甩在身后了。血色黄昏,前方坡底闪烁一片灯火,我们终于抵达德宏州首府芒市。正是隆冬时令,而下车后的第一感觉是暖风,奇异的暖风拂在脸上痒痒的,那种惬意真是难以名状。从石家庄穿来的羽绒服,此刻方觉得它多不合宜。
南亚热带。我们第一次步入南亚热带五彩斑斓的巨幅油画中,新奇与喜悦漾在每位作家、诗人的心头。用过晚饭已是初夜了,一些已届花甲的老作家,兴冲冲同年轻人一道逛夜市去了。
在这幅流光溢彩的亚热带油画中,滇西南充分展现了“植物王国” 的丰饶与绚丽。从芒市、畹町到瑞丽沿途,车厢里不时溅出惊奇的赞叹声。成片的甘蔗林、橡胶林、桉树、柚木、油棕…… 在车窗外闪回;火红的攀枝花、馨香的缅桂花,与劲挺的剑麻、宽大的芭蕉叶相映成趣;而榕树垂髯、凤竹点翠、芒果染金、椰树摇风…… 如一帧帧彩色照片,令人爱不释手。我们这些北方的大平原来客,第一次见到亚热带风光的“天然花园”,折服其独有的魅力,怎能不欣喜异常呢?

最为激动的是路经芒令寨时,目睹那棵令中外游人惊呼不已的“榕树之王”。说棵,其实是独树成林,盘根错节,不断衍生,苍苍郁郁,投下大片荫凉,占地竟三亩多哩!来访的作家、诗人都呆住了,并纷纷作诗,谁也未见过如此奇特的自然景观!这棵大榕树不知历经多少个世纪,沐风栉雨,釆天光地气、日精月华,方能“六世同堂”、树族兴旺,被傣族人民尊崇为“圣树”。当年拍摄电影《边寨烽火》时,著名演员王晓棠还在这树下攀青藤荡过秋千哩……
还令我们深感兴趣的是沿路万绿丛中迷人的傣家竹楼。这最富有云南特色的镜头,过去只在影视、画报中着人迷恋,如今却大饱眼福了。那竹楼别有风味,芭蕉是门户,凤尾竹作围墙;上下两层,竹楼顶为双斜面,墙壁与楼板均以粗竹剖开压平后编排而成,有的篱片成各种!花纹并涂上桐油,呈金黄色十分美观。在边境71号界碑处,我就登上过一幢“干栏”式竹楼,傣家大嫂在堂屋沏茶热情待客;参观过程中,我深为傣族精湛的建筑文化而叹服,走出好远还依恋地回眸,那小巧玲珑而庄重秀雅的竹楼,在我眼中竟成了一件硕大的工艺品了。只惜不能将它移到北方让大家观赏。
如果说竹楼体现了傣家固定的美,那么五彩的统裙则摆出傣族卜少(姑娘)飘逸的美。下榻芒市宾馆翌日,晨曦中,见三五紧身窄袖、著杏黄、大红、天蓝、藕荷色统裙的姑娘,鬓髻插梳或缀以缅桂花,面容妩媚而温柔,走起路小步细碎显出腰肢的柔韧,好看极了。当时以为是傣族歌舞演员,却未料及她们是普通的服务员。后来上街一瞧,傣族妇女都这般缤纷漂亮的打扮,上着多种毅色的短小紧瘦内衣、圆领窄袖衫,下为多花色长统裙;喜欢在发髻上插缀鲜花,或扎花头帕、插梳子;一条银色的腰带将上下身的形体隔开,在短衣与长裙间袒露一截腰肢,愈显得体态优美,犹如一株婷婷而立的荷花。耳闻目染,傣族的确是一个爱美、善歌舞、独具风釆的民族。在当年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中,傣族舞蹈家刀美兰的演出至今仍被人们津津乐道。

或许是腊月下旬赴滇来得太早,我们未能一睹德宏州各族人民欢度“泼水节”的盛况,至今犹惋惜不已。等罕弄这座著名的傣寨,以它浑然天成的旖旎风光和佛幡招摇的文化古迹,引我们游丝神往。等罕弄寨名为“大金水塘”寓意深远,进寨便有竹篱墙、伞状榕树、挺拔的董棕、碧玉般的菜畦…… 两旁迎迓,让人置身于一幅绝妙的天然画卷中。从一幢幢竹楼里传出甜软的傣家话,听起来富有一番韵味。村寨幽深处,有一座典型的傣式建筑,那便是颇负盛名的奘寺了,阳光下金碧辉煌,佛幡伞迎风轻抖,几杵钟罄入耳,真让人顿生对傣族历史文化探源的雅兴。这里还有一座傣乡旅馆,竹楼、竹床,备有傣家风味的小吃和新茶,可惜我们行旅匆匆,倘能下榻一夜领略傣家生活风情,定会留下美妙的回忆。难怪著名作家玛拉沁夫在此驻足后留恋不已,挥就一幅墨迹。秀色可餐的等罕,也成了电影艺术家们的外景地。我所看过的电影《孔雀公主》《飘泊奇遇记》《西游记》中,印象极深的竹林、井塔、古榕、奘寺…… 原来镜头来自这片傣寨。
在德宏州境内走马观花五日五夜,短暂得令人惋惜;但对于这片土地富有开拓前景的边境口岸优势和无比丰饶的亚热带资源优势,有哪位来访者不回以祝福的微笑呢?
当我结束了此次远旅的考察折身回归,眷恋是如此绵长,眼前总有五彩统裙在飘逸,椰叶编的斗笠在波荡,美丽的孔雀在开屏…… 而纵情的像脚鼓声一直送我们很远,很远。
孔 雀 开 屏 的 地 方
——滇西行手记之三

昨天,我还在中缅边境的畹町桥上伫望,好奇地观瞧两国边民肩挎蔑箩、背篓来往过桥:一身银铃叮当的德昂族少女,头戴毡帽的傣族小伙,腰挎长刀的景颇汉子,手持尼龙花伞的傣族卜少…… 1956年12月15日,周恩来总理健步登上这座桥,陪同缅甸贵宾入境。那热烈的欢迎场景,已成为边民珍贵的回忆。
今天,我来到瑞丽江畔的屯洪渡口,感受着“同饮一江水”的胞波友谊。色彩鲜艳的傣家妇女在江水中浣洗衣服,狭长的机动木船来回摆渡自由往来的中缅边民,江两岸村寨相望,阡陌相依,一派宁穆祥和的气氛,毫无过去对边境印象中剑拔弩张的气候。几只白鹭在江面上翩飞起落,更增添了这里和平边防的诗情画意。
我的目光随蓝色的瑞丽江远去,思绪也被牵得辽远。在这个不安静的地球上,依然有战争的炮火与贪婪的掠夺,死神的阴影还在游荡着;可是绿橄榄枝的生命却是旺盛强大的,渴望和睦相处、相敬相亲,是全世界名族人民共同的心愿。七十多年来,漫长的中缅边境一片安宁,不正体现了和平的生命力吗?但愿吉祥的金孔雀能给全世界带来珍贵的昭示与祝福。
就在昨天,我们跨过新畹町桥边界河轻松踏上了缅甸的土地,听当地人讲,以前这座界桥如此简单,几根大毛竹搭成,几步就完成了“出国”而无须护照。1993年中缅两国共同建造了带人行道的双车道,由钢筋混凝土结构筑成,全称为畹町九谷桥。大家由惊讶到朗声大笑,我们同几位过桥的缅甸汉子、大嫂纷纷留影,他们谦和的面容挂着微笑,赠给中国客人一束束缅桂花,我还蛮有兴趣地用力试拉那汉子的弩弓……

在大西南古丝绸之路的终点——瑞丽,我们对互亲互爱的两国边民情谊体会弥深。这座被誉为“孔雀彩屏”的边境新城,因其“一个坝子,两个国家,三座城镇”的独特地理位置,而受到世人瞩目。界河瑞丽江如一条胞波友谊的纽带闪闪发光,在这片傣族先民的发祥地,至今仍沿袭了两国通婚互市的习俗,世代相好,“缅甸的瓜结在中国,中国的鸡到缅甸下蛋”,那是千真万确的。更特殊的景象是在江南岸的缅甸版图上,奇异地插进中国的“姐告寨”,与缅甸的木姐、南坎镇毗连。民谚云:不到瑞丽,不算到云南;如今有新的补充:不到姐告,不算到瑞丽。
我们果真踏上仅四平方公里的姐告寨土地,来到81号界桩前,看到高飘的五星红旗,心情十分激动。界桩一侧是缅甸境内的滇缅路,另一侧为新辟的使用了几十年的大货场。这些天,我们到了畹町,到了莫里,到了芒令,到了姐勒,到了姐告,到了银井,到了大等喊;可是还有勐秀山、姐东崃榕树王、麓川王宫遗址、召武定墓塔、雷允抗战飞机制造厂…… 还有好多好多地方没有去。姐告的酒店、咖啡馆、录像放映室、商店、摊床…… 近在咫尺,人流熙攘,车辆如织,好一派繁华景象。
[作家简介] 梁成芳,男,62年生,汉族,大专学历,河北省石家庄市井陉人。以小说创作和情感散文擅长。作品散见于全国多种文学期刊及网络平台。发表中短篇小说150万字,情感散文及杂文180余篇,共计200多万字。头条百科人物。系中国当代文化艺术中心作家委员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晋中市作家协会会员,榆次文联作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