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堤河畔忆旧事
文/孟昭峰
家乡那片金堤河,一直映印在我的脑海里,她有我漫漫的足迹,绺绺的体味,悠悠的念想。去岁的一个夏日,驱车数百里再次前来,尽睹芳容。举目远眺,大河秀泽,碧波粼粼,水草扶风,摇曳弄姿。渔人泛舟落网,鸟儿云集展翅,天际白云舒卷,河畔绿荫如盖。抚今而往,多有感慨,记忆的碎片似潮水般涌来。
打记事起,家乡就常发大水,金堤河几成汪洋。那年我13岁,独自到堤外姑姑家走亲戚,要坐摆渡船才行。小船就要开了,突然跑来一位扛着多半袋粮食的中年妇女,满头大汗,脸色通红。撑船人不让她上来,说是载员已足,再多就要超重,危险。妇女急了,扑腾跪下: "船家呀,行行好吧。俺婆婆给闺女看孩子,在那一个多月了,那里也缺粮,赶趟给送过去。俺好不容易从队里请下假,耽误不起啊。''好说歹说,还是不行,妇女干脆拽着船沿不让走。船家一急,拿撑杆戮她的手。这时,一白发大爷开了尊口,还有点文绉绉的: "瞧她,多不容易,肯定是个孝顺媳妇,百善孝为先,我看,通融通融尚好。这样行不,我下船,让她上来吧!''说着,下船而去。瞬间,响起了掌声,齐齐夸奖好心人。这一幕,让我的心灵迸发一簇火花,知晓了什么叫助人为乐,有了心动的感受。
初中毕业,我16岁,长成个头不矮的小伙子。当时,防汛正缺人手,队里要我前去锻炼。我们村十几个人来到防汛驻地,先搭起帐蓬,建个睡觉的窝。然后,派人买来除食油以外的盐、酱、醋等等。当时,食油凭票供应,只有城里人才能限量买到。在乡下,春节时每人分一两斤棉籽油,再分些连骨带皮的猪肉,肥的能炼油。平时很难尝到油星,过节或待客才闻到菜香。这会,埋好了锅灶,把从队里带来的青菜洗巴干净,刀下一阵叮叮当当,菜被切碎只待下锅。没有油,就用酱油和着葱花炝锅。小米、玉米面都有,头顿蒸小米饭。中午用餐,大伙可真饿了,吃得倍香。接着,领队的民兵连长安排任务,分组接替巡逻,两人一组,严阵以待,重点是堤坝抵水立面,工段500米。一旦发现异常,迅速上报抢险。

我跟应贵分在一组,他二十来岁,老实巴交的。夜深了,两人提着马灯细细巡查。水拍堤岸,喧声震耳,还有风吹草动,影影绰绰,孤独夹带恐惧,难免不安。几天过去,才慢慢适应。老是盼望水位只降不升或由升为降,若退到安全线以内,就省心喽。但那段时间,汛情依然严峻。金堤稳固关乎下游无数百姓安危,事大着呢,千万别出状况。所以,巡逻时很是警觉、认真,不敢丁点儿大意。这种阵势,一直维持到汛期结束。
应贵装着一肚子心事,常常闷闷不乐。原来,之前有人给他说媒,姑娘前来相亲时,对他家的情况没啥挑剔的。只是听到应贵有"三不",不抽烟,不喝酒,不饮茶,她直犯嘀咕。一个大男人,没点嗜好咋行?人情礼往、交友办事咋能全乎?想来思去,回去就捎话吹了。应贵本来抱个热罐子,没想到人家嫌这,好个抱屈。后来,这姑娘相中同村应贵的远房叔叔,并很快订了亲。应贵自认命运不公,抬不起头。这次,我俩除巡逻外,一有空就扯扯闲篇,使他多少有了笑模样。领队心里更是明镜似的,额外找个外出购物散心的活给他。驻地挨着一个村,防汛配发的煤油、电池、雨具等均在村代销点领。应贵前去领东西,买生活用品,一来二往,熟识了点上叫秀的女孩,秀也看中憨厚的他。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后话。
水退去,终于完成防汛任务回家。没想到,还领得二三十块补助,这可是第一次挣钱呐,真的开心。由于家境不够宽裕,长这么大几乎没穿过一件新衣服,多是哥哥们换下来的。就要上高中了,总想添点新的。于是,当把钱递给母亲时,流露出一丝不情愿的样子。母亲呢,早已心里有数 :"好了,这钱全归你用,不够家里贴。孩儿大了,在外上学有花销,再说,是该有件像样的衣服。"一下子,我感到母爱是多么的暖。
高中期间,赶上了开门办学,几乎不上课,批这斗那、下地学农成为常态。学校成立几个业余兴趣小组,我被其中的文学创作小组选进。冬季农闲,县里抽调多地民工,对金堤进行加高、加固作业,以利来年防汛。借此,文创小组组织前去采风。工地现场,红旗招展,劳作大军对垒成阵,人们扎着围腰,头系毛巾,棉袄大敞,挥汗如雨。挖方、装土各有分工,小推车、地排车川流不息。那时,凡打堤、挖河、铺路、修田,多是分段定量包工的,因为这些场合,如吃大锅饭难以把握标准与质量。即使在生产队,谁都明白,"合干磨洋工,包干不要命",只是不便戳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新土填高后,还要夯实,严防虚漏隐患。当时没有机械夯土机,夯实堤面多用石夯达成,就像农村盖房子打地基一样。石夯,由几根坚硬的木柱从底部牢牢绑定齐腰高六棱大青石,还有若干绳索紧系。夯土时,一人把持夯身稳定,众人齐力拉扯绳索,高高举起石夯,又重重落下,地面被砸出一个凹坑,连接起来就下沉一层,十分踏实。这下,老家的夯歌可就派上用场。夯歌作为一种劳动号子,其调内敛而不落高亢,沉默而不失活泼。韵律初听似孤独无助,茫然四顾而低吟。随着节奏的加快,就有了万马奔腾之意,如千钧之力扑面而来。有的夯歌简单明快 : "稳着点呀,嗨哟!不要慌呀,嗨哟!慢慢来呀,嗨哟!接着干呀,嗨哟!嗨哟哟哎吆吆!"有的则委婉调皮: "吃罢饭来把碗丢,我到后花园看石榴,石榴树上鹦哥叫,叫得姐妹三人泪花流。……姐妹三人梳上油,大姐梳了个盘头簪,二姐梳了个盖花头,到了三姐没啥梳呀,梳了个狮子滚绣球。吆喝喝,吆喝吆,吆喝吆嘿嘿胡吆,哎哟哟嗨哟哟哎呀呀吆啊,嗨哟哟哎吆吆!" 金堤河畔夯歌不断,唱的带劲,夯石高升高下,听的热闹,和声一片。我赶紧以鲜活的触角,笔耕纸端,记下这厚重的瞬间。

时光织旧岁,日月寄华年。如今,黄河奔涌不息,温顺乖巧,不再发大水,金堤河泄洪功能轻松许多,堤坝固若金汤。沿途,层林尽染,风景如画,两河浇灌的淤地肥着呢,所种花生、地瓜、水果格外诱人,尤其黄金大梨甜中溢香,清脆可口,声名远扬。我,简直入迷了。



作者简介: 孟昭峰,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当代文学家》杂志副主编、齐鲁晚报青未了副刊签约作家,《山东金融文学》特约作者。有380余篇散文、诗歌等作品散见于各报刊、杂志、平台。分别获得第一、第二届齐鲁晚报青未了散文奖三等奖、优秀奖,第六届"中华情"全国诗歌散文联赛银奖及当代文学家杂志社最具影响力作家(诗人)奖。出版散文、诗歌4卷。丝语:以文会友,其乐融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