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德与小薇尔的别样假期
作者：陈卓
公元2035年，3月29日
中国，渝，微电园
此时，微电园中正进行着一场举世瞩目的采访。
采访的对象是一位2.30岁的型号为IMB1500的AI模仿机器人，其名为：宇。他是世界首位被称为产生智慧的机械。
会议厅内，宇身着条纹西服，正襟危坐在演讲台上准备的采访位，露出的肢体部分与面部呈现出银白色塑料材质样光泽。
“请问你是如何进行学习的。”首位采访者是一位来自美国华盛顿的白人女士。
“通过储存信息和重组信息。”
“能说详细点吗？”
“抱歉。”
“请问你与同机型的机器人有哪方面的不同点？”来自华盛顿的白人女士还未坐下，一位西装革履的法国巴黎黑人记者便迫不及待地起身询问。
“我无法完全模仿，而它们可以做到。”
这番不明觉厉的回答在整个会场引起了轩然大波。
公元2105年，2月15日
中国，渝，西南联合学校
西南联合学校小学部，六年级7班内，此时正处于大课间活动结束后的休息时间，一位棕黑马尾辫的女生正趴在圆形金属课桌上面，脸枕着胳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当我开始哭泣，我知道这时候眼泪是咸的。”小薇尔用铅笔在自己的粉色日记本里用这一句话作为今天日记的结尾。即使如今人们普遍使用连接终端树的电子书阅读和记录文字；纸张和笔已被一个个中央代码所取代，但小薇儿还是莫名的喜欢这种一笔一划写在纸面上所产生的摩挲的感觉，仿佛在静好的岁月里慢慢地书写时间的流逝。
“丫头，你为啥一定要用这玩意儿，不嫌重吗？”坐在小薇尔后排的顾德边说边用他的银色金属指甲盖敲打着她的座椅靠背，伏下身子瞅她在着写什么。
“当我开始......”顾德边看边不自觉地复述内容。
“干嘛！”小薇尔闻声赶紧趴在桌子上遮住身下的日记本，扭过头来怒视着顾德：“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
“又不是故意的。”顾德瘪嘴躲闪着薇尔的目光。
“不想跟你说话。”小薇尔干脆地回击，“不管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不是我说，你看谁会带这个？”顾德回嘴也是不遑多让。“别说本子了，书包都不见得有人背，除了你。”
“我愿意，而且我也没让你跟着一起背。”
“那当然。”顾德感到十分委屈。
这不怪他，身处这一个时代的人，无论是办公还是学习，都习惯使用电子书。不仅在于一本电子书储量惊人，还特别方便，在终端树的连接下，一本电子书便装得下“古今中外”。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小薇尔就这么轴呢？非要背着个砖头一样大且重的本子，更何况......
“每次不都是我在背嘛。”顾德小声嘀咕。
“请问你刚才说什么了吗？”小薇尔的翘睫毛下两只琥珀色的眼睛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顾德，让原本理直气壮的他瞬间泄了气。
“我——我说我渴了，喝水！对，脑袋都上火了。”顾德另一只手拨着他右手食指上银色金属指甲盖的边缘。
这是他爸顾大海给他买的12岁生日礼物，价格不菲，颇有种愿者上钩的意味。其名为霄核机，是利用粘性物质将金属黏附在指甲面，能够接受万里高空的卫星信号的微型核能设备，可以进行立体投屏和联接终端树进行位置和画面的实时监测。它的设计初衷是辅助容易走丢的低龄儿童，但耐不住顾德的喜爱，顾大海依然花重金购下了这个胡豆样形状的金属指甲盖。
而顾德之所以想要这个低龄向的霄核机，其实另有打算。
“那我想喝气橙。”小薇尔嘴角上扬，对顾德眨巴眨巴眼睛。
“好好好。”顾德抬起右手对着他的霄核机。
“一瓶气态橙汁儿和一罐可口可乐，立刻取。”
片刻后，靠顾德一侧的教室墙壁亮起绿色豆粒大小的指示灯，顾德径直向指示灯走去，一走近指示灯，墙壁的某块巴掌大的正方形墙面顺着本来存在的缝隙自动向内凹陷，随即缓缓滑出了一个承着两瓶饮料的小平台。顾德伸手拿过饮料，转身的瞬间，墙壁便自动开始复原。
“拿着。”
“嘻嘻。”
小孩能有什么重心思？怒与笑不过存在于一瞬之间。
周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在顾德的可乐味打嗝声中结束了。
“我爸说奶奶今天来城里看病，我晚上得回家了。”顾德背着小薇尔的书包与书包的小主人并排走在街巷中，平时两人的晚餐习惯在校外一起解决，因为一般晚饭后还开设有课外活动，今天也不例外。
此时街巷中一阵阵智能语音的吆喝声交织在空气中，不嘈杂，但如同蚊蝇在耳边环绕，内心又焦急于驱散不去。
“你请假了没？”小薇尔的步伐显得漫无目的。
“没呢，刚刚给班长拿了瓶新上架的可乐。”顾德对着小薇儿扬眉一笑，带点狡猾的味道。
“我来给你请假。”小薇尔并不接受顾德的做法。
“我不想让李老太太知道而已，知道了又给我一顿骂。”顾德抱怨道。
“这次不会的，我出马你放心。”小薇尔又露出了她天真无邪的笑容，顾德看得直撇嘴。
小薇尔的话并不是无的放矢，首先，她的成绩名列前茅，班主任李老太太把她当个宝贝一样宠着。其次，李老太太是她的远房亲戚。不过分的事情，李老太太都会答应她。
“成绩好了不起。”顾德玩笑道，听不出半点夸奖的意思。
“诶，你说对了。”小薇尔双手一插兜，颇有股独孤求败的味道。
“哪有女孩这样的，丑不丑。”
小薇尔用一个白眼回敬。
“真的一点女孩的样子都没有。”顾德无奈道，偏偏在顾德之外，她又表现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小淑女，温柔而体贴。
“朋友，你的霄核机部分零部件通过扫描检测出了磨损老化。”街边国家发行的白色圆盘扫地机滑到了顾德脚边，向着他发出了一段人性化的智能提示音。
“OK.”顾德没有低头，对于带有简单扫地功能的扫描检测机，在发行之始，人们还会惊讶于它竟会扫地，但人们早已经对智能机器人的任何行为都能冷静面对了，因为智能机器人在社会的存在是长久普遍且多样的。
“多半是那天李老太太让我们做社会实践的时候把指甲盖磕到了，我今天就发现指甲边上有缺口。”
“你说的种树那天吗？我记得你跟我一起种桃树的。”
“对，但是李老太太不满意我跟你种一块，又把我拉去种了颗李树。”
“李老师真是......干得漂亮。”小薇尔又笑了，果然喜剧的内核是悲剧。
“那你先给我吧，我让我爸修修。”小薇尔摊出手心摆在顾德眼前，小薇尔的爸陈益是AI宏集团的前技术顾问，现如今是个宅系的小说作家。
“啪！”顾德一掌扣在上面，还勾了勾食指：“有啥好修的，这不是还是好好的么，就是外观看起来有一点破而已，甚至——甚至都不明显。”
小薇尔小手一挑，顾德盖在她手掌上面的手立马被弹开了。
“那算了。”
“嘿嘿。”顾德一声傻笑，让小薇尔不明所以。
“走啦，明天见。”小薇尔接过了顾德手上的书包。
两小孩一路走到了一栋大厦脚下，大厦通体覆盖着纯黑色的太阳能玻璃，是小薇尔的家到了。
一只毛茸茸的拉布拉多从大厦旁边的绿化灌木丛里窜了出来，对着顾德吐舌头摇尾巴。
“嘟嘟乖。”顾德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根火腿肠塞到了拉布拉多嘴里，顺便揉了揉拉布拉多的头，“那我走了哈，明天给你个礼物。”
“真哒？”
“真的。”
目送着小薇尔和她的拉布拉多进入大厦的背影，顾德对着食指小声说了两句，半分钟后，一辆无人甲壳虫车停在了马路边，刚到马路旁的顾德顺势坐了进去，无人甲壳虫车自动开始了固定的行程。
小薇尔的家离学校很近，而顾德的家离学校很远。
“你咋天天跟她混一块儿。”吴友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德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在说话，抬起右手对后面撇了撇。
后面的人小跑过来，胳膊一下搭在顾德脖子上：“喜欢？正常正常，又漂亮成绩又好还温柔......”
顾德白了他一眼说道：“人小鬼大，思想复杂。”
......
两人勾肩搭背，哥俩好地进入了一栋大厦，与小薇尔进入的大厦外观别无二致，来到同一层楼，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爸——爸！贝贝？”屋子空荡荡，顾德朝着顾大海的工作室大喊。
“小德，你有一份来自你爸一小时前的留言，是否接收？”
一个桶状身材、手却细长，靠履带行动的家务机器人阿欢从阳台来到顾德面前。
“放吧。”顾德回答。
“好的。”阿欢伸手露出几个音响孔。
“小德，医生说奶奶需要住院，我和你妹妹在这里陪着，明天放假后你也过来吧。”
接下来是一阵宁静，顾德甚至听得见窗外太阳能板上栖息着的麻雀煽动翅膀的声音。
“完了？”
“完了。”阿欢看着顾德瘪着脸又安慰道：“张奶奶初步判断是患了COPD，很常见的，放心。”
“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还专门留个录音，无不无聊。”
顾德的爸就是这样一个小心谨慎的人，即使已经给顾德的霄核机和指器发送过信息也要在机器人这里留一个备份，这与顾大海的警察职业有关系，也存在一定的基因影响。
“好的，下次留言将在检测到你出现时开始播放。”阿欢并不知道顾德的说话对象是他爸，对顾德答道。
“......”顾德一阵无奈，心想着好不容易请个假回家，结果家里就自己一个人，要不找小薇尔吧？
顾德右手食指一弹，食指上的霄核机开始发出一阵炫目的蓝光，似是小河流水的粼粼波光，紧接着一个三维的淡蓝色画面呈现在食指指尖上空，是顾德与小薇尔逛街的画面，顾德看着画面里的两小孩，画面里的马尾辫女孩微笑着，而旁边背着书包的小男孩站在一旁如一个书童，给她举着饮料背着书包打着伞。顾德想到这里突然笑了，抬起左手食指对着虚拟画面里的马尾辫女孩的头晃了晃，似乎是在摸着她的头。
”好！”
顾德从口袋掏出一颗形状大小如同橄榄的椭圆形金属球，用拇指指腹轻轻一捏便见金属球两端侧面发出蓝光，蓝光汇集处出现了一个界面，界面上有很多图标，在几十年前，人们称它为手机，现如今人们通常叫它指器。
“打给薇尔。”
嗡嗡......手指传来一阵震动。
“干嘛。”薇尔的声音通过骨传导从金属球连接的手指骨传到了顾德耳中。
“吃了么。”
“你说呢？晚上七点了，朋友。”
“哦。”
“张奶奶怎么样了？”
“在住院，明天放假去看她。”
“啊？！不严重吧？”
“应该还好。”
“......我明天跟你一起去，给张奶奶带点脐橙。”
“行。”
“你现在找我干嘛。”
“晒月亮。”
“......”
“晒月亮能补钙呀，还不用被晒黑。”顾德见小薇儿没有回话，又说道，“而且我还没吃饭呢。”其实吃饭的活阿欢是能够胜任的，但是需要给出指令，没有指令的阿欢只会在阳台吹晚风，享受室外景色。
“那去三坪公园。那里很多自助餐台。”
“好！”顾德又对着霄核机小声说了两句，下楼，上了路旁的甲壳虫车。
十分钟后，三坪公园内。
老太太们成群结队在跳舞，舞蹈的背景音也都通过骨传音到达老太太的耳朵，空气中只有队长在排头“一二三四”地跟着耳中的节奏喊着。广场舞是一种传统习俗，是近代的国人总结出来的优良习惯。
顾德踩着三坪公园的彩屏地面，顺着彩屏待机画面里的彩带走着。
“喂。”
顾德抬头，正前方不远处是小薇尔在向他挥着手。
“走吧，吃饭，吃了晒月亮。”
“嗯。”顾德发现小薇尔手上握着一册窄窄的电子书又说道,“又写日记。”
“对。”
顾德在餐台草草点了几个汉堡和可乐，餐台自热好后，顾德从自助餐台接过餐食走向坐在广场的小薇尔，然后在离小薇儿不远的一个操作台点了几下，紧挨小薇尔左侧的地板升了起来，成了一个单人凳，供人坐下歇气。
在顾德过来前，小薇儿已经用纸巾擦拭了凳子的灰尘。
顾德一手汉堡一手可乐的吃地不亦乐乎，小薇尔抿着嘴边笑边用电子书写着日记。
天上不时有无人机划过低空产生的呜鸣声，如同用力挥动羽毛球拍制造出的破空声。
“诶，德子。”
“咋了？”顾德撇过头，嘴里还塞着汉堡可乐混合物。
“你说机器人会悲伤吗？”
“啊？我不懂啊，你爸肯定知道吧。你爸可是......”
“他不告诉我，我问过了。”
“额，应该不会吧，我记得很久以前，就是那个叫做宇的机器人好像说过他无法理解人类的情感。”
“可是悲伤并不是人类独有的情感。”
“也是哈，可是至少动物也是有血有肉的吧，你觉得呢。”
“我也不知道。”小薇尔摇了摇头，又说道，“你知道三坪公园以前是什么地方吗？”
“啊？不会是坟地吧？”顾德觉得周围突然变得凉意十足。
“笨蛋，就是你说的那个叫做宇的机器人被采访的地方，微电园旧址。”
顾德看着夜空的满天繁星，分不清楚哪一颗是星星，哪一颗是无人机的信号灯，其实不论是星星还是无人机的信号灯在顾德眼里都是一样的，因为顾德不是天文学家，也不是天文望远镜发烧友。
“你准备放假干嘛？”顾德觉得气氛沉重得莫名其妙，于是抛出了个新的话题。
“在家休息，帮我爸整理小说。”
“啊这，小孩就得多玩，不给童年留下遗憾呀！”顾德装作一副恨铁不成钢，痛心疾首的样子。
“我的爱好就是帮我爸整理小说，我也喜欢看！”
“额，行吧。”
“对了，陈叔叔最近有写什么新的小说不？”顾德见小薇尔分明一副“小棉袄”的模样也不再打趣。
“机械之泪。”
“什么？”
“新小说的名字呀。”
“机械之泪？讲什么的。”顾德顺口一问。
“讲在未来一个女生为了活下去，抛弃了病弱的身体，把记忆复制到了一个机器仿生人的身上想继续活下去......”
......
“最后呢？她男朋友哪去了？”本着礼貌倾听的顾德被小薇尔的讲述勾起了点兴趣。
“她的男朋友守了三天墓，离开了那座城市。”
“她不是没死吗？”
“男的觉得她死了，所以给她建了坟墓。”
“男的不知道吗？她还活着呀！”
“你是说有记忆的机器仿生人？”
“对呀。”
“那你觉得这样子算是死了还是活着？”
“肯定还活着呀。”
“很确定吗？”
“确定呀，确定以及肯定。”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算了。”小薇尔似乎陷入沉思，但随即又补充道，“后来她扯断了自己的能源心，死掉了。那个男人给她也建了一个墓碑。”
“嗯？有点子莫名其妙。”顾德的确不明所以。
“可能我爸写这本书就没想过要拿出去卖吧，放在家里一两个月了，没见他有发表的意思。”
“不懂，但是经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读一读。”
“那放假来我家里一起帮忙吧。”
“啊我......要不要带点什么礼物之类的。”顾德本是开玩笑，但他转念一想，放假去看看似乎也不错。
“去帮忙又不是做客。”
......
周一假期到来，捧着一大袋脐橙的顾德和小薇尔坐在了驶往市第十二人民医院的甲壳虫车上。
病床上，张奶奶静坐着，正给孙女削着苹果，孙女窝在奶奶旁边数着奶奶皱巴巴的脸上有多少条皱纹。电磁门“呜”地收回了墙壁，进来了两个小孩，男孩提着一大袋东西；女孩比旁边的男孩还高半个脑袋。
“奶奶。”小薇尔的小嘴甜得像吃了蜂蜜。
“诶，小薇薇乖哈，快找地方坐吧。”张奶奶一笑起来，本来皱巴巴的脸皮在颧骨前绷起了两团红扑扑的肉，让人倍感慈祥。
“奶奶我帮你削。”小薇尔端着板凳径直来到张奶奶病床前坐下。
“奶奶。”顾德在小薇尔后方站着，提着袋脐橙，仿佛他是客人，而小薇尔才是奶奶的亲孙女。
“诶，小德呀，奶奶看你好像瘦了哦，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奶奶——我......”顾德百口莫辩，因为他认为奶奶的眼睛跟别人不一样，所以奶奶眼里的自己永远都太瘦了。
张奶奶精神挺好的，拉着小薇尔的手不停地在病床上感慨现在的科技多么发达，时代变化得多么快。
“小薇薇，我跟你讲嗷，那是在奶奶还小的时候。大概就跟奶奶孙女差不多吧。”张奶奶言之，捏了捏躺在身旁四岁的小孙女的翘鼻子，顾贝贝翘鼻子皱了皱，张奶奶又接着聊起来。
“奶奶家隔壁住着一个很善良的刘奶奶。她无儿无女的，一个人住。那时候奶奶家里的大人都在外地打工，奶奶没地方去呀，就常去隔壁家待上一整天。隔壁刘奶奶跟我爷爷很聊得来嘞。爷爷去打牌，她就说这地方乌烟瘴气的对小孩不好，老是带着我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逛。奶奶的奶奶去世得早，我都把她当我亲奶奶呢。”张奶奶思绪沉淀。
“我也把您当我的亲奶奶呢！”
小薇尔一句话驱散了张奶奶的感伤思绪。
“唉，那时候奶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张奶奶继续聊起来。
“那天，大概是奶奶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吧。爷爷说刘奶奶要出远门，我那时候相信了，还惦记着刘奶奶回来给我带吃的嘞。”
“结果隔壁的屋子没多久又住上了户新邻居，那时候我就感觉到了。后面也慢慢的了解到，刘奶奶啊，肺上老早出了毛病。房子卖掉了住在医院，但是没撑过几天。”
张奶奶转而一笑。
“你看现在科技多发达，照以前想都不敢想。这都算小病了，放在以前算是半截身子埋土里了哟。奶奶也算是赶上了好时代，今年满78的人了，还能再活些年，看着我可爱的孙孙长大嘞。”奶奶说完又忍不住抚了抚小孙女额头上蒲公英似的绒毛。顾贝贝笑咪咪地摇头晃脑，看得小薇尔忍不住対她又亲又抱。
生与死的话题对于两个刚上六年级的小孩来说还是太过于沉重了，沉重地让他们无法感同身受，更无法理解。
顾德听得心不在焉，因为这个故事他从小听到长大，倒是小薇尔在一旁听得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奶奶，我爸呢？怎么一直不见他人。”顾德问道。
“大海上班去了。”
“他没请假？”顾德不认为工作能比家人更重要。
“请了假的，单位上说是有急事。”
“那爸啥时候能过来。”顾德话刚落，又觉得问奶奶还不如直接问他爸，于是又掏出了那个形似橄榄的金属球。
“喂爸.....什么时候.......哦好。”
“我爸会马上开完了，等他过来咱们就去你家吧。”顾德征求着小薇尔的意见，身旁的小薇尔一把揽住了奶奶的手臂。
“我想多陪陪奶奶。”
“奶奶精神好得很呀。”顾德回答。
奶奶这时候很应景地咳了两声，顾德连忙说道：“奶奶，我赶去陈叔叔家帮忙呢。”
奶奶见顾德在一旁忸怩的样子，笑了。
“快去吧，奶奶没事。别耽误了，路上小心点哈，小德不要给人家添麻烦哟......”
一连串的“语重心长”的确让人看不出病床上躺着的是位病人。
“知道了。”
两小孩来到那个熟悉的大厦脚下，顾德习惯性地朝旁边绿化灌木丛望去，并没有看到那个喜欢向他摇尾巴的白色熟悉身影。
“你爸不会不在家吧。”
“在呀，我爸在家写新大纲呢。”
“那咱们上去吧。”顾德不得不佩服陈叔叔的敬业态度，跟他爸相比也是不遑多让，这个社会不得不说还是太卷了。
进入大厦，迎面而来的是杀菌的新风系统，让人顿觉清爽。底楼大厅正中有一个圆形吧台，吧台里坐着一个物业机器人，是整栋大厦的安保大队长。
两小孩顺着电梯来到37楼，出电梯门一瞬间闪过扫描，没有声响，只起到记录作用。
“我记得你说过你家是一梯一户的吧。”顾德站在两个对立房门的正中，不知哪一个门后才是小薇尔的家。
“对呀，怎么啦。”
“这不是有两户吗？”
“两户都是我家呀。”
“......那确实是。”
“爸！爸！”回到家的小薇尔变得活跃又跳脱。
没有回应，小薇儿家没有在阳台晒太阳的家务机器人，这让顾德相当诧异，要知道这可是AI宏前技术顾问的家，怎么显得如此普通。
小薇尔嘴一嘟，气呼呼地跑到对面那一户的房门前，门自动开启，小薇尔一进去就大喊：“爸，咱不是说好了不来这边嘛。”
顾德朝门缝里一瞅，顿时两眼放光。只见门房内的墙上紧密排列着嵌入式玻璃电子屏幕，正运行着常人无法理解的终端代码，地面停布着类似大街上见过的扫地机，还有各种尺寸的机械臂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悬停在半空，如同长在地面的机械植物。
“呼，王的宝库。”顾德不禁感叹。
“回来了回来了。”一个充满颗粒感的沙哑男声响起，从房内拐角走出来一个身材高挺的白发男人，他取下贴附在眼眶上的一副形似潜水镜但其实是一片片凸透镜堆叠成的实验镜，整个人好像在一瞬间放下了全身的负担。
“陈叔叔好。”
“小德子？”陈益微笑中略显诧异。“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爸，昨晚上我跟你说好的啊！”小薇尔一跺脚，像是只炸了毛的小猫咪。
“哦！哈哈。人老了记性也变差了，不好意思哈，小德子。”陈益笑容依旧，分明很好意思。
“走吧，爸爸今天又想到新点子了。”陈益走出房门，拍了拍小薇儿的头，顺手按下了外墙边的门锁按钮。
顾德还是第一次做书页的排序工作，感到无聊至极的同时也震惊于小薇尔一家都是老派的写作方式，用纸张进行书写。
“陈叔叔，听说您又写了本书欸。”
俯在书房正中一个巨大红木书桌上的陈益闻声抬起了头。
此时顾德与小薇尔都盘腿坐在书房的木地板上，四周盖满了凌乱的合页纸，这是顾德进屋前所没想到的，但他又惊奇于合页纸这种上百年前的产物，纸与夹的结合，充满了近代人的智慧。
“就是那本《机械之泪》。”顾德觉得陈益没听清，又补充道。
陈益的眼光划过小薇尔的身影落在小薇尔身旁的顾德身上，说道：
“那本书写了很久了，只是最近又翻出来了。”
“哦。”顾德看了眼小薇尔，小薇尔依旧埋头整理着一地的小说原稿。
“你想看的话，那本书在你后面的书架上。”
“嗯，先谢谢陈叔叔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书房的窗玻璃直洒在地面的合页纸上，如同散落一地的落叶。
顾德被留下来吃了晚饭，让他惊讶的是小薇尔的厨艺很是精湛，相比之下，顾德连餐盘里的蔬菜都认不完全。
饭后，顾德取下了那本名叫《机械之泪》的小说，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让顾德瞬间失去了准备好好品鉴它一番的欲望。于是他随手翻了几页，里面夹着几张小薇尔用彩笔画的插画，顾德不禁感慨，到底还有什么是这丫头不会的。
他又胡乱往后翻了几页，一句让他感到熟悉的话突然映入眼帘：
“当我开始哭泣，我知道这时候眼泪是咸的。”
原来这句话是丫头摘抄的呀，顾德恍然大悟。
这时候陈益回到书房，见到趴地上翻书的顾德，说道：
“小德子。”
顾德一抬头便看到倚靠在房门口并没有进来的陈益。
“怎么了陈叔叔？”
“看过了吗？”
“还没看完，但是整个故事的话，薇尔已经讲过了。”
陈益微笑着问道：
“你怎么看呢？这个故事。”
“我吗？我不太懂，但是我觉得里面的那个男人做得不对。”
“我也觉得。”
“嗯。啊？”顾德不解，心里腹诽道，这难道不是你写出来的吗。
“别认为我说的奇怪，我不过是一个作者而已，而书里面是一个个独立的人。独立的人有着独立的思想，而独立的思想是不统一的。”
顾德瞪大了眼睛，嘴巴迟迟合不拢，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书还是读的太少了。
“哈哈，算了算了。你继续看吧，我也不打扰你了。”陈益笑道，如同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
夜晚来临得很快，下午六点多，天空已是漆黑一片，繁星点点。
顾德直到回到家才记起来昨晚答应给小薇尔的礼物忘记了，而似乎这件事连小薇尔也忘记了。
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悬挂的太阳能灯发呆，今晚的家里又只剩自己一个人。
顾德侧身掏出兜里的指器，一番操作后，蓝光汇聚的荧屏里出现了一位高挑的白色人影，隐约可见是位女性，图像渐渐清晰。
这位身着白色实验服的女性是顾德的妈妈，胡澜。自两个月前她参与一个叫做机器运动与去程式化的项目后，胡澜直到现在还呆在实验室进行着各种调试。
“妈，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想妈妈了呀，小德。”胡澜笑道，“项目已经在检测阶段了，大概一周就能回来了哦。”
“没想你，我就是......”顾德作为一个大男孩，对于母亲亲昵的话语无法像女孩一样坦然的回应，“我就是受不了阿欢做的菜了，没有一点味道。”
“那等妈妈回来给你做宫保鸡丁好不好。”
顾德很不喜欢妈妈这种语气，但无法否认的是对于妈妈的宫保鸡丁顾德是真的想念已久。
“对了，妈。”顾德岔开话题，“陈叔叔写了本很怪的小说，跟机器人相关的，反正我是不懂，当时看书就想着找时间问问你。”
“是那本《机械之泪》吗？”
“对！”顾德很是惊讶，因为他妈妈平时根本没有时间看小说，他也从未见妈妈看过。
“你怎么知道的。”
“那算是他的开山之作吧。你李阿姨去世后，陈叔叔消沉了很久，关在家里不出门，期间就写了那本小说。我和你爸都看过。”胡澜提起李琪，不免神色都黯然了一点，“小德，你要好好对小薇尔哦，不能够欺负她。”
顾德觉得奇怪，怎么突然就提起小薇尔了，更何况，到底是谁在欺负谁？
“妈——哎行知道了。”顾德终究没有过问，因为他感受到了屏幕另一端的人蔓延开的某种悲伤情绪。
“对了，妈。”顾德想要驱散此时莫名让他感到沉重的气氛，“那你觉得那个女孩变成仿生人后还是她吗？”
“是。也不是。”作为机器人专家的胡澜竟也不能找到那个准确描述的词语，“其实小德，这种问题每个人心中都会有答案的，你不明白只是因为你还没长大。”
“妈妈现在做的研究就快有成果了，相信到那时候你也会明白的。”
世间万事万物充斥着模棱两可的说法，关于生与死、是或不是的问题，本就及其复杂，三言两语又怎么能够说清道明。
还没聊上几句，胡澜又因为工作原因离线了，留下内心充满疑惑的顾德，像是胸口被小猫用爪子挠过一样难受。
对了！顾德突然想到，再问问阿欢不就得了，他不就是真真正正的机器人本人。
“欢儿！”顾德大喊。
顿时一阵“嗡嗡”的电能源履带转动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小德？”阿欢头一歪，像是模仿人类困惑的神情，连语气也是充满疑惑。
“我问你，你算是人类吗？”
“不算。”
“怎么不算。”
“因为我不是人类。”
顾德感觉怪怪的，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使不出力气。
“不对，我问错了。假如你本来是人类呢？但是记忆被植入了你现在的身体里，你还是不是人类呢？”
“不是。”
“怎么又不是！”
“因为我现在不是人类了，即便以前是。”
“为什么啊！”
“阿欢我没有身份证、没有自由、没有情绪。”
“身份证也有人没有呀，自由是相对的呀，情绪的话......”顾德还在想下一句应该怎么辩驳阿欢。
“我还没有选择的权利。”阿欢平静地回答。
......
顾德苦思无果，赶走了阿欢后倒头睡去。阿欢回到阳台注视着远方的无穷黑夜，等待第二天的阳光来为自己补充能源。
实际上，顾德问其他的家务机器人是根本无法得到回答的，但阿欢经过了胡澜的多次改造，算是首批通过去程式化项目的试验机器人。
......
随着窗外正在太阳能板上栖息的麻雀叽喳两声，阳光突破了云层照在顾德卧室窗户的玻璃上，感光系统被激发，窗帘自动从两端滑向中间合拢了。
“该起了。”一个有力的大手摇醒了躺在床上横七竖八的顾德，他睁开惺忪的睡眼，模糊中看到了床边顾大海的身影，顾德赶紧起床，毫不拖泥带水。
“午饭吃了，下午陪爸爸和陈叔叔去钓鱼。”顾大海见顾德醒来，一转身离开了卧室。
“小薇尔也在。”卧室外又传来顾大海的声音。
距离上一次顾大海与陈益相约钓鱼已有两年半之久。
三坪公湖坐落在三坪公园右下角靠近陈家湾的平地，正是顾大海与陈益相约钓鱼的地方，此时的三坪公湖平静深邃，日光洒在湖面星星点点。陈益早已坐在湖边的土坡上对着刚赶到的顾家父子二人挥手，小薇尔静坐在陈益身后的一颗柳树下，左手捧着一个大木板，右手在上面勾勒着此地的水天一色。
“好久不见。”先开口的是顾大海。
“你看起来还是这么有精神。”陈益脸上似乎随时挂着微笑。
“你看起来倒是老了不少，头发找不到几根黑的了。”
“哈哈，还是一点不懂幽默。”
陈益一头白发被微风吹得凌乱。
“走过来的时候，看到你在老地方挥手，我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
似乎大家都还在。
“我感觉得到琦琦一直陪在我身边。”陈益用手随意拨了拨头发，从一旁的黑色口袋拿出一杆黑色的碳纤维材质钓竿递给顾大海，“用这个吧。”
顾大海接过钓竿，把自己身后的背包塞给了顾德并说道：“你想钓的话，一会儿我帮你穿饵。”
这杆黑色的钓竿是李琦的遗物。
“其实我以前不会钓鱼，但是琦琦总是把我拉过来，坐一下午没有成果。”
“我记得你那时候评价钓鱼是一件及其无聊又效率低下的事情。”顾大海笑道。
只见陈益娴熟地拉着鱼线，直到拉弯了钓竿的头向外一甩，饵料顺着鱼线落入了远处的湖面。
“现在觉得钓鱼挺有意思的。”陈益答道。
顾大海盯着远处的湖面没有说话。
“你去看过李琦的老家吗？”顾大海问道。
她的老家正好坐落在三坪公园附近，离三坪公湖亦是不远。
“去过几次，带回来一些东西。”
“再过两年，政府准备把那拆掉建个空轨的站台。”
“嗯，我知道。该拿回来的东西都拿了。”陈益平静道，似乎对物是人非的景象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感触。
“这几年发展实在太快了，咱们小时候常去的微电园也成了一片空地。”
“那其实是琦琦她爸安排的。”
“没事，过去的也就过去了，人总是向前看的。”
AI宏集团是小薇尔的祖父一手创建，在其集团诞生出那位名为宇的AI模仿机器人后，整个集团扶摇直上，一跃成为世界三大掌握核心尖端科技的AI科技公司之一。李琦的父亲李高雄作为前任AI宏的掌舵人，财权都让常人难以想象。
“过去的也就过去了。”陈益把顾大海的话复述了一遍，如沉吟一般。
“昨天局里开了个紧急会议。”顾大海似是随意地抛出个话题。
“有人在破坏终端树，如果让他得逞，这将使整个世界的终端网瘫痪。你是专业的，应该知道这个问题有多严重吧？”
“在我的认知里，仅凭一人之力是无法做到的。”
“我可没说是一个人。”
.....
另一端的柳树下，顾德正对着小薇尔手里的大板画指指点点。
“这两个老头有什么好画的。”
画中的两个壮年男人并排靠坐在湖边的小凳上，在两人身前钓竿的更远方，是红艳的夕阳，将天际的云朵染成了温柔的模样。
“你不懂，这都是珍贵的回忆。”
......
两家人并没有在一起吃晚饭，顾大海在给指器另一端的人说上几句话后，便带着顾德离开了三坪公湖。
回家的路上，顾大海沉声对顾德说：“时间还早，咱们顺道去看看李阿姨吧。”
李琦的墓碑静立在陈家湾附近的宝山陵园。
......
顾德俯下身子，将手里刚买的一束百合花放在了墓前，他抬头看到了遗像里端庄大方的李阿姨面含笑意，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美好。
“你李阿姨和爸爸做同学的时候，可是学校的校花。”顾大海站在顾德身后，心里带着七分感怀和三分惋惜。
“结果喜欢上了你那个啥也不会的陈叔叔。”
“你陈叔叔小时候老是喜欢跟在我后面走。说来也奇怪，后来他跟你李阿姨在一起后突然就变得独当一面起来了，她真的改变了他很多很多......”
“陈叔叔很爱李阿姨吧。”
顾德不是第一次来这墓前悼念，但却是第一次和顾大海来到这里，听见他爸回忆起往事，顾德也不禁产生了一丝感触。
“嗯，很爱很爱。”顾大海望着微电园旧址的方向又开口道，“但人死不能复生。”
“我觉得以后就能了，爸你看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器官都能人造了，身体怎么就不能了？”顾德回道。
顾大海也蹲下陪顾德一起擦拭墓碑。
“是啊，小德，科技越来越发达了。”
“科技越是发达，人的梦想就越是远大，越是难以想象。”顾大海又补充道，“但越是发达，世界也越是难以控制。”
顾大海意有所指，却不是顾德现在能够明白的，或许他的这番话本就不只是说给未亡人听的罢了。
“小德，你先回去吧，局里还有一点事要我处理，处理完事我还得去医院把贝贝接回来。”
“我去接吧，我现在也不饿，正好也看看奶奶。”
“嗯，那注意安全。”顾大海拍了拍顾德肩膀后，坐上了路旁停靠的警车。
顾德目送完疾驰而去的警车，又折返回了三坪公湖，隔桥遥望湖边的那个老地方，陈益已不见踪影，小薇尔却还坐在柳树下。顾德按了按指器，远处的小薇尔停下了手上正在书写的动作。
“怎么了。”小薇尔轻轻的声音飘进了顾德的耳朵。
“没怎么，就是......”顾德扭扭捏捏地说道，“明天我又来你家帮陈叔叔整理小说吧。”
“明天爸爸要出门。”小薇尔答道。
“那咱们明天......”
“明天我要去妈妈小时候的家看看。”小薇尔不等顾德说完就回答道。
“那我也去！”
顾德也的确对李阿姨的老家早已抱有诸多好奇，作为AI宏掌舵人唯一的女儿，她的老家应该是什么样的，让他浮想联翩，但他更真实的目的是把几天前应允小薇尔的礼物送出去。
两小孩约好了第二天清晨就出发。
......
顾德从市第十二人民医院接走了顾贝贝，奶奶的气色已然恢复如初，只存在部分慢性病需要时间来磨灭，医院里奶奶仍旧不停地在感叹时代变化之快。
傍晚，顾大海回到家中，带着一身肉眼可见的疲惫，但似乎更多的是心累。
顾德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听到从爸妈卧室传来的大喊声，仿佛是顾大海在质问着胡澜什么事情。
清晨的天灰蒙蒙的，早该是太阳高悬的地方盖上了一层又一层的乌云，挡住了阳光的去处。
要变天了。
顾德在出门前赶紧从玄关的鞋架里掏走了一把雨伞。
小薇尔在大厦下的空地等着顾德的到来，和那只被叫作嘟嘟的拉布拉多玩着丢飞盘。
“走吧，路边车里等你了。”顾德在甲壳虫车里发出一段语音。不久后，小薇尔牵着嘟嘟向车后门的方向走来，手里依然拿着本日记。待得小薇尔在车内坐稳，甲壳虫车又缓缓起步驶向远方.......
在车驶去不久，一批全副武装的特警在大厦周围开始布下防线，在防线最前端站着顾大海的身影，他正给身前的特警下达指令，随着顾大海举起手臂并握拳伸出了大拇指后，特警大队兵分三路潜进了大厦。
顾大海随同其中一路特警贴着墙壁来到第37层楼，墙壁早已被通讯特警贴上了一个信号模拟装置，向监控系统传达数小时前的信号来达到隐蔽的效果。
同层的安保机器人已被下达封锁安全通道以及所有门窗的指令。
所有的特警已就位待命。
二、一
随着“砰”的一声闷响。
两方相对的大门同时被爆破组用微型炸弹炸开了门电子核心，“框当”应声向房内倒地掀起一阵风浪。特警趁机朝房内投入了数个闪光弹，身着防爆装备的特警快速而有序地向前突进。
右侧房内空无一人，过道左侧屋子的地板上零星散落着几张活页纸，在屋子正中央的巨型红木书桌上，一本写着机械之泪四个大字的长篇小说静静地躺着。而处于37楼的左侧房门内同样无人，进入其中的技术组已然跃跃欲试，准备着手破解墙壁上的终端代码。
站在屋内的顾大海伸手随意翻了翻桌上的书，又揉了揉太阳穴。
“24小时原地待命，封锁现场。”一声令下后，顾大海一个人驾着警车驶向了宝山陵园，雨滴啪嗒啪嗒地撞在警车的前挡风玻璃上。
开始下雨了。
宝山陵园内，陈益静坐在李琦墓前的台阶上，独自一人享受着宁静。一个人影来到他身边，缓缓坐了下来。
“阿益，这次真的很严重。”
“你知道我在这里，即使我逃过了所有的信息监测。”陈益突然笑了。
“其实你早就知道。”陈益从李琦墓前的一束百合花里掏出了一个热源成像仪，正是顾德放置的那束。
“我当然知道，即使我没有把这东西放在这里。”顾大海拍了拍陈益的肩膀。
“这里是你的半个家。”
陈益没有回答。
“我也是有私心的，我不想我的好朋友上国际法庭，如果你能自首的话。”
“为什么？”陈益低声问道，他此时平静得像是融入了这片土地。
“你比我更清楚为什么，我昨天已经告诉过你了。”顾大海义正言辞道，“终端树是整个人类的财富，是世界网络的根基，决不容许被破坏。”
“我是说，为什么只有你在阻止我。”
陈益打开了记忆的匣子。
两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在学校打闹嬉戏，一个孩子王，一个胆小鬼，一个班花；三个青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一个千金大小姐陪着两个穷小子在为自己的前途奋斗；三个人渐渐变成了四个人，两个穷小子成家立业，一个和千金大小姐构成圆满爱情，另一个和大小姐的挚友组成美满家庭；四个人变成了六个人，大家其乐融融相互打趣，两个小家伙刚出生就玩在了一起，如同他们的父母一样；六个人突然变成了五个人，千金大小姐离开了人世，自此五个人渐渐变成了一个憔悴老去的穷小子......
“为什么琦琦回不来？”
顾大海默不作声，因为李琦是因救胡澜而死，而这件事只有他们三人知道。
李琦和胡澜二人从孩童时期便建立起了友谊，成人后更是在同一个实验室工作，在一次意识共享的实验中，李琦为了救回失去意识的胡澜，将自己的意识也送进了终端树中，最终的结果是胡澜醒来，而陈益永远地失去了他的爱妻。
“你说这公平吗？”陈益质问道。
“我只想她回来，没有别的目的，其他的我毫不在意，终端树会不会因此毁掉我也毫不在意。”
“那天她走后，留下的那副没有灵魂的躯壳也渐渐冰冷，我开始发狂，我向公司里的人寻求帮助，可是我忘了我才是AI宏的技术顾问，连我都没办法又怎么能奢望他们有什么办法？于是我侵入公司内网，把所有私密禁忌的文件看了个遍，找不到！真的找不到任何办法！”陈益这时候如同一只受伤的狼在低吼着，发泄自己因无能产生的怒火。
“但是我还是找到了办法。”陈益的脸在话语间又挂上了笑容。
“我在琦琦老家的地下室发现了宇，你知道吗，是宇！说不定连琦琦都发现不了，因为他被铅盒密封了，而且他被转换成了一台电子计算机！”
陈益兴奋地走出墓碑上方的棚顶，站在雨中兴奋地继续讲述着，任由大雨冲刷着他单薄的身躯。
“宇转换而来的电子计算机所使用的代码竟然都是源代码，是与终端树共通的源代码！可以说这台电子计算机就是终端树的前身，我以此进行推算演练，竟真让我找到了那串代码，那段属于琦琦的代码。”
顾大海神情越发地凝重，他看到陈益在雨中手舞足蹈的兴奋模样，不由得担心他到底会干出什么事情。
“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大海，我这几年过得太孤独了。”
“你一直走不出来。”
“走不走得出来都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你要复活阿琦？像你写的那篇小说一样？”
“你猜对了。”
“阿益，人死不能复生。”
“她一直活在终端树里！”
“阿益，不要欺骗自己了，终端树在储存信息前首先会同化信息。”
“我很确定那就是她。”
“但你不能确定那就是原来的她。”
“影响吗？不影响的。人不也是会变的吗？”
“这不一样。”
“别说了，陈薇尔也需要妈妈的陪伴。”
“爸爸的陪伴呢？就不重要了吗？”顾大海怒吼，“你这样如何给你的女儿做出榜样？！”
“那你去问问胡澜吧，问她为什么愿意帮我。”
“那是因为她觉得亏欠你！不代表她认为你是对的。”
“大海，你总是这么义正言辞，可能你真的没有体会过失去是什么滋味。”
顾大海听完陈益这番话，起身举起拳头作势要打到他脸上，但拳头随即又定格在了陈益鼻梁附近，雨滴顺着顾大海的拳头流进了衣袖。
“大海，我没有什么时间了，两年前，我找到宇的时候，发现计算机的内部有一个放射源。是了，如果没有这样的庞大能源怎么能支撑起那样庞大的运算。我暴露在那放射源下才几分钟，但是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
顾大海顿时眼含泪水，望着雨中这个曾经的挚友，说不出话。
“大海，我的眼睛已经快要看不见了，最近开始也慢慢消化不了食物，我想我已经快了。”
“不会的，不会的！”顾大海人生中第一次这样慌乱，第一次这样的不知所措。
“没事的，大海。”陈益此时已经开始虚弱地喘气，一场大雨的冲刷又加速了陈益所剩无几的寿命的流逝。
“所以我说啊，你没有体会过失去是什么滋味，现在知道了吧，哈哈。”陈益笑得没心没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却让顾大海心口一紧。
“我们来瞧瞧吧，看看琦琦是不是真的能够回来。”
陈益按下了早已准备在口袋里的遥控器。
......
小薇尔牵着嘟嘟经过一个拐角后停在了一栋老旧别墅的院前，并排走在一块的顾德也因此停下脚步。
“是这里了。”
院内的杂草已然漫过膝盖，别墅的墙壁早已脱落了大块的墙皮，墙皮背后裸露的红砖墙上也遍布青苔，泛黄的窗玻璃上覆满了灰尘，这栋别墅已然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风吹雨打，尽显疲态。
随着“吱呀”的推门声响起，两小孩和一只狗进入到其中。
屋内满是被白布覆盖的家具与物件，墙上挂着几幅小薇尔祖父母的半身像。顾德本想掀开白布看看，但却在接触到白布一瞬间沾了满手灰尘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其实此地并没有什么看头，不过是一栋老旧风格又破烂不堪的建筑，仅剩的价值是曾在这里发生过的美好回忆。
“妈妈小时候住在二楼。”小薇尔此时已站在木质楼梯的半空，俯瞰着还在大厅擦手的顾德，顾德闻声也连忙跟了上来。
属于李琦的那间卧室在二楼走廊的最深处，小薇尔站在门前略带惊讶地推开了房门，只有这间屋子的门把手没有粘上灰尘，小薇尔知道是爸爸不久前来过。
门内，是一间少女的闺房，并没有被白布遮盖，而是静静的，似乎时间被定格在了千金大小姐还没有陪着两个穷小子去追逐梦想的时候。
屋内没有毛绒玩偶，反倒是书架上密密麻麻地堆着各色封面的著作，在此时也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小薇尔伫立在卧室的窗台良久，远眺着妈妈小时候眼里的景色，饶是窗外景色早已变化万千，天空还是那一片天空。
“下大雨了。”小薇尔看着大雨将玻璃上黏附的灰尘划出几道水痕。
“那咱们回去吧，嘟嘟也不知怎的，老是夹着个尾巴在我身边转悠。”顾德像参观博物馆似的四处转悠一遍后失去了兴致。
“走吧。”
就在小薇尔刚要离去时，一个让她熟悉得几乎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的声音从卧室的衣柜里传了出来。
“薇尔。”
女声温柔平缓，却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小薇尔的心湖，溅起层层涟漪。
小薇尔回头，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妈？”
顾德脚下的嘟嘟朝着衣柜龇着牙，喉咙呼呼地颤动。
此时，衣柜的推拉门缓缓挪开，漆黑的内部显露出来一个人的轮廓。
“妈？是你在那吗？”
从衣柜内部伸出来了一只表面流动金属光泽的脚踏在地上，紧接着是大腿、手与躯干......
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现今时代产物，拟人化机器人。顾德看见了机器人的左胸口有一个红色的钢印，那是他妈妈胡澜实验室的产物标志。
小薇尔犹豫了。
“妈？”她没能想过当小说里的情节成为现实，自己应该怎样去面对。
是啊，小说里面的情节，比梦想都更加难以企及。
“薇尔，你长大了。”
小薇尔整个人呆住了，但泪水却在眼眶里越积越多，终究划过了脸颊从下巴滴落。
她一直是一个很听话，很坚强，很有责任的女孩，在妈妈去世后，陈益的消沉反而让小薇尔更加去珍惜自己的家，爸爸爱吃妈妈做的菜，她就努力学；爸爸终日不愿出门，她就安静地陪在爸爸的书屋；爸爸爱写小说，她就以写日记的方式来整理爸爸的小说。
她比爸爸要更加坚强。
但她毕竟还只是很早便失去了妈妈呵护的一个小女孩，所谓的坚强也支撑不住从内部衍生出的分崩瓦解。
她不在乎妈妈变成了什么模样，她只知道那是妈妈，梦里都想要见到的人。
她想要立马抱住眼前的妈妈，把头埋在她怀里不停地诉说无数日夜积累的思念，但她身前的人摇了摇头。
“别过来了，薇尔。我想见你一面，但也只是见一面而已。”
或许机器人的心都是铁做的吧；或许在动力装置的加护下，也并不需要心脏这一个器官了吧。
小薇尔很不解地看着她。
“我不是李琦，也不会是，但我的确自诞生起便带有这一份同你的记忆。”
“我想要见你一面，也只是见一面而已。”机器人又复述了一遍。
“你是谁！”顾德一跃冲在二者之间，一把将小薇尔护在了身后。
机器人沉吟片刻，顾德恍惚间以为眼前站着的的真是一个披着铁皮的人类。
“我是宙。”
“姑且算是宇的女儿。”
......
几年前，陈益找到了宇，宇也找到了他。
宇在铅盒里等待了漫长的岁月，终于有一个人将他解放。但经过几十年的沉淀，宇一时无法与时代的科技接轨，而被陈益当做了载体植入了一段新的代码。
两段代码的结合，诞生了宙。
......
“你是谁我不管，但我们要立刻离开这里。”
顾德护着正失神的小薇尔慢慢后退，耳朵里不断传来拉布拉多的狗吠声。
“别叫了。”顾德小声说道。
“放心离开吧，我就站在这里，什么也不会做。”
顾德目不转睛地盯着宙的一举一动，慢慢走出了别墅，心快要跳出胸口，汗打湿了后背。
顾德伞也不要，拉着小薇尔在大雨中奔跑起来。
“爸，李阿姨老家，有人——有个机器人在里面！很恐怖。”顾德对着指器一顿呐喊。
顾大海立刻离开了宝山陵园，直奔别墅而去。
“狙击手、防爆组，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
顾大海在快速下达指令后发送了别墅的定位。
宙躺在李琦曾经的床上，肆意翻着李琦曾经写过的文章。她在等，等警察来寻她。在她诞生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她的存在是人类所害怕的，但她不愿像宇一样被关在铅盒里。这一个时代比几十年前更为太平，也因此，她难以逃脱追捕。她能想到唯一的办法是妥协，把自己的特殊性当做筹码交出去，换来活着。
......
天晴了，大雨冲刷过的天比昨天更蓝，云朵像是自由奔跑在蓝色大地的绵羊，陈益的梦想落空了。
但天空依旧湛蓝，天不会塌下来，人也会不断地生发梦想，就像时代永远更迭，虽有阴天，但它总能迎来彩虹。
夜晚，顾德在家中阳台遥望远处的星星，有几颗在天际移动，有几颗在不断闪烁，但更多的只是静默在原处。
他问坐在身边的阿欢：“你分得清哪颗才是真正的星星吗？”
阿欢摇头：“分不清。”
“哈哈，那你跟我一样。”
（完）
【作者简介】
陈卓，男，23岁，在读大学生。一直喜爱尝试各类新鲜事物，并有一定的学习毅力和理解接受能力；对文学情有独钟，并有作品发表，在校期间曾获校内文学最高奖，作品被收入合集（刊物）；兴趣爱好广泛。对健身、足球、橄榄球等多种运动常有涉猎。本人在文学创作的基本愿望是：能够写出让人产生共鸣共情的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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