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昙华林
作者:周葵
春,带着绿,带着红,带着光艳美丽,幻化万千。渐渐地,绿深了,花飞了,果笑了。菜花结莢,麦苗秀穗,原野春深似海了。原野开阔,春光万里。乘东风,奔武汉,与在武汉开会的女儿相会,4月15日下午,会议完毕,女儿带我们去昙华林寻旧。
车在粮道街慢悠悠地行,在胭脂路频频地堵。疫情过后的武汉,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小吃街旁,人头涌动,人们,到处制造热闹!车子随着人流,漫游到一个繁华所在。依旧乌泱泱地拥挤,好多人坐于树荫下。忽然,我看到一个地铁站名——昙华林站。地铁站旁,一块巨石,巍然立于路边,“昙华林”三个红色大字,赫然入目。我像看到了老朋友,老熟人,寻觅到了老光阴一般,向巨石奔去。抚摸着巨石和那红色的字体,仿佛在拥抱一个老朋友:昙华林,你好呀!我回来看你了!
人如潮,如流,都是年青的面孔,蓬勃着朝气。说着,笑着,全然不理会写在我脸上的惊喜。大朵大朵的月季花,攀过高墙,立于路旁,张扬着饱满的青春,肆无忌惮地笑着,展示着妖艳与美丽。我逡巡着,寻觅着,如同梦游一般,四下张望。这里是昙华林吗?那我上课的文华楼在哪儿?我住过的小红楼呢?我早读的水塔和花园呢?我打过球的球场呢?尽量睁大双眼,我努力地寻觅着,寻觅着……一处粉墙红瓦高廊柱门楣高拱的房子,宛若当年的图书馆,似曾相识,但再看看,又觉得不像。似梦,似幻,我逡巡着,梦游一般,蹀躞着,寻觅着原来的昙华林。
人流涌动,一条宽阔有小红枫掩映鲜花簇拥的门道,通向一个花繁木茂的洞天,我张望着,往里走去。一株银杏欲扪高天,是那棵曾经结满银杏果的大树吗?树叶微动,仿佛在和我打招呼,我细细地审视着,又觉得此树非彼树。那棵银杏树,没有这么高,它枝丫横逸,黄绢小扇一般精致的叶片,密密麻麻,瀑布一般,从树顶直铺下来。秋天银杏叶黄了,银白色的银杏果,密密麻麻,玲玲珑珑,随风窸簌。可眼前的这棵银杏树,嫩叶初萌,枝丫寥落,断臂巨人一般,孤独地矗立着,矗立着。也许,此树即为彼树,只是重新移栽了,移栽者希望它能重新焕发青春。银杏树又名公孙树,爷爷种树,孙儿才能享受银杏果。它又是雌雄异株,等到这棵树,枝叶横披,果满枝头,那还需要几代人啊。蓦然,一座典雅精致的小楼,出现在眼前。哇!这不就是当年我们中文系的办公楼吗?小楼上有“昙公馆”三个大字,那曾经是夏斗寅徐清泉的公馆,也是现在的华中师范大学的起始点。记忆中的小楼,有没有“昙公馆”这三个字,已经模糊了。“昙公馆”,若旧友,引得我激情满怀。“昙公馆”还在,那我们的“红楼”呢?
我们住过的“红楼”,是座小小的三层楼,侧面开门,红墙红瓦,门前还有一棵歪脖子杨树,那时我们的女生宿舍楼。2013年,中文系6303、6302班聚会,追梦昙华林,我们几个女生还回到楼上。那时的小红楼,廊上放着锅碗瓢盆,煤气灶,斑斑油迹,人间烟火,抹去了当年女儿国的浪漫。原来小红楼下面还有一个小小的运动场,运动场东边有一条直通后门的路,路旁栽满了夹竹桃,夹竹桃的花儿,一年四季,嫣然地笑着。路的东边,有一个花园,那是一对园丁老夫妇的乐园。春兰秋菊,或清雅,或灿烂。64年夏,花房中的昙花即将开放,老两口像女儿要临盆,喜添外孙一般,掩饰不住喜悦,告诉我们:昙花要开了!果然,那天夜晚,美若天仙的昙花,慢慢地轻抒玉臂慢展细腰绿萼初绽了。年少的我们,如痴如醉地欣赏了一套精美绝伦的花之舞,仿佛自己也变成了慢慢绽放的花儿。那时的我,每天都喜欢到花园水塔下早读,“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想像着李白对酒欢歌的样子,自己也不觉把手举在唇边,模仿着醉酒者踉跄的脚步,在水塔下醉了起来。古朴的水塔,宛若穿长衫的老者,慈悲地看着我。水塔已有了年代,红砖也已斑驳。现在它已遁入了时空,踪迹难觅了。我也从18、9岁的青涩学子,变成了觅旧的耄耋老人。
曲径何蜿蜒,台阶何盘盘。那时的昙华林,没有曲径,台阶是有的,那是我们每天的必经之路,宽阔的青石板台阶,滑溜溜的。我们每天上课,吃饭,回宿舍,开会,都要在青石板上蹦跳。青石板旁,高坎上,高大的香樟树,浓荫蔽日,每到开花时节,香气扑鼻,昙华林氤氲着花香诗韵,沉浸在书香墨迹中。香樟树哪儿去了呢?那伟岸的身躯,铭刻在记忆的最深处,在梦中化为绿海,在绿波里摇曳。可眼前处处都是红艳艳的月季,在晚霞中嫩嫩地笑着。寻寻觅觅,但绝不冷冷清清。无论在哪儿,都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衣香鬓影,笑语盈耳。
一座似曾相识的楼房前,挂着“问津.昙华林”巨大的横幅,横幅上标明,这里有武汉市部分书法篆刻联展。在一个高大的门楣上,还有“昙华剧场”几个字。不觉间,来到了昙华林的制高点,眺望曾经的昙华林,没有了曾经的疏疏朗朗。文华楼的原址上,矗立着一座拔地而起的高楼,那是湖北中医学院的学生宿舍楼。2013年回来寻梦,还看到了当年的体育场,还有那个盖着红瓦屋顶的体育馆,匍匐在巍峨的楼房下,龙钟毕现。 三年抗疫之战,人们充分认识到了中医的伟大与不可替代,中医势必再度辉煌。当年住着华师中文系和历史系的昙华林,让位于功能更强的中医学院,也是势所必然。
非常希望能遇到一个知道昙华林前世今生的人,询问一下究竟。终于,面前走过一个头顶白发的人,我连忙走上前去打招呼:“请问你是住在这里的吗?”那人看了我一眼:“是的。”“我是六十年前在这里读书的大学生,我想问一下,昙华林过去的老房子,还有没拆的吗?”“都拆了!”说完这句非常干脆的话,她匆忙地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看到一个年青人和那人讲了话,连忙过去和年青人打招呼:“你好!六十年前,我和你们一样,也只有二十来岁,我在这里读大学。现在我到昙华林来寻旧,请问这里还有没有没被拆的老房子?”年青人看着我,像是看到了一件出土文物,很惊讶:“哇!六十年前的大学生!”,但还是很礼貌地回答了我:“应该都拆了。”我有些失意,也有些释然。在交错的石级上徘徊,张望,真希望能寻觅到一片熟悉的红瓦,一段遗留的残墙。但映入眼帘却是崭崭新新的楼房,密密匝匝地拥挤着,曲径蜿蜒,鲜花灿然。
“妈!快来喝茶!我们在这儿喝点茶,休息一下吧!”女儿在喊我。我走过去,坐在“隐居昙华林”茶楼外的茶桌上,茶博士送来泡好了的白茶,女儿又点了点心,我们开始享受悠然。
人来人往,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哪怕已经到了傍晚。照相的,录像的,依然很多。人们高兴地笑着,情侣之间毫不避讳地亲着,几只小小鸟落在树枝上,啾啾地鸣叫着。一颗星亮晶晶地悬在高空,这颗星,静静的,悬着。它应该照过我在昙华林时日,那么是几时文静的昙华林变成热闹的旅旅打卡地呢?我想着。春风轻拂,花香幽幽,任我思维的风筝飘向高邈,飘向辽远。突然有人说:“昙华林真是文气十足!书法,篆刻,音乐厅到处都有!”听到这赞美之词,我怦然心动!昙华林,我在它的花园边读过《诗经》《楚辞》《唐诗》《宋词》的昙华林,我在它的路径上徜徉过的昙华林,我在它的香樟树下幻想过人生的昙华林,它就在我的身边,它只是在时代的大潮中涅槃,以另一种风姿,展示自己罢了。
苏轼在《赤壁赋》中有句名言:“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世间万事万物都是在变化着,昙华林亦然。它由公馆而学府,由学府而再学府,而旅游打卡地,这中间的千变万化,就是昙华林的前世今生。这历史是由它自己,也是时代共同书写的。
寻旧常常会不由自主地引发浩叹,因为旧貌换新颜,因为人间正道;寻旧更让我们领悟到自然和社会是不断前进的。从昔日的“六亿神州尽舜尧”,到今天的十四亿神州尽舜尧,这中间的变化,是天翻地覆的啊。更何况改革开放以来的日新月异呢?
沧海都能变桑田,更何况我呢?微风送来了昙华林的声音。往来不绝的少年男女,宛若摇曳的月季花,昙华林充满朝气,我开心地笑了。
【作者简介】
周葵,1943年生于湖北省襄阳市。1963年考入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1968年分配至沉湖8250军垦农场,1970年二次分配到湖北省广水市一中执教至退休。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广水市人大代表,人大常委,湖北省教师代表大会代表。热爱教育工作,喜欢舞文弄墨,所写作品,多次发表在《孝感日报》,《湖北省人大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