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缘
那时侯,两个人同是国有地毯厂的工人。她是工艺雕花工,他是机械维修工,每天都要在一个大车间里工作。
都正年轻。她人长得靓丽,手艺又好,是公认的技术能手,每年都会被厂里评为先进生产者。他的模样也好、又有才华、不仅技术好,还写的一手潇洒俊逸的毛笔字,人送外号“白衣秀士”。只是天公不作美,苦到头来终无甜。由于他患小儿麻痹,脊隨受到损伤,导致了肢体肌肉逐渐萎缩,需要用拐杖才能独立行走的状况。
在一起待久了,不知不觉情愫暗生。她早晨起床晚,经常顾不上吃早饭就去上班,他会在食堂买一个窝头和一个馒头、窝头他吃,馒头先用纸包好,外面再裹一层干净的毛巾,他递给她时,馒头还是热乎的。从未摸过针钱的她,愣是挤时间,给他做了一双千层底的布鞋,但代价是因为针戳,她的手指被针扎破了好几个针眼儿。

然而,这样的爱,却不被世俗所接受,好些人都说,好好一个女孩儿,怎么能跟上一个残疾人呢?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肯定是不正常。她的家人,反对得尤为激烈。最终,她妥协了,被迫匆匆嫁给了另一个男人。
只是,日子却不幸福。那男人脾气暴躁,喜欢喝酒,一喝多了就耍酒疯,还打她。但她不反抗,默默忍受着。临上班时,她会对着镜子理一理散乱的头发,把脸上青肿的地方,用胶布贴上。出门有人问时,她会淡淡一笑,说不小心磕破了皮。时间久了,脸上贴的次数多了,大家都隐约知道了内情,眼睛里充满了同情,她却笑笑,装作不知道。
心里最难受的是他,见不得她脸上贴着胶布,每次看到,他浑身的肌肉都会痉挛,会烦躁不安地在车间里转来转去,眼含着泪水。
不是没有女孩子喜欢他,毛纺车间就有一个女孩儿经常过来找他,并赖着不走,像似和他有说不完的话一样。她很中意那个女孩儿,认为很配他,有意撮合,他却不愿意。她很是着急,问他:“这么好的女孩子你不要,你打算要什么样的呢?”他不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她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佯装不懂,嘴里说:“我再也不管你的事了。”
那些年,工厂里的活多,生产任务繁忙,经常加班加点,两个人每天都在一个车间里忙活,有时甚至加班加到晚上的十点左右。每次碰见,他都会深情地望着她。那一刻,他或许觉得还有那么一点点儿幸福。
后来,城中的高楼,一日多于一日,灯红酒绿的繁华,早已使国有的工厂改制了。
她下岗了。彼时,她的男人也失业了,整日窝在二十来米的旧式平房里,喝酒浇愁。不得已,她只好回娘家要来了父亲那辆旧三轮车,每天沿街收起了废品。
他有手艺,在报社街租了一间门面房,卖各种锁具,兼配钥匙。两个人偶尔遇见,他们怅怅地对望着,中间隔了一条岁月的长河。
有时,他会把挣来的钱全都买了废品,托人给她送过去。他舍不得她整天走街串巷,风吹日晒的。渐渐地,她的废品摊位居然初具规模,不用再登着三轮车走街串巷了,成了废品收购站的掌柜。

他能帮她的,也只有这么多。
入冬了,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寒冷。晚上,她在屋里生了炉子取暖,男人照例喝着闷酒,喝完躺倒就睡。她拥在被窝里织毛线,不一会儿,她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早晨,有送废品的人来敲门,她在床上已昏迷多时,是煤气中毒了。送医院后,男人没抢救过来,她比男人好一些,经过三天两夜的救治,她活过来了,但人却傻了。
没有人肯接纳她,因为和男人感情不好,一直也没生个一儿半女,婆家人都嫌弃她是个累赘。邻居和同事觉得实在可怜,便只好将她送回到了她的娘家。可年事已高的老母亲患脑血栓多年,又哪里有能力照顾她呢?老太太只能是对着她以泪洗面。
这天一大早,他突然来了,风尘仆仆,不到五十岁的人,脸上身上,早已爬满了岁月的沧桑。他对她的老母亲说:“大妈,把她交给我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从那以后,他没离开过她。每天用他的残疾车带她去店里,打开收音机,让她听戏,给她买各种零食,帮她解大小便。虽然还是傻,但只要他在眼前,她便会安静地坐在那里,眼瞅着他忙活,脸上不时会露出幸福的笑容。

柳洪昌:笔名韶年,衡水市人,当代文学集萃平台签约作家,小说主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