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利益面前见人心（4000字）
作者:夏俊山
秦明的外号叫霹雳火。杜甫诗句：“雷霆空霹雳，云雨竟虚无”,结合秦明“性格急躁，声若雷霆”的描写，可以认为：“霹雳火”指的是雷火或者电火。有此绰号，说明秦明的性子急躁暴烈。
整本《水浒传》中，秦明是唯一使用狼牙棒的将领。在《武经总要前集》卷十三中，有对这件最著名的武器的记载：“取坚重木为之，长四五尺，异名有四：曰棒，曰棆，曰杵，曰桿。植钉於上，如狼牙者，曰狼牙棒”。
当然，要系统地了解秦明，上述信息只能作为引子。
性格鲜明的战将
秦明是第一个被宋江逼上梁山的大宋军官，他出场是因为上司花荣投了梁山。秦明武功高强，性如烈火，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硬汉，得知花荣落草为寇后，他怒火中烧，一心要将这位背叛朝廷的花荣抓捕归案。
《水浒传》第三十四回《镇三山大闹青州道霹雳火夜走瓦砾场》有一段描写：“只听见山上锣声震天响，飞下一彪人马出来。秦明勒住马，横着狼牙棍，睁着眼看时，却见众小喽罗族簇拥着小李广花荣下山来。到得山坡前，一声锣响，列成阵势。花荣在马上拿着铁枪，朝秦明声个喏。秦明大喝道：“花荣！你祖代是将门之子，朝廷命官，教你做个知寨，掌握一境地方。食禄于国，有何亏你和，却去结连贼寇，背反朝廷？我今特来捉你。会事的一马受缚，免得腥手污脚。量你何足道哉！”……狼牙棒当头劈下，离顶门只隔分毫。点钢枪用力刺来，望心坎微争半指。使点钢枪的壮士，威风上逼斗牛寒。舞狼牙棒的将军，怒气起如雷电发。一个是扶持社稷天蓬将；一个是整顿江山黑煞神。当下秦明和花荣两个交手，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败。”
哪怕是上司，你背叛了朝廷，我就要杀你。秦明帮理不帮亲，义正辞严，是非分明，武功不输花荣。
《孙子兵法》曰：“胸有奔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可惜秦明胸有奔雷，面亦如奔雷，如此性格，很容易暴露底牌。花荣就看出秦明不念旧情，招招要命，知道继续打下去，随时有可能被秦明一狼牙棒送上西天。死拼不行就改为智取，花荣虚晃一枪，转身就跑，以秦明的性格，不用回头看，一准在后面紧追。花荣偷偷拉弓搭箭，突然回转身嗖地一声，射落了秦明头盔上的红缨。秦明惊出一身冷汗，好险啊，不是花荣手下留情，自己就再也看不到日出，看不到家人，看不到慕容知府了。
秦明不敢向前追赶，花荣趁机逃脱，跑上了山。
根据秦明性如烈火的脾气，宋江、花荣制定了一个损招：用“麻雀战”引诱秦明。秦明性急，带领军马，寻路上山。“寻到午牌时分，只见西山边锣响，树林丛中闪出一对红旗军来。秦明引了人马赶将去时，锣也不响，红旗都不见了。”秦明看那路不能上去，正要离开，“东山边锣响，一队红旗军出来。”秦明引人马，飞也似奔过东山边来看时，锣也不鸣，红旗也不见了。秦明恨不得把牙齿都咬碎了，山顶上却鼓笛之声吹响，十余个火把，照见花荣陪侍着宋江在上面饮酒。秦明更加怒不可遏，叫骂到夜深，结果中了计，所带五百人马，一大半淹死，其余的被生擒活捉，秦明也在陷马坑里被活捉了。
秦明的武艺不错，但勇猛有余，智谋不足，智商大概也就比李逵稍高一点儿。在梁山五虎将中，他的性格也最为鲜明，属于民间常说的“爆竹脾气”，只要有火星，一点就着，接着就炸，他被活捉就是不能忍耐，在形势不利时不肯撤退，吃了性格的亏。
只可“软取”的硬汉
秦明祖籍山后开州，本是青州指挥司统制，其星号是“天猛星”。从他攻打清风山时，“点起一百马军，四百步军”，总共就五百小喽啰，就打着“兵马总管秦统制”的旗帜，威风凛凛出城挑战宋江、花荣，可见他确实勇猛，不需赤膊骑熊，凭狼牙棒就能吸粉无数的硬汉。
上梁山后，秦明战绩也十分抢眼：祝家庄的祝龙、高唐州的温文宝、辽国的李金吾，这些猛将在秦明面前均战不上十个回合。在青州，秦明曾大战呼延灼，“慕容知府见斗得多时，恐怕呼延灼有失，慌忙鸣金，收军入城。”如果战局胶着甚至呼延灼稳赢，慕容知府就不必慌忙鸣金。摆明了，再打下去，呼延灼要吃亏，慕容知府已经看出了苗头。呼延灼后来成为梁山“马军五虎将”之一，梁山泊排座次时，呼延灼位列第八，秦明的战斗力即使不能胜过呼延灼，起码也是持平。
秦明这样一位硬汉，不怕跟对手生死搏杀，却经不住对手的软化。当他被活捉后，五花大绑，解在厅前，秦明虽然没喊“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依然是硬汉形象。此时，“花荣见了，连忙跳离交椅，接下厅来，亲自解了绳索，扶上厅来，纳头拜在地下。”接着，宋江也亮明身份，自称“小人”。受此礼遇，秦明反而坐不住了，“连忙下拜道：‘闻名久矣！不想今日得会义士！’宋江慌忙答礼不迭。秦明见宋江腿脚不便，问道：‘兄长如何贵足不便？’宋江却把自离郓城县起头，直至知寨拷打的事故。”燕顺又来相劝，结果，秦明“再上厅来坐了饮酒。那五位好汉，轮番把盏，陪话劝酒。秦明一则软困，二乃吃众好汉劝不过，开怀吃得醉了，扶入帐房睡了。这里众人自去行事，不在话下。且说秦明一觉直睡到次日辰牌方醒。”（第三十三回）。
宋江如此热情，众人轮番劝饮，秦明喝得大醉，倒头便睡。秦明根本不会想到，世间还有比狼牙棒更厉害的武器，N年后，人们叫它“糖衣炮弹”，大宋时没有这个词，不妨叫“软取”，宋江不跟秦明玩硬的，秦明就完全放松了警惕，他根本不会想到，这些人热情挽留他在山上好吃好喝，其背后其实隐藏了一个大阴谋。
秦明进入了梦乡，宋江抓住这一机会，派王英等人夜里就下了山。他们打着秦明的旗号，戴上秦明的头盔，烧杀劫掠后，回到了山寨。直到第二天，秦明还蒙在鼓里。当他很坦然地单骑回青州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他震惊：“到得城外看时，原来旧有数百人家，却都被火烧做白地，一片瓦砾场上，横七竖八，杀死的男子妇人，不计其数。”更让秦明难以接受的是：“军士把秦明妻子首级挑起在枪上，教秦明看。秦明是个性急的人，看了浑家首级，气破胸脯，分说不得。只叫得苦屈！城上弩箭如雨点般射将一来……秦明回马，在瓦砾场上，恨不得寻个死处。”（第三十四回）。无家可归，有国难报，无奈之下，秦明只好重回清风山入伙。
哲人说，世上有两样东西不要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前者伤眼，后者伤心。为了拉拢秦明下水，宋江用计如此歹毒，秦明当然恼怒伤心！可宋江却解释说：不绝你后路，你又如何上得山？随即，他把花荣的妹妹许配给了秦明。正如一位诗人所言：人生路上，你只管向前，错过了花，你会收获雨；错过了雨，你会遇到彩虹。秦明又有了新的娇妻，很快就顺从了。
有一首歌唱道：“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秦明本是体制内武官，兵马统制，一家人活得很潇洒。他敢于冲锋，不怕硬拼，宋江等人使出“软招”，他就招架不住，如同挨打的乌龟——立马缩了脖子。妻小没了，算了；退路断了，也算了。再多的憋屈，再多的问题，自己扛着吧——做官多年，秦明当然懂得：向前看才是政治正确。
利益面前见人心
宋江和花荣坑死了秦明的老婆，换上朱仝之类的好汉，反应起码是当下就操起家伙，以死相拼。李逵杀了小衙内，那可不是朱仝的孩子，朱仝见到李逵，还忍不住要出手，以命相搏。不是那么好汉劝阻，宋江又安排李逵避开朱仝一段时日，说不定就会出人命。再看秦明的表现，得知真相后，“秦明见说了，怒气于心。欲待要和宋江等厮并，却又自肚里寻思。一则是上界星辰契合；二乃被他们软困，以礼待之；三则又怕斗他们不过，因此只得纳了这口气。便说道：‘你们弟兄虽是好意要留秦明，只是害得我忒毒些个，断送了我妻小一家人口！’”
秦明小算盘打得像冰雹砸在大棚上噼噼啪啪地响。他既碍于宋江等人“以礼待之”，又担心“斗他们不过”，在个人的得失面前，秦明在战场上的勇猛和狠劲，早已化为乌有。老婆算什么？刘备就说过“妻子如衣服”，衣服是可以换的。原来的老婆没了，可以重新娶一个更年轻，更漂亮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大概都是这种思维。因此，当秦明带着怨气，说出“害得我忒毒些个”等不中听的话，宋江告诉他：“恰知得花知寨有一妹，甚是贤慧。宋江情愿主婚，陪备财礼，与总管为室，若何？”秦明的怨气很快烟消云散。被宋江坑的这么惨，秦明不但接受了，还从此落草梁山。大概从个人利益考虑，只要获得的补偿大于老婆被杀，就可以接受吧，秦明上山后，为了立功受赏，还多次上阵厮杀。
在攻打曾头市的战斗中，“宋江阵上秦明要夺头功，飞奔坐下马来迎。二骑相交，军器并举。约斗二十余合，秦明力怯，望本阵便走。史文恭奋勇赶来，神枪到处，秦明后腿股上早着，倒攧下马来”急于立功受赏，却碰上了硬茬，这不是秦明武艺不行，而是史文恭确实厉害，在卢俊义上山之前，梁山上根本就没有史文恭的对手。
在“三打祝家庄”的战斗中，“栾廷玉卖个破绽，落荒即走。秦明舞棍径赶将去，栾廷玉便望荒草之中跑马入去。秦明不知是计，也追入去。原来祝家庄那等去处，都有人埋伏。见秦明马到，拽起绊马索来，连人和马都绊翻了，发声喊，捉住了秦明。”这次也不是秦明武艺不行，而是他的智商不行，中了计。
秦明阵亡是在“征方腊”的过程中，秦明和方杰大战了三十余回合，不分胜负，最后“却不提防杜微那厮在马后见方杰战秦明不下，从马后闪将出来，掣起飞刀，望秦明脸上早飞将来。秦明急躲飞刀时，却被方杰一方天戟耸下马去，死于非命。可怜霹雳火，也作横亡人”。秦明仍然不是武艺不行，打不过方杰，而是死在方杰与杜微步战、马战的配合下。
秦明作战为何如此卖力？原因应该是招安。他本是大宋体制内的一员，但当时朝廷腐败，奸臣当道，如果官场没有后台，他的晋升之路很有限。被坑之后，青州知府杀了他的家人，断送了他回朝廷的路，宋江却给了再次做官的机会，只要招安成功，重新为朝廷效力，做官升官可能性很大！所以，权衡利弊之后，秦明归顺梁山，勇敢作战，争取立功后东山再起，应该是无可厚非的选择。
总之，人生这趟无法回头的列车上，你不会知道坐在身边的人有着怎样的人品。利益面前见人心，秦明的智商不是很高，但他并不傻。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