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69年2月初,我与大多数同年入伍的战友们一起即将结束四年的当兵生涯。连里把我们这些即将复员的老兵集中在一起,进行复员前的保密教育,连领导要求我们回国到地方工作后不得谈论自己的越战生活,要求我们把这一经历深埋在心里。对战友们来讲,这一保密教育纯属多余,不是战友们不能保密,而是你身上穿的军装就无密可保。人家兄弟部队的战士复员都穿或绿或蓝的军便装,而我们复员一律都穿的是豆青色的便装,从着装上你能说你是海陆空三军中的哪个兵种?这种打扮你说是国内的某一部队,有谁能信?在连里进行保密教育的同时,战友们各自清点了自己的全部积蓄,算计着如何为家人买一些礼物。当兵4年,依1、2、3、4年的时间顺序,战友们每月的津贴分别是6、7、8、10元,4年的津贴加在一起,战友们一分钱不花,总计是372元。而战友们除去购买洗漱用具、学习用品、吸烟等必需的生活开销外,拼命节约也只能剩余100元上下就算不错了。这点钱,在当今社会还能算得上是钱吗?
保密教育过后几天,1969年3月3日上午复员战友们在全连其他战友列队欢送的掌声中,跨进卡车车厢,上车的一瞬间,我一眼瞥见张礼湘指导员正背转身去抹着眼泪,我们一起相伴4年,虽分官兵,但情同手足,依恋、无奈、不舍,五味杂陈一起涌上心头,我不禁也泪湿衣衫。别了,张指。别了,我的战友兄弟们。别了,越南! 
卡车开动,向日夜思念的祖国开来。经越北的谅山、同登,来到了中越边境友谊关下的越方一侧,越南边防部队照例对中国军人与军用卡车进行了边检。而后,车队通过友谊关,进入祖国境内。祖国边关的地方政府组织了盛大的群众欢迎队伍,友谊关内红旗招展,锣鼓喧天,见此情此景让全体复员战友热泪奔流,激动不已。
战友们在凭祥再一次登上“闷罐”列车,经南宁、柳州、桂林、衡阳、岳阳、武汉、信阳、郑州、新乡、邯郸、邢台、石家庄、保定、高碑店、北京,一路北上,渐行渐远,远离了战友们用青春和热血泼洒过的异国他乡。不同省藉的复员战友在不同的停靠站就近下车,挥手告别。这一别,不同地区的战友就此音讯中断,各自忙于生计。
过杨村到天津北站,我终于到家了。跨进家门,一眼看见妈妈那苍老的脸庞和满头的白发,不由得心中猛地一颤:4年不见,妈妈苍老了,我当兵走时,妈妈才43岁,满头黑发,容光焕发;待我回到她身边时,她仅47岁,但已满脸皱纹,满头白发。作为战士,无论体能强弱,功过高低,终能为国尽忠;但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让人心中充满无奈和遗憾。复员归来,面对苍老的妈妈,无论当时或是现在,我总感到对不起她,欠老人家的太多。4年的军旅生涯让老人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远行的儿子,老人家在4年的愁苦期盼中身心交瘁,乌发全白。不身处忠孝不能两全的境地,你就不能理会那刻骨铭心的巨大的震颤与酸痛!自复员回津的那一刻起,我心中暗暗地发誓一定要拼命工作,凭自己的能力获得更多的经济收入,以便为父母尽孝,报答妈妈的养育之恩。不养儿不知父母恩,不远行不知父母恩,不老了不知父母恩,我真心地奉劝年轻人珍惜与父母生活在一起的天伦之乐,即便与父母分住两处,也要常回家看看,常陪父母聊聊。
越战生活已过去54年了,那里承载着我年轻时的青春与记忆,那里有我的欢乐与痛苦,那里有那么多倒下去的、鲜活的年轻生命!如果从个人利益上讲,我与我的战友当时没有得到什么,现在同样是一无所获。如果说得到并能看得到的“奖赏”——只有两条腿上那伴随终生、永不消失的伤疤。即便如此,我们无怨无悔!人来一世,经历如此惨烈的磨难,这是我与我的战友们一生中取之不尽的宝贵财富!它对我们,对我们的子女、儿孙,对后来人终会有无与伦比的启迪和教益。写到此,我不由得想到我们援越时的老首长、修路工程指挥部代主任罗洪标将军率中方代表团于1968年7月15日在越南河内主席府受到胡志明主席亲切接见时,胡主席眼含热泪深情地说过的三句话:“向中国人民优秀的儿女、在我们越南国土上为越南人民的抗美救国战争英勇牺牲的同志们致以哀悼!对负伤的同志致以亲切的问候!”。“请你们放心,你们牺牲的战友遗体葬在越南国土上,我们会很好地保护他们的墓地”。“在此,我给你们一个荣誉:你们是来时人人敬爱,走时人人思念的革命军队!”
当年,按越南政府范文同总理的说法,那是胡志明主席会见外国朋友时间最长的一次,那次历史性的会见总共进行了一个半小时。恕我不恭,仅以胡志明主席上述三句话作为我这浅薄平淡的见闻文章的收尾,有胡志明主席的三句话,我们援越抗美参战将士感到无比的荣耀,足慰平生矣。
在此,我衷心感谢我们铁道兵12师58团在津京、在河北晋州、北戴河、高碑店、在山东、江苏、浙江、上海、湖北、贵州等地的各位战友,感谢13连,14连、15连、16连,团部、团宣传队、各营战友们对我写作以上小文所给予的指导和帮助。由于文化水平、战斗岗位和事隔半个多世纪往事过于久远的限制,写作中难免会有时间、地点、人物、故事情节的遗漏和错误,欢迎您们批评,我随时准备着按您们指正的内容予以修正。谢谢您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