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过孤山寨
几只忘了娘的花喜鹊,
在假定的接官亭听你讲
诗的边界及植物不为人知的身份。
我坚持认为白脖鹰解放了楸树。
下午的湖水带着无辜的波纹,
红嘴鸥的迁徙让人悲伤,
羽翼的颤动随时提防着脚步。
绕过堵路的铁丝网,
枯荷已无力求救,
它让自已成为抽象画或者历史剧。
不用担心在现实中犯错
真的,我们没有理由不成为大多数人。
每一辆大巴都行迹可疑,
在长途汽车站,你的核酸证明已逾期。
有谁会在乎,一只猫细雨的声带?
一一给罗羽
2022.1.8
论诗
水缸里的鱼和水渠里的区别是:
后者会消隐,甚至在软泥里建一所房子。
——你把臂力器握弯;
毕加索停在亚威农少女面前。
想起淤泥里找到的一只鞋子,
我们的谈话一度让她变得纯洁。
在水洼里相遇,残喘
直至干旱把它们葬到水底。
假如时间的弹壳里藏着一首诗,
东伦,你怎么看石漫滩旅居的灰雁?
在娜佳给曼德尔施塔姆的信中装满悲哀与甜蜜;
没有一种可能让她不成为人民公敌。
冬夜的窗子开着,
你走到绿萝跟前,剪掉了一截枯蔓。
罗羽与你通话,雪崩后,
对雪花的批判已成群体事件。
哦,多余的延伸。有人在坊间赌博;
有人在旧纸上找到修辞。
说到人性与制度,超越了奥密克戎,
黑夜的外套,披在我们身上。
2022.1.16
布谷的消息
风推动麦子微微叩首,
晃动着麦穗上隐藏的小白花。
回忆曾经活着的人,
比如给我送过信和报纸的邮递员。
花喜鹊在田埂上轻跳,
它给野豌豆带来了布谷的消息。
我们缓缓地往回走,
荒野没有对任何人说起。
2021.4.21
歌谣
可曾留意被灼烧过的落叶,花瓣;
可曾看见战争后的废墟,哭泣以及石刑中的女人?
你穿过河堤,荒草,蒺藜的短蛇诗,
像是对一截枯木说话,又像是自语。
金黄的麦茬犹如父亲的胡须,
在无垠的田野,谁会在乎一只落单的灰雀。
站在里河面前,它最狭窄之地也比我们的心胸开阔。
而河底的沙龙已被人挖去眼睛……
远处的山峦并没有给知更鸟有力的屏障,
山体滑坡,泥石流,瘟疫,更像是一种预言。
愿景可不可以交易?
屈平或布罗茨基的流亡有两种论调——
当河底的挖掘机停下来,
山鬼浮现,边跳舞边唱难以听懂的歌谣。
一一给东伦
2022.6.13
微光
银杏树发表完重要讲话,
冬天就来临了。
在满地的金黄中
先民聆听皂角和棠溪的捣衣声。又能怎样?
野菊的杯盏,
给突起的枝头戴上小红帽。
晃动的灯笼亮起微光,
还迷途方向一一
比如狄青的箭镞,石滚的朝代;
你付之一炬的雨水通信。
燕知腊沿着河岸散步,
干草和苔藓的巢让人动心。
2021.12.5
深夜的波涛
1
她和黑夜的关系不是敌对的。
像是巴尔蒂斯的绘画,
与夜晚同框,闪着微光。
是什么让你感到悲伤:
火车头帽一一
瘦削的双肩下含苞的乳房?
她低着头抽烟,把偶尔飞过的燕子,
当成小王子的使者。
小猫刚刚满月,
灰皮杨身上的抓痕尚未恢复。
——我们在树下听故事,
因为说书人,星星才有了大海的意义。
2
她养猫,后来变成了猫。
多好的闺女,
在都市暧昧的夜色下,
与之相互捕获。
它的皮毛性感,叫声销魂。
和格里高尔相比,
她未尝没有得到冷漠,黑夜。
荒郊的仓库布满了铁丝网,毒药,陷阱。
所幸它能次日凌晨安然回来,
用额头上的月牙蹭我的裤脚,
并安静地舔身上的伤口。
3
我说的不是猫,是御用文人。
他们所经历的,
在猫鼠游戏中不断重复和演绎。
你们脚掌上的利爪深藏,
没有一丝泄露。
小舟的消失是否意味着江海寄余生?
当你醉酒归来,
在小区的垃圾桶旁,
它们的出没扬起浮动的微尘。
4
在白雪的映衬下,
猫从一堆绘画材料中抖落身上的灰尘;
它蹲在少女旁边,
巴尔蒂斯把光画进光中。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合理,
又那么不合时宜。
星星摇晃着夜晚和我们,
烂尾楼和生锈的塔吊相依,而不为命。
东伦,或许在不同的映像中,
自由的脚蹼有着不同的含义,
它让我们发现弱光里的生活,
但我不否认,语言的利爪是另一些星辉。
5
她们叫爱娃或科罗娜。
在画布的窗台上,
它的眼晴扩散出一种被禁锢的蓝。
而浅滩上,桑地亚哥的渔船
硕大的鱼骨在闪烁。
月亮的银匠无声地雕刻
暴风雪中的冻毙者,战争中没有名字的士兵。
在暗黑的夜里,我们能说些什么?
从来不缺失箭头和指示牌。
对于墓地来说,
所有过往皆是迷途。
6
当街灯爬上建设西路,
茉莉花给几个鸟笼里的猫咪披上香气。
她们要去哪里?
车来车往,没有人注意,
穿着夜色旗袍的女人。
一个身份可疑的中年男人,
坐在升龙国际的石阶上,
看着高跟鞋。霓虹灯。地铁站
蒙羞的铁栅栏上
太阳的余温还在持续。
电梯因房卡的消磁失去了上升的能力;
夜店门口的高脚软皮凳子,
接住了夜空的翘臀。
7
猫步的美学起于腰肢,
她用手滑过自己高架的肌肤,桥梁。
要相信隐秘的线条,偷窥的欲望。
世界的领口,
来自毒教材和插画。
像是另一种映象一一
高考前后从教学楼纸片一样跳下的少年。
他们像撕书一样把自己撕碎。
当知更鸟飞过天空,
给向日葵浇水的孩子冲我跑来。
8
九条未知的道路通向九条命?
另一条狭长的小路从蚂蚱头上穿行。
就像三舅的孙子把他的碗夺走,
麦茬的黄昏一一
田野如此丰盈又如此贫困。
小猫咬着自己的尾巴转圈,
而蒲公英追着蝴蝶走,
很多老房子的门一直锁着。
它在月光下,跳上墙头,
像瓦松,扭动着夜晚的腰身。
9
作为猫的远亲,你写到鸬鹚。
因生存从未欣赏过自己好看的脚蹼。
它非林昭,不会绝食,自杀。
它的喉咙要吐出银鱼,
更不允许割喉。
身为黑体字,最多被黑夜记录,
然后成为禁忌,不被触摸。
仿佛祈祷,只有风来,
石漫滩才会响起轰鸣的波涛。
2022.6.21
大妗
表兄妹把骨灰和衣冠,放进木棺里,
然后把她的扣子扣紧。
多好的衣服和房子,以及死后才有的巨款。
他们聚集在庭院里,
像疑惑的云团:低垂着头,带着冷眼。
面对哭灵的演员,她如果还活着,会不会起身击掌?
电视剧里的抬棺者,在另一个世界。
外婆住在隔壁,微妙的两个母亲,
你们谁会先敲开对方的门。
送葬的队伍缓缓前行一一
玉米地里的草虫相互安慰,它们庆幸,
沒有生在通往墓地的田垄上。
“落棺……”照事人喊罢,
往墓穴里丢一撮五谷,封上土。
土坟逐渐隆起,送葬人掸落膝盖上的灰尘——
松柏站在旷野里针织着深绿的毛衣。
2022.8.20
回答
孩子在土堆上画了一架梯子。
他们要去向哪里?
抵达的地方太多了,
比如,木头人玩着光影的游戏。
作为观众,
你还不打算离场
“——准备好了”
乌云回答着树枝。
静默的街道,
被雨水轻轻地洗刷着。
暗夜里无数人忽然泪涌,
并不为苦难本身。
几只流浪猫,从垃圾箱里跳出来,
又陷入另外的箱子;
你从玻璃窗前离开后,
雨水画出了夜晚和亮灯的道路。
2022.12.3
嫌疑犯
从书架上抽出KB,没有消息
确认他获得国家巨额赔偿。
当立陶宛脱离了苏联,在库库蒂斯的谣曲里,
临沂的张志超没有练就监狱的铁石心肠。
他哭了,云蒙湖的迷雾
传来碎裂的马蹄。之后是雨声,
打湿土地的卷宗。
你用第三人称叙述我的忧虑。
在致玛格丽特的信中,
什么都是可疑的,我从未出生,
何曾犯罪?你是我的母亲。
若没有这件事,岁月静好也会发生在你身上。
有可能他会成为每个人。
在荒郊,悲伤地看着那个被雪包裹的弃婴。
———给韦白
2021.1.29
引水
我挖的坑,不比墓床平整,
也没有一口井幽深。
父亲看着我,像我小时候看着他
把过冬的萝卜埋好。
在小区白色的暖气管道下,
我们断断续续说着。
想起多年前他打的压水井,
父亲与我都有一个胶皮吸水连,
隐藏在地下河。当再次挖开——
它接纳我们,并敞开闪烁的水光。
2021.2.6
琵琶行
广场上做拍打操的人影,
在紫薇和银杏树之间,
她的肩膀啜泣着。
夜晚的朱兰,蟋蟀的琵琶之音,
未扣新月。
也没有被人群所掩盖。
它静静地流逝,不需要惊扰。
我们沿着酒杯的边缘,
偶尔游走,穿着江州司马的青衫。
2021.8.16
量山,70后,原名侯保峰,河南舞钢人。“石漫滩”主要发起人。有少量诗作散见《中国诗歌》、《诗歌月刊》、《江南诗》、《星星》、《诗潮》、《延河》、《扬子江》、《作品》、《草堂》等刊,著有诗集《微光》。


《南方诗歌》2021年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2年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元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二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三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四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五月目录
孙谦:慕士塔格黄昏(组诗)
蔡建旺:每滴水都是大海
木叶:诗学及近作
发星: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头灵兽
“他山诗石”:西蒙 水琴 译|庞德《涉过忘川》诗选
夏宏:空白记忆有限公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