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文/牛荣芝
诵读:玫瑰伊人🌺
“咱们也跟闺女儿上北京,看看天安门去!”
2008年底,我回老家的时候,父亲容光焕发,望着我的母亲,笑容满面地憧憬着,就如同我小时候期待着父母带我去齐市一样。
“我都没有落脚的地儿,你们来了搁哪儿住去呀?”

这是我心里的话,垂了头,并没有说出来。过了半晌儿,待抬起头,发现父亲眼中的两团火焰熄灭了。刹那间,痛彻心扉。我是北漂,向来报喜不报忧,父亲哪里知道我的苦处?
而今,我终于有了落脚的地儿。可是,晚了!父亲早已魂归仙乡,终究没能跟着闺女儿上北京来,也没能看看天安门,这成了我一生的痛!每思至此,无不泪流满面,不能自已。我怎么那么死性儿呢?怎么就没想到租个房子,让父母进京,好好看看天安门呢?子欲养而亲不待!爸爸呀,如今别说来北京,您就连闺女儿的一口水也喝不上了。即便真有来世,您也不再是那个疼着我、惯着我的爸爸了,我好悔呀!
世上的人啊,请珍惜你们的父母,那是仅此一世的缘分啊!

稍宽心的是,我的母亲还健在,并实现了父亲的愿望,跟着闺女儿定居在北京城。每到清明,我都陪伴着母亲伫立在天安门城楼下、毛主席纪念堂旁。眼下若有父亲在,该是多么的快意人生啊!悄悄地流着眼泪,轻轻地挽起妈妈的臂膀,咱们回家吧。
一路之上,梨花带雨,柳条垂青。父亲,魂兮归来,唯愿今日早早入梦。
我的父亲是异常勤奋、朴实憨厚的山东大汉,1960年从老家邹县来到东北,在砂石厂做装卸工人。每天早六点晚六点,没有星期礼拜。那时候,一列车通常挂十几节车厢,每节车厢六个人装。车厢中间是两扇对开的大门儿,俩人;两边各有一个用铁链子吊起来的小门儿,各需一人;车厢两边的堵头也是各需一人,装堵头最累人,因此,这六个人是经常倒换着位置装的。

装小火车累呀,一大板锹砂子就足有二十多斤重,再使出浑身的力气,一锹一锹,拼着命地往车上撇,一口气撇上半个多钟头才能装满,没把子力气干不了这个活。况且又有时间限制,你还不能落后,等小火车咣当咣当地往站台开去,旷野上的砂坑里瘫软了一片累得七死八活的人,等着下一趟,一天要装六趟车。
那时候的冬天冷啊,父亲裹着羊皮袄去上班,干活时得脱下来,只穿贴身的小袄。数九北风呼呼地响,十里雪花白茫茫,里面出汗,外面上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下了班,还有挑灯大会战,每人发给两个大面包,别人都是先吃饱了再干活,唯独我的父亲永远是揣回家给我们吃,让我们开心得像过大年一样。

那时吃饭是头等大事,父亲便在工作之余起早贪晚,一锹一镐地刨荒,带着我们种上一片片的玉米、土豆、向日葵;田头地脑,点上豆子、窝瓜、大萝卜……最难忘的是有一年,向日葵大丰收,天天嗑瓜子也嗑不完,于是,两毛钱一斤足足卖了五麻袋,给我们每人买了一件带帽子的小棉猴,可把我们乐坏了,干活多累也值了!
不光种地,家里还养了很多鸡。爸爸得空就用自行车驮着鸡蛋,骑上三十多里地到齐市去换大米。有一回,日落西山了,爸爸没回来,我们谁都没心思吃饭了;月上柳梢了,爸爸还没回来,一家人都坐不住了,揪心挂肚。这是咋了呀?我悄悄地出了门,一路小跑着去接爸爸。路越跑越远,天越来越黑,阵阵秋风吹得小路两旁的苞米叶子哗啦哗啦作响,惊飞的鸟儿扑棱棱地盘旋在头顶上,我害怕极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妈妈寻着哭声追上来,紧紧抱住我。直等到夜半三更,才望见爸爸推着两袋大米回来了,一颗心才算落到肚子里。
年少不解父辛苦,明白已是梦中人。父亲,魂兮归来!

迷迷蒙蒙的双眼望向榆木桌上的糖盒,我不禁又想起爸爸偷偷塞给我的那一把把桔子瓣糖。
我的父亲不光能干,还有美德。上孝老母,下疼儿女,中间夫妻和顺,且没有一丝重男轻女的陋习,一大家子其乐融融。而我的奶奶则是看重孙子的,我一出生,见我是个丫头儿,奶奶便随口给我取了个名儿,牛领小。顾名思义,我刚一落地儿,就已肩负起往家里领大胖小子的重任,我也果然没辜负奶奶的厚望,领来了三个弟弟,奶奶便整日乐呵呵地合不拢嘴。可心疼归心疼,平时也没啥好吃的。逢年过节,当我们一起跑到奶奶跟前要糖块儿时,分给我的比弟弟们总少那么一些,我便噘起小嘴儿,用那无助的眼神瞅上奶奶几眼默默地走开了。每每这时,爸爸就会寻找机会,微笑着,神不知鬼不觉地塞给我一小捧甜甜的桔子瓣糖。我脸上便立刻布满笑容,心中甚是得意,望着弟弟心里沾沾自喜:“ 哼!咱爸偏向我…… ”
往事如烟,岁月如歌,它把那逝去的快乐时光定格在了一个个永恒的瞬间。我那远去的童年啊,留下了无限的追思和怀念;我那围着火炉子吃烧土豆的一大家子人啊!我的心已然长出翅膀,飞越万水千山,要回老家看看。
可是老家已没有老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