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

问渠(江苏)

木锨围绕谷堆，一圈又一圈

像在鏊子上画一张大饼

喂养谷场的每个角落

男人们去了南方

女人们则用思念

驱逐潮湿。脚下这片黄金

诱惑着阳光的灼热

汗珠和泪水拔地而起

聚成空中的连枷、碌碡、石碾子

祖母俯下身来

赤脚感受谷子的温度

一双手，布满土丘般的老茧

拢成耙子形状

翻来覆去地梳理这些谷粒

仿佛每一粒谷子，都是这么多年

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子孙

脚手架上的青春

问渠(江苏)

他们，和筑巢的燕子约定

用钢筋，支撑起一样的骨架

这个城市，已经累到挥汗如雨

骄阳，持续穿透筋骨的痛点

流传于远古的锤子生生不灭

敲打模板，在塔吊的基层喘息

飞鸟的跑道，顶层的玻璃迷离

固守着凤城的街

仰视着，伟岸的身躯

任由汗水在肆意热浪中汇聚

流淌在小城的脚下

就像燕子，深深热爱这片土地

走进春天的女人

问渠（江苏）

母亲跟着桑树走进春天

她踮起脚跟采摘嫩叶

每填满一沓麻袋

需要消耗半天的时光

负重下河坡，过河岔

然后走上新的河坡

这段陡峭的路途压弯她的腰身

强直性脊柱炎趁势在体内肆虐

那些幼蚕在筐内昂着头

它们急切地咀嚼桑叶

不喑世事

如同我们兄妹五人在艰苦的岁月嗷嗷待哺

如今，母亲甚至搬不动空的蚕筐

但一双眼睛仍然闪着春天的光芒

园丁

问渠（江苏）

废弃多年的半亩宅基地

芨芨草吞噬其他物种

掘地三尺，推翻所有虚妄

挖坑，扶正树苗，浇水，培土

走完一套完整的程序

阳光，蛊惑人心

暖心腹、后背的同时

也风干潮湿的地气

看天求雨

一个懒人的命理学说

陷入淤泥再拔出

用污浊之水覆盖裂痕

隔三差五挣扎在水的边缘

好比深夜换尿不湿的保姆

熟练而又小心翼翼

最后一个夜班

——-送给大年夜的保安师傅们

问渠（江苏）

打坐在一朵云中

阳光越来越淡

犹如这乏味无趣的年

曾经绽放万次绚丽

淹没在一壶酒里

没有相逢

过往亦可大醉一场

他想起机器人般45度敬礼

端庄的英姿抵不过一场陈词滥调的皮影戏

别墅区走出的人习以为常

钙化的表情或许看透风雨

最后一个夜班

黑夜藏起黑色制服

万家灯火

使他井然有序的打点

变得缩手缩脚

照亮每个暗角吧

那些被四周孤立的纯真

终将复活在黎明深处

隐入尘烟

问渠（江苏）

新雨推高江面

到达怀旧的部分

急浪拍岸

如同他的类风湿关节炎

一再越过警戒线

那么多伤口从未愈合

储存一生的苦

在暮年拉高血液里的糖

大堤上，他枕着杉树入眠

每当水流一泻千里

急于脱离江的豢养

他总是逆流而上

把身体横在漩涡之中

与茫茫江水融为一体

玻璃上的影子

问渠（江苏）

悬挂一团肉身

顶着烈日喷洒玻璃水

用抹布擦去尘世中的每粒尘埃

然后冲洗所有痕迹

日晒加剧风干

都以厘米的速度下滑

墙上的影子也跟着下滑

所到之处无不是由清晰变得模糊

再由模糊变得清晰

着地瞬间，大楼焕然如新

矮小的身影匆匆融入人流

瞬间消失

面对消失，面对玻璃，面对折射

只想做个透明的人

否则我的影子具有玻璃的内心

逆行的月光

问渠（江苏）

进退之间，月光

融入夜行百里的车轮

融入阿强的那条病腿中

融入那摇晃的背影里

外卖箱空下来

阿强终于有时间想起疼痛

想起这可恶的膝盖关节炎

想起他跳入冰冷的河水

将奄奄一息的顽童

托出水面

寒颤使月光又冷一些

他匆忙起身，躬背逆行

在茫茫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