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洪泽湖区采风
金 矿
洪泽湖岸是我的故乡,出生地在洪泽岔河,祖母就长眠在湖滨的丰厂河岸,由于童年起就一直到外婆家,在白马湖东岸长大成人,以至娶亲生子,几十年日月,老人都相继谢世,除了偶尔回去会会叔伯弟兄,长期很少光顾。所以,故乡对于我来说只是朦胧的圣土,没有太深的印象。
后来我迷上民间文学,特别是很钟情家乡的乡土民歌,那时也回过故乡几天,只是想多收一点家乡乡土珍宝,并没有过多的感怀故乡和情结家乡。
说来也巧,那一次文化局组织采风活动,竟了却我许多年的夙愿。那是三十年前,当时县文化局胡副局长是位戏剧作家,他曾写了几个有知名度的剧本。后来不久调到南京影剧月报社,在主编上退休,那是后话。他在局务会上提出要带两三名重点作者外出采风,创作是群文一项重要工作。正局长是农村行政干部出生,对文化业务不太精通,但他很支持这项工作,方案很快被通过,当然我也是胡局想到的一员。很有幸参加这次很有风味的采风之旅。
驱车第一站是洪泽湖边的洪泽县。洪泽是建国后上世纪五十年代才兴建的小县,没有洪泽湖那么古老。也没有悠久的沿革史话,但它地域特点很优越,有一个很特殊而又优美的自然环境,乡镇环绕洪泽湖大半圈。是依旁洪泽湖而生存很有发展前景的好地方。
我们带队可称得上风流才子,出外人眼特熟。刚刚下车就受到洪泽县文化局胡局长等盛情接待,我们被接到洪泽湖宾馆下蹋。紧接着县人大主任,县委办主任等一批官员都纷纷来看望我们。原来这批有头有脸的人等都是胡领队的同学。盛情的晚宴更是让我等受宠若惊,县委一把手大人亲自到场作东。他也是胡的同学,那个时代正是老三届年龄段当旺期。把杯碰盏,好不风光。不过那位大人在易地任职时翻了船,是全省反贪风暴中反面典型,宣判重刑。
第二天一早,东道主特地安排很阔派的交通工具,并作一位要员相陪,我们开始了湖区采风之行。轿车行驶到湖边渡口,那边已有游艇在等候。游艇破浪约有十多里水路,便到了一个较大湖岛渔村靠了岸,那里村支书及妇联主任人等在迎候了,在村部只进行简单听听介绍,我们便分头行动采风。
胡领队等注重搞戏剧创作,就到目的地去寻找渔家戏剧故事,采风后不久出了一个渔女爱情题材的剧本《飘逝的水莲花》,交剧团排练参加省汇演,荣获创作奖。我搞民间文学和民歌民谣,和一位搞音乐创作的老师由村妇代会主任带队,到湖岛渔家搜集渔歌。妇代会主任是一位很秀气俊美的渔嫂,她也是很知名的乡土民歌手,在了解我们采访目的后,自己就先唱起几首洪泽湖小曲,我们问她这些小曲的来历,她有点语塞。要追根原汁原味,她很理解。便把我们带到一个几乎是世外桃源的小渔岛。
这小岛只有一户渔民,主人是一位古稀以外的老渔翁。妇女主任说这位老爹可精通着呢。老人见我们上岛,立即在林荫处为我们张罗小凳小椅,还很客气地泡了几杯较有品位的浓茶,紫砂茶壶茶杯,小巧玲珑。老者银髯垂胸,提起话头侃侃而谈,像一位仙山老道,很有点飘渺的意境。我们问及古老沧桑的渔歌渔谣,原来老人早有准备,靠船下篙,直奔主题,言简意赅,时时还谈到一些哲理性的考证。
他给我们清唱十多首属于珍稀的洪泽湖渔歌渔谣,还谈了一些关于渔歌渔谣的故事,特别是将洪泽湖的历史和传说融为一体地演讲,很是动人。什么“水漫泗州”,“水母娘娘虹桥赠珠”“九牛二虎一只鸡”等等,有头有尾,也有完整的情节。他还从家里拿出用小毛笔抄的厚本子,上面都是他记录整理的歌词和故事梗概。原来老人家早就是民间文学的有心人,不难看出他已为洪泽湖的民间文学及民歌民谣抢救工作倾注了心血。他应该是不可多得的民间艺术家。
由于时间太紧迫,我只能很迅速地抄录几首,尽管老人家毫不保守,当时还没有条件将那珍品复印,我也没有理由随便带走人家珍宝,不能夺人所爱。足足三个多小时,不觉已到中午十一点半,妇女主任再三催促,老人也在挽留,没有办法,我们只好惜别那神奇而很神秘的小渔岛,惜别了那位仙翁般的民间老艺术家。小船儿又推开波浪送我们返程了。
中午,午餐安排在湖岛渔村饭店,镇里特派来要员参加作陪,主人显得异常盛情,桌上堆满水产品菜肴,把杯碰盏,尽兴豪饮。饭局上我不经意提到那位民间文艺家老者,当地主人并不显得惊诧,但那位镇里要员还是佩服。
原来老者也是一位很知名人士,早在文革前就是贫下中农杰出的学毛选积子,曾到北京参加积代会,受到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央领导的亲切接见。文革当某县革委主任,红及一时。然而就在他红得发紫时,一场厄运随之而来,也许是他过分自信权力,对立派抓住他同知青不检点把柄,告他破坏上山下乡,竟有一名女知青出庭作证,这下全完了,当时破坏上山下乡同破坏军婚一样罪大恶极,把他打进大牢,判了十年徒刑。从此他在政坛消失。
漫漫的狱中十年,等出来后山河早已改貌,他这时思想也已钝化,失去早年锐气。他知道自己天地只在自然,所以就来到这本无人烟的湖岛,过起孤独的荒野生活。本来他毕竟有乡野文化基础,开始杜绝云烟,搜集整理湖区的民歌民谣民间故事,做洪泽湖民间文化的有心人。那时还没有提及抢救民间文学遗产,他竟先行一步,我们到那里他已有成就了。不知道后来他所被辖区域内的文化部门对他是否重视,他的湖区民间文学研究成果应该是一笔财富,由于荒岛太偏僻,我一直再没有登临,几乎成了民文视野的海市蜃楼,就那一瞥成了珍贵的纪念和不可再生的历史存照。
那天午餐用膳不知不觉进行两三个钟头,下午谈谈玩玩,倒没多大收获,但也不乏兴致,主人谈了好多湖泽文化、水乡文化逸趣的话题。我们用笔记录不少,其中有湖区生态自然变化,有湖区新建设的蓝图。更有湖区新农民的奋斗精神。都是政绩的泛泛而谈,对我们的文学创作并没有多少实惠的启发。但主人毕竟是一片好心,他们真想请这批文人把水乡宣传出去。让这穷乡僻壤亲吻外面的世界,他们没想到自己想错了,我们只是一群外强中干骗吃骗喝的食客,对他们外宣影响产生不了多大作用。
下午五点钟左右,公社游艇把我们接到县城,晚宴又是县太爷等一批官员作东,真让我们不好意思。这一次与其说是采风,不如说是陪胡带队访官友,或者说像一个国家代表团出访,受到上档次上规模的款待。以后我虽然多次再来洪泽湖畔,却找不到当年那种绝对盛情的影子。
回想起来,那次采风让我有个很特殊的感受,就是会到两位很有个性的主人,他们身份都是县太爷。一位曾是文革无官位历史的农民过客官,他匆匆而过,后来认识到自己价值,成为洪泽湖民间文化的有心人,也应该称得上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民间艺术家;而另一位是呼风唤雨的时任县太爷,后来成了重刑的阶下囚,过上长久的铁窗生活,不过在当时我们可看不清他的庐山真面目。一付威严架势,尽管当时也同我碰杯示意,但只是表面应酬,看在胡领队面上,他怎么也不会记得我这小人物金矿的名字。
洪泽湖是沧桑历史的见证人,也许它会记住这些过客的名字。这应该就是我那趟湖区采访的意外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