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明宗

五十年前,那是一个特殊年代,毛头小子的我,居然被抽调进了工宣队,第一次吃起了轻快饭。
临近清明的一个下午,微风拂面,阳光明媚,我跟随镇上的余书记一行人,甩开步子,来到了离街八里路远的邵阳福建大队办队,推广小苗带土移栽技术。(有农技站专业技术员随队指导)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青年,转身成了办队“干部”。
身材威武,待人和蔼的福建大队龚书记热情接待了我们,在大队部召开了有生产队长参加的会议。
会议结束后,在下湾里,龚夫人为我们准备了可口的农家饭菜。
晚饭后,我跟在个子不高,身体结实的上湾队春根队长身后,打着手电筒来到了上湾里,踏进春根家的厅堂,一个中年人正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使劲地吧唧,吧唧抽着水烟。
春根说“这是我父亲,叫觉先。”我赶紧上前握手问候,寒暄了一阵后,见天色已晚,正准备去洗漱睡觉,春根走过来说“明天天气蛮好,队上的禾种可以下田了”。我说“好的,真的是懵懵懂懂,清明下种,快清明了,咯几天气温回升,是下种的好时机”。
洗漱完毕,已快十点,山里人困得早,山村变得格外寂静,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声,还有阵风吹过时,树叶发出的哗哗响声。
也许是走了十几里路程,我有些疲惫,上床不久就进入了梦乡。
天刚亮,窗外一阵清脆的鸟叫,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我赶紧下床穿衣,走出了大门,顺着门前的小路,跑步来到了小溪边的机耕路上,沿着弯弯的河边路,跨过一座简易小桥,拐弯上坡进入了一片丹霞地貌的山间,拐过二道弯,突然前面变得开阔起来。
我极目远眺,一条小溪,从崇山峻岭的峡谷中欢快地奔流下来。
清澈透明,潺潺流淌的山溪水,在绿草,鲜花,清风的簇拥下,不知疲倦地来到了一排高高耸立的群山前,撞在了坚硬的山体上,放慢了前进的速度,一个拐弯过了羊牯垴,流进了福建大队的三湾里(上,中,下三湾)。
青翠欲滴的树林植被,鸟雀啼鸣于山林间,鬼斧神工的山体特征,氤氲的山气随着风影浮动,变幻多姿,引人无限遐想。

置身于美妙的自然景色中,心旷神怡,一阵狂奔,我原路跑回了上湾里。
上午,春根带领几个社员把种子洒播于已平整好的秧田上,然后均匀地盖上草木灰,时间已是半晌。
这时我突然想起来该去中湾队看看老方,抬脚便往中湾队走去。
拐过一道弯,我来到了中湾大屋,老方正在上厅堂与一位篾匠师傅交谈,见我来了,赶紧迎了上来,并留我在他那里吃昼饭,还悄悄地在耳边说“义匠师傅来了,有么哩吃的,我来付房东的伙食费和粮票”(规定每人每餐补二角钱,三两粮票)。
老方冇开玩笑,中午餐桌上的五菜一汤,就是硬钉梆的证明,有鱼有肉,还有干笋,豆腐,炒鸡蛋,正宗地道的农家饭菜,色香味美着实让我美食了一顿。
下午,春根去了大队部一趟,回来后说“今晚要开个全队的社员会议,等下我去逐户说一声”。
晚饭后不久,参加会议的社员,扛着凳子,陆续来到了队长家的厅堂,春根的夫娘在忙着泡茶接待。

寂静的厅堂突然来了一屋子的男女社员,顿时变得热闹多了,春根队长见人到齐了,马上宣布会议开始,先背诵了一条主席语录,然后春根接着说“上级要求我们认真学好大寨精神,以实际行动大干快上,修好沙岩水库,鼓足干劲抢在雨季前修好塘坝,水渠,今晚个个都要积极表态发言”。
队长侧过身来问我,你有补充意见吗,我说“没有”,并摆了摆手。
那时正处在特殊时期,发言的,先要背诵一条主席语录,才正式发言,社员们把发言作为一项政治任务来完成,积极踊跃,一丝不苟。
发言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这时一位留着短发的中年女社员(大家叫她冬大嫂),站起来说“我发言,毛主席教导我们,与天斗,乞啦窟啦(其乐无穷),与地斗,乞啦窟啦(其乐无穷)”。
冬大嫂话音刚落,会场里顿时沸腾了,人们笑得人仰马翻,东倒西歪,笑声形成的超声波似乎要掀掉春根屋的天盖。
谁都在笑,唯独冬大嫂冇笑,还一本正经地说“笑死,意思差不多吧,我们的水平也差不多,光眼瞎多”。
冬大嫂愈严肃,大家越想笑,且笑得愈历害,像打开了笑眼似的。
春根见状,只好宣布散会,社员带着咯咯笑声走出了大门,却留下一屋子的笑声余音在空中飘荡。
待社员走后,春根队长给我讲了,另外一个关于“语录”的生动,有趣故事。
他说“前几天,大队上组织各生产队的青年男女社员六十多人,天刚拔亮就去桑园里扛竹,也许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效应,年轻人都显得精神抖擞,有说有笑地走在崎岖不平,弯弯曲曲的小路上。过了羊牯垴,经坳上左拐弯,走石里上船形坳,下船坑垅,过了横岭下去便是桑园里,上午半晌时分,浩浩荡荡的队伍就来到扛竹的地方。
在一条有淙淙流水的山沟里,一根根大小不一的楠竹横七竖八躺倒在山坡底”。
有情况了,社员们看见楠竹,恍如饿狼看见羊羔一样,开始疯跑起来,纷纷拣小的竹子杠,沒有拣到的就抢,由此演变成你争我夺,拌嘴吵架,有的甚至恶语相向要动手干仗。
争吵声,叫骂声,竹子的碰撞声充斥了整个山沟沟,场面乱成了一锅粥,情况十分糟糕。
这时,带队的付大队长兼民兵营长志高子,心里清楚,是那不管竹子大小,都记十二分工的规定惹的祸。
情况紧急,他一个箭步跃上溪中的一块石头上,挺直了身板,提高嗓门,大声喊道“毛主席教导我们,”然而没了下音。
志高子语录背的滚瓜烂熟,但大脑储存的信息中,怎么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语录来形容此时的场面,导致思维短路,稍停片刻,不知怎么从志高子喉咙里嘣出了一句“人多打仅限”。
此语一出,志高子自己哑然了,社员们也愕然站在那里,放下了肩膀上的竹子,发呆似的瞧着志高子。
志高子不愧是灵泛人,随即又大喊一声“妇女同志优先扛竹,男同志站着莫动”。
一场差点酿成“大事”的利益之争,由于志高子的急中生智之下才化险为夷。
“故事有味道”,我说,然后拍了拍春根的肩膀。
过了几天,那个篾匠师傅来上湾做生意了,礼尚往来,我赶紧邀请老方过来吃了个中饭,五菜一汤对等招待,一个菜都没少。
吃饭时,老方悄悄告诉我,等几天县花鼓戏剧团,会派一个小分队,来沙岩水库的工地上慰问演出。我说“来了我们一定去看看”。
清明过后,气温逐渐升高,加上微风细雨的滋润,队长门口那湾里,一块块鲜嫩滴水,绿茵茵的秧苗,从远处看,就像一叠堆放的绿毯,好看极了。
看情况,过不了几天,我们工作组就该回去了。
几天后,正当我们起早贪黑,带领社员进行小苗带土移栽秧苗时,县剧团队的小分队真的来演出了。

我和老方吃过晚饭,打着手电筒,出三湾里,走燕窝里抄小路横过几个山丘丘,饶了个大圈圈,才来到破塘垅的沙岩水库土坝上。
抬头一看人山人海,演出早就开始了,我们只好选个高点土墩墩站着,与其说是看戏,不如说是听戏。
听觉传过来的信息是,小分队在穿插演唱着八个样板戏的片段,尽管样板戏看了无数遍,唱腔台词记得滚瓜烂熟,但社员们还是看得津津有味,还不时随着音乐节拍哼上那么几句。
台上是专业水平在表演,台下满山遍野是能哼几句的业余水平,在捧场凑热闹,真是红歌深入民心,样板戏红遍天下。
演出结束了,可社员们却久久不愿离去,想一睹演员的亮丽风姿,这时,突然有人说“来了,他们来了”,人们纷纷踮起脚尖,伸长着脑袋。
看到了,十几个身着草绿色军装,腰系军皮带,背着黄背包,迈着整齐步伐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员,英姿飒爽地走过来了,站在大坝上的社员自然让开了一条通道,不知谁带头鼓起了掌,掌声愈来愈响亮。
小分队一行人,被这热烈欢送的场面所感动,一个男演员赶紧从队伍中跳了出来,振臂高呼“向贫下中农学习!向贫下中农致敬!”演员们异口同声地跟着呼喊。
场面空前热烈,感人,小分队的口号声响彻山谷田野。
这时只见一个高个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有人说“志高子来了,有戏看”。
果不其然,志高子手一举,出口就来“吃就冇么哩吃的,累就累你哩个死”,不明就里的社员也跟着志高子,放开喉咙高呼了几遍。
等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那捧腹大笑的场面绝对是空前绝后的。
大坝,山坡上成了笑的海洋,笑浪翻滚,有的人差点滚下了那高高大坝和山坡坡。
回去的路上,老方颇有感慨地说“志高子真是个人物,难得的一个醒眼宝”。
在那个爱折腾的年代,小苗带土移栽与手耘禾,间距密植一样,都被现实摔了-身泥,被实践无情地拖进了历史的垃圾箱。
但一次平凡的农村工作经历,却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中。

作者简介
吴明宗,笔名无名,平江长寿镇人,喜欢在文字里寻找快乐,偶尔涂鸦,以灿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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