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袁洪杰
(一)
小李同志,这决不是言而无信。(我答应过替她保密的)但是我知道,保密便是“暂不外传”。可是,一旦过了十几年,这类小故事的保密也就失效了,或用当今一句时髦的话说,叫“解密”哈。
既然解密,这便成为历史。别的人能看一看,或许有些益处。基于此,也不管当事人是否生气,我便日复两页。大约一、二个月也就全部奉阅。原本子不能出示的原因,不外是我朋友赠我的纪念品。且这朋友又是小女子,女人特点是心眼小,嘴爱嘟嘟。我呢,还最吃不消这一套。但须声明,朋友是女人,不是女朋友。
时间,大约是六几年,地点,在我的家乡清江屯。由于与日记的主人还有来往,所以将主人公化个别名,就叫柳霞吧。至于要求:看过后,不要声张,慢慢在心里琢磨就是了。
一九六五年一月一日 天晴
姑娘的眼波与心波,总是一脉相承。当见到顺眼的人,怎样也躲避不开。就这样,心波也动荡了起来。
说实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年纪轻一点,当上民政助理。个头适度一点,显得健壮英俊。我最烦的是那卧蚕一样的浓眉,那骨碌乱转的眼睛。竟在初次见面,没看我几眼,不看就不看,谁稀罕你看!
晚上是新年联欢晚会,冤家路窄,不知谁捉弄人,我与他又是挨着坐。真闹人,搅的我电影也没看好。可他,一心看电影,好像旁若无人,二十一岁的我,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呢!——太伤自尊了!
一九六五年一月二日 天晴
一早起来就想写日记。桌子对面是圆镜,镜底边是荷花鸳鸯。我的脸还没洗,头发蓬松。衬衣的上衣扣子还没系全,人们都说,子夜睡莲,最让人动情。可是圆镜里面的我,真敢与那荷花鸳鸯比美吗!
哎呀,半个小时过去了,日记上什么也没写。该死的脑际,总摇晃他的影子,我一下捂住自己的脸,顿时感到有点热,我顺着指缝看着镜中的我,呸!不知羞,还没说上一句话,就开始惦记人家了。
一九六五年一月五日 天阴
姑娘的心扉总是神秘而奥妙。常常促使我沉思遐想。而且像电影一样,几乎迷到了里边。午饭,我端着碗,看着桌子,不知何时,嘴也停止了咀嚼。直到妈妈用筷子敲我的手,我才如梦初醒,看着弟弟,不好意思地笑了。
妈妈开玩笑最不讲场合,当着爸爸嗔我,又想婆家了?我难为情地撒娇,妈——。爸爸妈妈得胜地笑了。弟弟瞪眼看我,不知啥事。
然而,我的心咯噔一下,像压上一块铅。
一九六五年一月五日晚 雪
今天下午,心里烦躁极了。不知哪儿那么个小子,硬是急着要长途电话。我告诉他线路坏了,他还磨人。我没好气地把闸一关,心想,我才不与你斗嘴呢!谁知他倒来了。是谁?原来是粮站的小王。谁不知他,穷酸臭。要不是我爸帮他,看不透,他能去粮站工作。
——几句话,我把他顶了出去。
天黑了下来,我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心里也渺茫了起来。

(二)
一九六五年一月六日 晴
心情不好,尽做噩梦。然而,却像故事一样,循序渐进,又可怕又有趣。
我似乎飞了起来。哎呀,可轻松了,如果不是阴天,我一定飞到蓝天上。而这时怎么也飞不高。而且又不受自己制约,延着河边的小路飞着,这小路一派夏季的景色,路边开满了“钢笔水花”、“大馇子花”,还有红喇叭花。天气闷热可蚊子小咬却不见。不知是躲了起来,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空气格外的沉闷,像凝固的铅一样。飞过小沟叉,我却落了下来。刚站稳,我一眼看出,这是老地营——大房子(原来一鲜族种稻人盖过一挺大的房子,这家人突遇杀仓子,人死房着火。可大房子的名字留了下来——听我爷爷说的,有些年头了。)天啦,吓死我了。谁都知道,这是现在埋死人的地方。而且,又有那么多可怕的传说。仅姥姥讲那个穿白衣服,长长血舌的吊死鬼,就足以将人吓晕哟。心里这么地想,脚却不自主地移动着,这就愈发增加了我的恐惧。如果这时那个白衣吊死鬼,慢慢走出来,我可怎么办哟!心里想着,人却来到柞桦林。这里照样是阴沉沉的。可柞桦林空旷的很,我不自主地四面巡视。
突然咔嚓一声响,我几乎吓晕了。两手不由自主地抱着脑袋,腿也软了下来。停了一会儿,我循声望去,原来是一钻天杨树,拦腰折断。我一下舒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好奇地望着断茬,心里琢磨,怕不是那白衣吊死鬼,压折了这大树吧。说也怪,此刻心情倒还不那么紧张了。真是远怕鬼,近怕水哟。我寻找着回家的路。
梦境常常是捉弄人的。需要飞,它偏偏飞不起来。刚走几步,就有一个细微的声音,柳霞、柳霞!我不由自主地四周查巡,可啥也没有。刚抬步要走,那声音又传了来,柳霞、柳霞!我害怕了,又心悸地看那一个一个的坟丘。似乎那里的死人,都从里面坐了起来。我再走就要出来追我。又似乎看到那白衣吊死鬼,将那血舌吐了出来。我腿颤抖起来。那声音又响了,嘻嘻、嘻嘻,你别害怕,我不是鬼,这才几天,你竟然把我忘了。我颤抖地说,你……你是谁?你干嘛不出来。他又说,我出来怕你害怕。我迫不及待地说,你快出来,我不怕。那声音又说,那好,我出来。我寻声望去,原来在钻天杨裂缝挤出一个模糊的小人。我用力揉了揉眼睛,想看清究竟是啥。只见那小人,下斜线飞了下来,越飞越近,越近越大。——
啊!我倒吸一口冷气,转身就跑。可怎么也跑不动,两腿全都瘫软无力。我想喊,可怎么也喊不出声,似乎什么东西卡在嗓子眼。可那个人眼看就要追了上来,我似乎听到了,就在离我不足一米的地方,我绝望地啊了一声,没想到,这一声,真的喊了出来。
爸爸妈妈慌了,忙端着油灯过来看我,我 啥也没说,只是哭泣。妈妈陪着我,在我的房间里睡。可我怎么也睡不着。怎么一回事呢,那个鬼怎么长的与他一模一样呢,只是眼圈红红的,嘴唇翻了出来,毫不疑问,是火烧的。妈呀,他真的……
唉,也好,到了自己活着,给别人增加痛苦时,真不如……
不知怎么搞的,新的他的影子,又出现在我的脑际。
一九六五年一月八日 晴
一连串的消息,或者,一连串能表现我的信息,都要发生。
我知道,一个人要得到别人的赏识,大多要有相应的行为。单纯的思念,谁能知道呢!
一九六五年一月九日 晴
到医院,不,至多叫卫生所。要了《脑灵素》。到工会图书馆,借了好多的书。大多是有关诗歌和小说的写作,又有邮电的一些知识。
一九六五年一月十日 晴
妈妈真好,今天给我做了好多好吃的。我最爱吃的就是“鲤鱼钻沙”。做法也有趣。将鲤鱼洗干净,放到锅里,加水煮熟。然后,扯着鱼头一抖,鱼肉全部脱落,挑出鱼剌,然后放进小米,半干半稀,能香死人的。
生活就是这样,先寻个乐趣,暂时压下隐痛。
一九六五年一月十一日 晴
倾心又要高傲,有人说这是矜持。然而,这实在难以办到。可谁知,多少鲜明的例子,还不足以发人深省吗!全心全意等于降低价值,高傲又玩世不恭,不就是被人倾慕的形象吗!
社教队从县城返回,全屯热烈相迎。人欢马叫的场面,半点没感觉激动我的心。人群中,是我第一个走出与指导员握手。趁这握手之机,我斜一眼人群中的他。心想,哼,看看吧,不是拿不出手的人物!

(三)
一九六五年一月十二日 晴
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多暂都是。我算是彻信无疑。小改一早跑过来,通风报信,社教队与新调来的民政助理小王,谈了半宿的话。据说,小王是抹着泪出来的。我的眼睛眯了眯,冲小改,用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没说啥。小改楞怔怔地看着我。可她上哪知道,这一哼,是称赞小改报信儿的功劳,还是幸小王的灾,乐小王的祸呢!
一九六五年一月十三日 晴
凡事须深思、细想。窥一斑而知全豹。这是姑娘细腻心理的具体体现。晚上我翻来覆去地想,小改为什么单向我通报这消息呢,难道看出了我的心事?
须知,小改是直心眼,一条道跑到黑的主,若真知我的心事,决不会如此热情——那又为什么呢?
一九六五年一月十三日下午 晴
我猜出来了,小改那神情,明明是同情。传消息时,似乎眼圈有泪花。——对,同情不是爱情。可是,爱情有时廻避不了同情。
一九六五年一月十四日晚 晴
稍一冷静,又有了不同的想法,假若小改也爱上了他呢,即爱他,干嘛把这消息告诉我呢,——这到底是咋回事呢!
唉,管他呢,我顺手从交换台上,抓过《诗歌写作常识》。心里埋怨到,都说姑娘时代,充滿了神秘美好的诗意。可谁又知道,神美却是这样苦恼。
一九六五年一月十五日 晴
社教队的小刘,是社教队十几人中,唯一的女同志。人长的漂亮,虽然比我大两岁,可一身孩子气。一早她就跑到交换台值机室。拉着我的手说,小柳,咱们团支部,要开一个赛诗会,你可是诗圣,一定要起个台柱子作用哟。
我心里一热,可脸上仍保持无所谓的样子,语言尽量做到平静、淡定,看你说的,我算啥,能人不是多的是吗?
她刚一走,我几乎跳了起来,头不及梳,脸不及洗,找出唐诗三百首,又找出我的诗集。当然,不是出版的诗集啦!
一九六五年一月十五日下午
李白的《蜀道难》不好改,杜甫的“路有冻死骨”气氛不好。整整一天没得安宁。
最后还是决定,准备几首现代诗。诗的形式自由,内容细腻深刻。便于表现青年心理。
打开箱子,各类着装,让人眼花瞭乱。可我偏偏拣了一套,藏青中山装。之后对着镜子想了许久,比如,姿势的优雅程度,表情无不及也并不过的“度”。声韵与共鸣腔的运用等。

(四)
一九六五年一月十六日晨 晴
幸福和愉快常常寓于,为希望而争斗和最后的胜利之中。这其中包括,大家对争斗的勇士和胜利者的赞赏、羡慕。
我幸福与愉快,使我醉意云云,彻夜难眠。一大早,急忙记下这令人难忘和余味无穷的场面。赛诗会定在晚上六点半。可我在七点时,还在自己的卧室。但是,真的坐卧不安。忽而看我准备的诗稿,忽而照照镜子,忽而仰在床上。这究竟是为什么,我不得而知,诗稿早准备妥当,甚至能背下来。自己穿戴和这小模样,早在五点之前就打扮好了。至于躺在床上,也决不是乏累。当然,更没感觉到,那一仰卧的舒适。真的!这一切思虑和行为都没有理性的支持,和相应的感觉。是什么原因呢,说句悄悄话吧,一个人要做他马上要做的,是他最喜欢的事情。而又强制自己,要稳当一些时,表现假装不爱去的样子,心情就是这样慌乱到如此的地步。
正躺在床上,小趙来了。一听到她的声音。我腾地一下从床上蹦起,可立刻就感觉到,有点失态哟。幸好小趙还没进屋。我立马再假装懒洋洋的样子。拉长话音儿,——唉——乏死了,我还去吗?小趙似乎生怕我不去似的。上前拉住我胳膊,快走嘛,那么多人都等你呢!我叹了一口气,唉,真拿你没办法,好了,别拉扯了,我去,我去,我去还不行嘛!
还没进屋,就听到一个男高音在埋怨,诗圣可真难请,难道凡有半下子的人,都这样拿个架儿!我冲小趙笑了笑,小趙不安地看着我……正巧,小改从对面抱来两个暖瓶,我一步抢上去,抱过一个暖瓶。
我知道,节骨眼儿上的的灵机一动,常常是转危为安的最好奠基。此一举,大概是特有效的灵动嘿。我特自信。
一进屋,那个主持人,冲小趙喊,怎么,你还没把她请来?可小趙没说话,甚至连头也没抬,就一边坐下,我用眼一瞥,一下目击两目标,小趙生气了,为啥,猜不准。第二就是这个主持人。主持人不是别人,就是我心里那个他。他似乎张口结舌,茫然了。屋子顿时静了下来,空气显的异常尴尬。我马上找到杯子,倒上水,递到小趙手上,小声说,别生气,都是我不好。这一说,她倒乐了,就你轻松,那话多难听!我斜了他一眼,又与小趙咬耳朶,别气,大人不见小人怪。我弄尴尬的场面,就须我去挽回不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可我並没厌恶这场面,戏剧情节,本来有起有伏,社会即是大剧场,我何不把大戏演到底。
我又倒了一杯水,递到他的手上。高声平腔又俏皮的,助理同志,别烦躁,喝杯水,今天赛诗会是欢乐的会,别因我,开成怄气的会。要不然,我现在就走?
有人接上一句,哈哈,老九不能走!一句话把大家逗乐了。场面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我胸脯一挺,偷偷地,只有他才能注意到地瞪他一眼。高傲地回转身来。端茶递水,大有学问。小人者,倒茶殷勤恭敬;大人者,倒茶平易近人,德高风雅。我不算大,也不算小,然而偏又以渔村诗圣高居。何不争那高雅。
这样一来,人们更客气起来。谢谢的声音贯滿耳际。这时我才注意起今天的场面和来的人。(待续)
原创首发


作者简介:袁洪杰 ,男, 七十八岁,喜爱文学,也尝试着创作。多年来,在网络平台上,也推送发表一些作品。喜欢用文字表达感情,抒发情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