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判会
屈化民
我的童年少年,时值文革后期,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学前到初中,各种批判会,留在记忆中。

上学以前,腰市街道边,我家斜对面,牛增运家南隔壁,“花院”里常举行批斗会。汽灯下面,主席台上,坐着革命干部,精神焕发,满脸怒容。台前站着挨斗的人,弯腰低头,灰溜溜的。在其四周,是来开会的社员群众。会议例行几个程序: 首先请领导讲话,接着由受批判者交待。然后,主持人起身,拿起长长的传话筒,大声说XXⅩ交待的很不老实,我们要对他检举揭发!随即有人振臂高呼“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打倒地富反坏右”……喊过几遍口号,发言者先后上台,你揭我批,直到深夜。在这期间,每过一会儿,就有人踏上凳子,给汽灯打气、添煤油。
我上程村小学,有天早读以后,班上停课开会,批斗本班同学,地主儿子王X。班长站在讲台上,昂首挺胸,监控会议。黑板两边分站两个学生,一手插着腰,一手握红缨枪,右臂戴着“红小兵"袖章,革命小将,威风凛凛。挨批者站在讲台前,两眼盯着脚面,不时用袖筒擦汗抹鼻涕。
班主任主持会议。他紧跟形势,先讲阶级斗争和教育革命。随即宣传政策,要求出身不好的子弟,一定要站稳阶级立场,和反动家庭划清界线。接着控诉万恶的旧社会,历数地主富农的罪行。说到动情之处,引得群情激愤。班长举起拳头,高喊“打倒狗地主,不忘阶级苦!”大家一遍遍跟着高呼。王X也不例外,一起呼喊口号。
喊声刚停止,老师接着讲。说起王X他大,越说怒气越大。说了一阵,话音刚落,王X突然举拳高呼 “打倒我大!” 同学们跟着喊 “打倒我大!” 有个女生,外号瓜怂,瞪着眼睛,喊得最凶。连喊几遍,群声惭小。班长冲下讲台,搧这 “狗崽子”耳光,边搧边骂: 你狗日乱喊啥?你狗日骂谁哩?你狗日重新喊,骂自己!地主娃很受委屈,使劲擦了一把眼泪,猛然举拳高喊: “我是狗日的!”几个学生不加思索,跟喊口号已成习惯,想也不想跟着就喊。稀稀落落(lala)喊了几遍,喊着喊着觉不对劲。片刻之间,嘻笑怒骂,乱成一团。
上四年级时,班主任开会号召: 学生要学习黄帅,敢于反潮流!要马上行动起来,勇敢地批评、批判老师!会后,同学们聚在一起,说起班主任的种种不对。谁知这时,他躲在窗外偷听,随即破门而入,大发雷霆。大家这才明白: 原来是日弄瞎子撞墙哩,吆哄憨狗咬狼哩。
上初一时,学校课表上,每周安排两次“大批判”,共计四个课时。每当响起急促的铃声,各班学生就带上板凳,到操场集合开会。会议的主题是批林批孔批宋江,反击右倾翻案风。基本形式是领导读报纸、讲社论,师生上台念发言稿。我因作文好,被班主任选上台念稿。由于太紧张,念错关键字,挨了一顿训。
上初二时,我两次走到大荆街,参加区上的斗争会。会场设在荆中操场,场外标语耀眼,场内人海一片。围墙边那个坐北朝南的旧戏楼上,摆着一排桌子,桌上铺着红布。这是庄严的主席台,台上坐着七个公社的一把手。区革委会主任坐在正中,自始至终不丢话筒。每次开会前,他扯着大嗓门,一遍又一遍叫人们站队: “腰市公社站东边,西荆公社站西边……全区的四类分子靠边站”。这声音通过有线广播,向家家户户实况直播。
腰市供销合作社,有个收购门市部,零收核桃麻丝、废铜烂铁、杂骨猪鬃等。来个莽汉姓张,家在尧沟岭上,背着骨头要卖。收购员问啥骨头?他一笑顺口答道:“贫下中农硬骨头”。这一声,闯了祸。旁人说他是阶级敌人,是现行反革命,辱骂贫下中农,一把採住领口,拉到公社告状,要求开会批斗。干部认真调查取证,才知老张是个贫农,不加思索开个玩笑,谈不上是阶级斗争。于是严肃批评一顿,要他以后说话注意,嘴里不敢乱跑火车,信口开河招祸挨锉!
武村有个能人,脑子精明,善于经商。他为了谋生活,丢下婆娘娃,逃离生产队,“外流”到山外,做些小生意。吃饭身上没粮票,住店没带介绍信,担惊受怕漂西安。大队公社不计代价,广派民兵把他抓回。白天押到街上开批判会,晚上关在综合厂院房。有天夜里几人看守,他竟神奇脱身逃走。几日多路寻找,没见半根毫毛。于是人们传说: 武某能的呔呔,会奇门遁术,能飞檐走壁。甚至吹得神乎其神,说他像孙猴子,能从烟囱爬上飞机……
那个年代里,“阶级斗争无处不有处处有,无时不有时时有”。与此相对应,批判大会到处开,大会小会经常开。本人蜻蜓点水,简述几个场景。回放老镜头,如看“西洋镜”。回想这些往事,感觉恍若隔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