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指路灯》
第六章 砥砺奋进(十)

刚吃罢晚饭,乃文和两个孩子正在听父亲讲故事。父亲一肚子故事,都很有趣,也很有哲理。如朱元璋当皇帝了,见少年朋友,一个问:“当年收麦子,我们一起给地主家收麦的长工送饭,路上把饭罐子打破了,汤流了一地,我们还把撒在地上的豆子拣吃了,你还记得吗?”!
朱元璋认为揭老底,挠脸皮,给难看,立即下令把他杀了。一个聪明人遂即编了个英雄故事:“当年我们骑着青龙马,拿着钩镰枪,打倒罐子城,赶走汤员外,活捉豆将军”。朱一听很高兴,遂封他宫廷幕宾。同是一事……
乃文说:“那是传说,后人编的,不可信。”
父亲说:“古人说的,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比如过去北塬上车连寨有个玄志明,常年在外做生意挣了几个钱,年底回家过年。他过韩城时,见路边有一卦摊,顺便占了一卦。卦先送他三句话:'叫歇不歇,叫洗不洗,一斗谷子三升米。”
他让释卦,卦先说:“照做没错,天机不可泄露。”
他过王沟村时,见几个老汉在窑门前闲聊,叫他歇会儿抽袋烟,他想起卦先的话,谢绝了。他走出不远,听见咕咚一声,扭头一看,窑门塌了,几个老汉全埋在土里,不觉一身冷汗。他回到家里,妻子给他烙油饼,叫他把油罐递过去。油罐放在柜橱上边,他一不小心,洒了一头油,妻子叫他洗头,他想起了卦先的话,用毛巾擦了擦,不洗头。不料半夜刀客入室,摸了一下他的头,上去把他妻子杀了,把钱褡抢走了。
地保连夜报到县衙,县太爷把玄志明传去问话。玄志明把卦先的三句话说了一遍,县太爷说:“把犯人康七捉来。康七到案后,供认不讳。”
乃文问:“县太爷咋知道案犯是康七呢?”
父亲说:“卦先说的一斗谷子三升米,剩下不是康七吗?”
乃文说:“卦先能有恁神吗?”
父亲一本正经地说:“真的,一点不假。乃文看父亲一脸认真的样子,也不便再说什么。不过父亲说到车连寨,他倒想起了另一件事。他说:“伯,车连寨有个卫子廉,你还记得吧?他是我中学的老师,他说我们是一家。有一年你串乡卖菜到车连寨,他还往你的担子里装了许多小麦。”
父亲说:“记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哪还能忘了。要说一家嘛,也对,应是一个祖上。我们卫姓始祖卫康叔,原姓姬名封,乃周文王第九子,周武王胞弟,被封河南,设都朝歌,管原商遗七族。后在今淇县建卫国,在此繁衍四十余代,春秋末年为秦国灭。卫国人以国为姓,均姓卫。后人因从政为官,或谋生之需,迁徙濮阳、遼宁、安徽、江苏、陈留、河东郡等全国各地。

其中一支移居河东郡,即山西黄河以东的夏县、洪洞县、临汾、怀庆、焦作一带,为当地望族,曾先后出过卫青、卫宏、卫绾、卫恒、卫瑜、卫泾、卫大经、卫富益、卫哲治等史上著名的武将文臣。我们乃河东郡西汉名将卫青之后。我们卫家祠堂在涧口,那里有许多对联可以为证,如:
升平列爵,沐土分封。
河东世泽,威烈家声。
宣威西域,传绩京兆。
两青御外侮,十出立大功。
霜凝珠彩,玉映冰姿。
绾侯望重拜太傅,将军功高封长平。
壮发从军,奇功至七出。
髫龄操守,清节历三朝。
等都是卫姓武将文臣先人的铁证。眼下说起来,卫子廉他是北卫,祠堂在卫家洼;咱是南卫,祠堂在涧口。”
乃文问:“这南北卫是咋回事?”
父亲说:“这话说起来就远啦。相传:明朝洪武年间,我们祖上从山西洪洞县大槐树下,迁移到洛阳孟津卫家营。清兵入关时,兵荒马乱,咱们祖上有兄弟俩逃荒来到永宁,老大落脚洛河南涧口,后来叫南卫;老二落脚在卫家洼,后来叫北卫。这些涧口祠堂的家谱上都有记载。”
乃文问:“那咱咋住在城里呢?”
父亲说:“这要说到你老爷卫鸿猷,他是清朝道光年间的进士,居官永宁县丞。他把家先迁到北寨,后在城里六十两银子买了座院落,就是现在咱家老院。他把家又从北寨搬到了城里。”
乃文问:“你见过我老爷吗?”
父亲说:“见过。记得小时候他常带我去县衙玩,吃肉包、糖角子。我大点后,清明节还跟他去涧口烧香祭祖上坟。”
乃文说:“我对老爷一点印象没有,只记得爷爷在东城门里开个药铺,他头发胡子都是白的,慈祥富态的面相,坐在罗圈椅里给人号脉看病。”
父亲说:“你老爷过世时,还没有你们弟兄三个。他有两个儿子:大的就是你爷,卫祜卿,字廉琛,县监狱小学毕业,以后学医,设馆看病。有一年刘振华的队伍在这里路过,让他随军去当医务官。后刘振华的队伍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九军,刘振华授上将军长,陕西省省长。你爷任三等秘书长,住在西安市南苑学堂。后来,刘振华任命他陕西大荔县县长,他没上任,把县长卖掉,回老家经商,收蜂蜜、毛皮、木炭、药材等山货,运到洛阳贩卖,赚了点钱,买了东城门里那座院子,重拾旧业,开馆看病。”
乃文问:“听说你跟我爷学医呢,后来咋又到县政府干事去了?”
父亲说:我济汴中学毕业,写一手好毛笔字,咱县的许多碑文都是我写的。你爷在部队上待过,整天与断胳膊、少腿,血糊溜拉的伤员打交道,看到了战争的残酷,所以,决心不让子孙后代当兵从政,要学一技之长,养家糊口、吃饱穿暖就行。他不买房置地,把钱都用在供子女上学了,你姑们、叔父都很有学问。让我跟他学医、治病救人,悬壶济世。人食五谷杂粮,谁能不害病?治病救人是最大的善事,历朝历代都少不了郎中。我刚学有成时,日本兵攻占永宁,你爷爷带你叔去了南阳你三姑家,我带全家逃到磨沟你二舅家,租了李利祥家一孔窑洞住下。
后因《和尚桥事件》,咱们全家逃到北山蔡家窑凤娥家住下。一天,我正在地里帮凤娥家卸柿子,这你应记得。当时来了三个人:你爷孟芳林和俩护兵,他是县国民革命政府县长。县政府因日兵占领县城而西迁故具镇。他问起《和尚桥事件》,说我是抗日英雄。陕州专署苗专员让来找我,叫参加抗日'全动会’。我说家眷没人照顾。他给了点安家费,说过几天再让人送些钱粮过来,我就跟他们去了。
乃文问:“他们说的《和尚桥事件》是咋回事?”
父亲说:有一天,我去凤口村出诊回来,骑驴走到和尚桥,看到你二舅和一些赶送牛、猪、羊的人,正与四个日本兵打斗,把一个日本兵推到沟里,另三个日本兵就向他们开枪,打死打伤了王太、金六、任长玉、杨怀印、吴明光、贾典、席天景等多人。我因平时练拳习武,手脚麻利,上去把一个向我开枪的日本兵蹬到沟里。两个日本兵转身要向我开枪,让我来个老鹰掐膆,飞起一脚,把一个鬼子踢下沟去。并趁势抓住剩下那个鬼子的枪,他把枪一撂跑了。我把受伤的简单包扎了一下,大家把打死、受伤的一起发落回去。
因怕鬼子报复,大家都连夜逃走了。你二舅全家去卢氏你大舅家了;我带全家到北山凤娥家逃了一年多。第三天城里出动大批皇军和治安队的人,把周遭的几个村子围住。见人就杀,一共杀了一百多口子。当时称这是《和尚桥事件》,也叫《和尚桥惨案》,我和你二舅也成了抗日英雄。啥英雄不英雄,当时你不打他,他就要杀你。只是因此事伤了一百多名无辜的群众,十分可惜。
乃文说:“原来是这回事。解放后说你有一百多条人命,是指这吧?这又咋回事?”
父亲说:是的。这得从两件事说起。当时国共合作,都是抗日的,县政府的县大队在洛河北活动;共产党的自卫队在洛河南活动。自卫队在坡头打死五个日本兵,引起鬼子报复,杀了二百多名群众,称《坡头事件》,也叫《坡头惨案》。洛南八区区长叫公老么,是你二舅的远房亲戚。一次他带几个人到洛河北长水镇捉拿皇协军治安队队长王长山时,被县大队抓扣,关押在长水镇拘留所。你二舅、张丑和你老姨父张炳照找着我,我找孟芳林、贺卓如说说情,把公老么放了,都是抗日友军嘛!磨沟村的黑保桐因贩烟土被抓,他们让我顺便说情,因贩大烟当时是死罪,我不能替他说话。

民国三十五年,日本鬼子投降后,国共两家又打起来了。八路军陈谢大军南下,在咱县路过,国民党的县政府被冲垮了。贺卓如、孟芳林等人都跟随胡宗南部南逃了,我没走。
后来土改、反匪、反霸、肃反、镇反,对象扩及国民政府一般人员,风声越来越紧,我去西安找你二姑,她是抗大学员,据说:与你二姑父都在西安。走到北乡,因没路条,被当地农会民兵扣留,关押到县教育所。提审时,说有人检举我有一百多条人命,我说没有不承认。审判长刘全中叫我找证明人。正好公老么在城关镇当书记兼镇长。他说一个是抗日行动,一个是屠杀中国人民,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码事。黑保桐检举完全出于私心报复,不可信。审判长刘全中宣判:说我是抗日英雄,有功无罪,当庭把我放了。
后来土改又把这事提溜出来。原来共产党对国民党的抗日是一概不承认的。因有公镇长担保,咱又没地没房,由张丑当家,按土改政策,把咱划为贫农成分,还分了土地、农具、牲口。有公老么在那儿撑着,虽没咋着我,但村里不让我行医看病了,我只好批发些瓜果、蔬菜,担到塬上走村串乡,挣个零花钱,卫子廉就是那时候给我的小麦,受人滴水之恩,理当涌泉相报。可咱家一直翻不过身来。一九五八年,我叫你哥去学校看他,说他划右派不知弄哪儿了。
乃文说:“好人自有好报,现在卫老师不仅摘了右派帽子,还当了一高教务主任。”
父亲说:“人在干,天在看,头顶三尺有神明。黑保桐诬赖我,一九五九年他一家都饿死了。公社化后,让你爷和我上公社卫生院坐诊。一九六二年你爷去世后,我上青海你二姐处住了一段时间。现在我虽然不行医了,但你大姐、二哥、玲都工作了,每月给我兑个十几元,够我零花的。现在来你这里,大米、白面吃着多好,还有鸡鸭鱼肉,各种蔬菜,不愁吃穿,我这辈子是值了。”
乃文说:“东头我叔家也不错,几个闺女都出了阁,爱文弟当兵参了军,爱民还小,在上小学,一家几口过的也不错。”
父亲不无伤心的唉了一声:“可惜你叔这个人啦,他自小聪颖,你爷给他起名耀,字韬,即文韬武略,光宗耀祖,寄予了很大希望。他考到上海医科大学上学。上海解放前,学校要迁到台湾,他不愿意去,偷跑回来时,在徐州被军管会抓送监狱,虽不长时间就放了,但他胆小,被吓成神经了。他又不会干农活,在家劳动,不会与人沟通交往,社员都叫他憨子耀。这是你爷咱这一支的情况;你二爷叫卫玉卿,表字瑛璠。当年背个五彩丝线包和针头线脑,拿个拨浪鼓,一走几十年没回来,不知他家现时咋样?”
乃文说:二爷家情况我知道。在西安一学时,去宝鸡南山一国防工程项目实习,你写信说二爷家住宝鸡附近的县功镇东北一村庄。要我抽空去看看。县功镇距宝鸡四十华里。一个星期六我请两天假去了。在县功镇东北二里处遇一女孩,一打听原来是宝翠妹妹。她把我领到家里,见了她伯盖奘。他们很热情,晚上吃的白面擀面条,夜里与盖奘叔叙了半夜旧。二爷已去世。盖奘叔有两女一男,大姐宝英家住咸阳,姐夫常中仓在玉门油田当瓦工,后随单位援建上海石化厂落户金山石化城。
宝森兄在西北大学毕业,后在宝鸡经济广播电台任台长。宝翠妹在宝鸡烟厂当工人,有次病重,西安各大医院不接。当时,大姐家老二羊羊在西安市中医院上班,把宝翠接到家里,经过三个月的呵护调养、精心治疗,竟奇迹般痊愈了。盖奘叔当时在生产队赶车,第二天要去宝鸡拉货,我乘车到了宝鸡。现在他们一家与大姐家常走动来往,我们也常通电话,生活过得很好……
他们聊得正高兴,侯卫平两口推门进来了。乃文让父亲和孩子们去里间,把他两口让到茶几旁坐下。
侯卫平把一个信封放茶几上:“快过年了,让大伯买件衣服,孩子买块糖吃。”
乃文说:“老同学,又是对门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你弄这太看不起人了,不够意思,赶快收起来。”!
侯说:“这是工地上的年终奖金。我知道你不缺这百十块钱,这是给大伯的。大伯来恁长时间,也没给他老人家买过任啥。”
乃文说:“那更不行,他又不是职工。你有啥事说啥事,咱可别干这端不上桌、见不得人的事。”说着硬把信封塞给了他。
侯卫平爱人郭桃花说:“不要就算啦,都不是外人。今天想让你给我妹妹牡丹安排个临时活,孩子小宝上学了,她在这儿闲着着急。”
乃文说:“可以,让她先在集体单位上班,待将来有指标了,考虑给她转个正。还有啥事?”
侯卫平说:“国庆节前后,冶金部建设司王玉明司长来巡视工作,我陪他走了几个地方,招待费花超了点,听说组织上正在查账,想让你给说句话。”
乃文说:“那是财务处、纪检委的事。部里和兄弟单位来人,常去武当山、杭州、黄山、太平湖、九华山等地游玩,花费是肯定的,让我们掏腰包我们也掏不起啊!”
侯说:“你是监委会成员,到时能给美言几句。”
一听到这,乃文心想数量一定不小,他平时就不讲财务制度,这次不知给王司长花了多少呢?
他说:“监委会主要由冉征书记负责,那是个倔老头。”
侯说:“事情不一定会闹到冉书记那儿,我是想有机会时,你能给帮个腔,说句话。”
乃文点点头,心想这小子一定闯祸了。
未完待续......
关注洛宁城事
阅读精彩内容

作者简介:卫冠武,男,汉族,1943年元月生,东关村八组人,家住担水堂后祖师阁前。1969年西安冶金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安徽省马鞍山市中国第十七冶金建设公司,任工程公司副经理,副处职务。后调入总公司劳资处,先后任副处长,处长十多年,高级工程师。2003年在劳资处退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