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时语入诗
王跃农
时语,即当时的口语。
时语入诗古已有之,这样的诗人很多。杜甫、李白、白居易、王维、苏轼、辛弃疾、陆游、李清照等等,这些大诗人都是乐用口语、善用口语的典范。时语入诗,不仅不影响诗词的韵味、美感、典雅,不仅不影响诗词的感染力、生命力,反而增强了诗词的生活化和传播力,增强了诗词的通俗性、趣味性和可读性,消解了诗词、读者、作者之间的隔阂、壁垒和障碍,架起了历史、现实、未来之间的桥梁和纽带,使得诗词更利于走近大众,走进人心,走向未来,更易于激起读者的共鸣,更便于人们诵读理解品赏体悟,更有可能激起受众的兴趣,受到人们的欢迎,更有可能成为佳作,成为名篇,成为经典。
时语入诗,这样的诗例很多。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静夜思》)“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贺知章《回乡偶书》)“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杜牧《清明》)“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孟浩然的《春晓》)“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王维《山居秋瞑》)“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王之涣《登鹳雀楼》)“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朱熹《春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李清照《夏日绝句》)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陆游《游山西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虞美人》)“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辛弃疾《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这样的单子可以拉得好长好长。 这些诗词之所以能成为经典,脍炙人口,易懂易记,有的甚至过目不忘,时不时就会从脑海里蹦出来,在眼前溜达一两圈,原因虽然是多方面的,但与时语入诗不无关系。通俗的语言为诗词插上了穿越时空的翅膀,注入了常读常新、历久弥新的活力。
曲高和寡的道理人人都懂,但在具体的创作实践中,有不少所谓的诗人不善“推敲”,不好“苦吟”,不思“深入”,不愿“贴近”,远离生活,远离时代,远离常识,躲在书斋里吟诗,闭门造车,故作高深,卖弄学问,靠晦涩、生僻、艰深、难懂来装点门面,掩饰不足,隐藏缺陷,自觉不自觉地违背了作诗的初衷,走向了“曲高”的险途,走入了孤芳自赏、顾影自怜的死胡同。
清代诗人、学者赵翼在《论诗》中写到:“诗文随世运,无日不趋新。”此处之新,不仅仅指立意、思想、境界、感情、意象要新,同时也包含了、强调了语言要新。因为语言是诗的载体,没有新的语言,诗的“新”便无从谈起。
现代著名诗人臧克家说得更直接,更具体,他强调:“诗要有三新:思想新,感情新,语言新。三者缺一不可。”这“三新”被有人称为诗歌的三要素,而且强调了“缺一不可”,由此不难看出“语言新”对诗词有多么重要。
元代诗人房皡在《读杜诗》中写道:“欲知子美高明处,只把寻常话作诗。”此处的“寻常话”显然是指大众化、日常化、通俗化、口语化,这才是诗的本源。“寻常话”必然充满时代气息和生活气息。离开了时代和生活,诗必然走向绝路。
试看上海诗人杨逸明《初春戏笔》:“春风带电到江南,击活溪流击醒山。闪闪繁花初点亮,毛毛细雨半吹干。诗心渐暧飞窗外,灵感微麻颤笔端。梦片情丝皆导体,书生自笑绝缘难。”这首诗之所以让人拍案叫绝、百读不厌,其成功之处是多方面的,但其语言生动鲜活、幽默风趣,时代性、口语化、感染力强却是不争的实事。通诗找不到一个古词语,但谁能说这不是一首佳律呢?“带电”“击活”“击醒”“点亮”“导体”“绝缘”等一连串现代特色显明的时语入诗,不仅没有影响诗的美感、厚重、典雅和深度,反而大大增强了可读性、可感性,增强了表现力、穿透力,很容易激起读者的共鸣。杨逸明先生《七夕口占》同样用了不少时语:“高铁飞机似迅飚,天涯海角路非遥。女牛不爱新科技,依旧年年渡鹊桥。”其中的“高铁”“飞机”“新科技”等都运用得非常精准,现代词语与传统节日巧妙融合,不但没什么不妥,反而在强烈的反差和对比中构成了完美的整体,更具趣味性、艺术性和表现力,更易于让人接受。
再看江苏诗人仇国安《微信》:“青山绿水乐悠悠,微信群中跨域游。屏幕打开观世界,芳园漫步度春秋。”其中的“微信群”“屏幕”都是地地道道的时语,但谁又能说这不是诗呢?再看江苏诗人朱洪滔《中秋遐思》:“月亮假如容备份,收藏今夕一轮圆。”“备份”运用得多好多妙,这样的时语与“收藏”上下呼应,妙不可言。
当今时代,生活大变样,世界大变革,信息大爆炸,交往大互联,新事物、新名词、新领域海量涌现,时语若不入诗,简直无法作诗。诗若不反映生活、不反映时代,作诗何用!
一首诗写得好不好,妙不妙,雅不雅,关键不是用没用时语,而是用得准不准确,恰不恰当,艺不艺术,新不新颖,独不独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