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难以忘却的记忆(纪实文学连载:五、我的生死传奇)
——记我所亲历的援越抗美战争

文/刘德奎
五、我的生死传奇
在越南八个半月的战斗,令人惊心动魄。而我的亲身遭遇更是充满着传奇色彩。那时,死亡就跟睡觉一样简单、流血像流水一般平常的日日夜夜中,谁能预知自己的生死?清晨把背包打成十字花放到外面的草丛中,直到太阳落山后再取回来,证明今天我还活着,这就是现实。我认为恐惧只能给自己增加思想负担,没有任何益处。
入越不久,面对这频繁的战斗和残酷的环境,我便做好了随时牺牲的思想准备,暗下决心宁做壮士不做懦夫。战场上不能把生死置之度外,就不是一名合格的军人,这就是我当时的心态。
在历经八十一次的战斗中,我所在的岗位和防御工事多次遭到敌机轰炸,一些战友倒下了,一些战友负伤了,但每当危险来临,我都能化险为夷、躲过劫难,这究竟是生活中的偶然巧合,还是命运的造化?我也说不清楚。
记得我的第一次脱险是在那年的五月中旬以后,连队正在利用作战间隙开展“四好”初评活动。
一天,团长来连里视察,觉得我连的火线食堂搞得不错,在如此严酷的作战条件下,将南方大米用水浸泡后,再用小石磨磨成糊状,然后加工成烙饼,深受全连官兵的欢迎。当时由于气温太高,战士们吃不进饭,所以只能靠绿豆大米粥补充能量,全团各连队一日四餐都是以大米绿豆粥为主食,不仅生活单调而且不禁饿。而我们的这个做法来自于河南籍战士胡建华和杨子玉的创意,我只是给予他们鼓励和支持。对此团长很感兴趣,当即表示要在我连召开全团干部大会推广我们的做法,并指名让我介绍经验,还征询我有没有困难。当时我对团长说,自己文化程度低、文字能力差。团长说:“这好办,我可以找人帮你写”。
第二天,他便从团里调来一名后勤助理,帮助我写材料。他叫李兆林,身高一米七二左右,瘦瘦的身材,辽宁口音,我们很快便相识了。他告诉我,他家在丹东市,六零年入伍,已组建家庭,妻子在丹东市一家纺织厂工作,还有一个3岁的女儿。我们谈的很投机,很快便取得了彼此的信赖。
他还告诉我,他最近的心情不太好,原因是刚刚受到团里的批评:他把一枚未曾爆炸的子母弹,用报纸包裹后放在自己寝室的床底下,打算当战利品保留,同室的战友发现后劝他赶快做妥善处理,他不以为然,于是那位同志把事情捅到团里,团领导知道这件事后不仅收缴了他的“纪念品”,并严肃地批评了他。
其实,在和这位助理相识前我就听说了此事。那是在一个团干部大会上,姓季的副团长,用讽刺幽默的口吻不点名的批评了他。我想那天可能他没有参加会议,这回我总算对上了号。我劝慰他领导的做法是对的,不要太在意,接受教训就是了。
后来,他还向我传授了他的防空经验,他对我说,我们后勤人员没有战斗职责,不要一听到警报响就往防空洞里钻,炸弹落到头上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这叫被动防御。正确的做法是应该在外面加强对空观察,一旦发现敌机投弹,要沿着敌机航行的逆方向避让并趴倒。正是他这种所谓的“积极防御”的理论导致了他的牺牲。那是他来我这里的第三天,他刚刚拟定在现场会上我要发言的提纲。这天早上,刚刚开过早饭,通讯员来通知我去阵地参加支委会。我稍作安排,告诉炊事班长,如果发生敌情注意组织大家隐蔽,并委托李助理协助管理部队。
随后,我让炊事班长准备一担茶水,我顺便带去阵地。从炊事班到阵地约有二百二十米的路程,一条乡间小路的尽头就是我们连队的阵地。阵地周围都是稻田,如同一个孤岛,沿途要经过大炮三连的雷达阵地。
我挑着茶水将要通过雷达阵地的时候,战斗开始打响,一排排震耳欲聋的炮弹射向天空,我循着炮弹的炸点看到飞机已经开始投掷炸弹,我环顾左右,路两边都是稻田,没有发现可以藏身的地方,只好继续前进。好在还有二三十米的路程,当我赶到阵地时,周围一片硝烟,政委从瞭望孔中发现了我,让我立即隐蔽。于是,我放下担子钻进了一班的发射阵地,三七炮退出的弹壳击打着我身体的各个部位,正当我赶到无所适从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炊事班的老兵甘朝鲜,正在向指导员报告他们那里发生的情况。
原来,我走后不久,敌机就向我们平时隐蔽的地方投掷了子母弹,导致三人受伤,其中李助理伤势最重。我听的很清楚,因为每个班的发射阵地都有一条坑道直接通向连指挥部。连长发出的每一个指令都通过扩音器进行传播。连长问我在哪里,我向他报告我在一班的发射阵地,于是他命我带卫生员立即前往抢救。
此时战斗尚未结束,我和卫生员很快就赶到了事发地,发现伤员仍躺在战壕里,我让一名司机抱着李助理的上身,我抱着他的双腿,将他抬出了掩体,把他平放在一块铺板上,他已经丧失了意识,无论我怎样呼喊,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只见他的头部还在出血,子母弹把他的白色背心打成了网状,鲜血染红了他的上半身。我让卫生员给他包扎头部,卫生员贴近我的耳朵轻声的告诉我,已经没有抢救价值了。我们立即用担架把他抬上一辆嘎斯车,这时我发现炊事班长和上士也从掩体中走了出来,他们两人一个捂着肚子,一个捂着脑袋,手上沾满了血迹,我二话没说,命他们赶快上车,让卫生员和司机把他们送往野战医院。
当晚,卫生员和司机回来告诉我,汽车驶离后不到两公里,助理员就停止了呼吸,炊事班长肠子被子母弹穿了12个孔,危急时刻,他把自己唯一的一个急救包让给了途中遇到的两名受伤求救的越南妇女。战争时期,越南政府没有精力和能力救助他们的人民,战后炊事班长被荣记二等功,我们炊事班集体荣立了三等功。上士虽然负伤,但子母弹未伤及要害部位,不久便伤愈回到连队。
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回忆着白天发生的一切,深感悲痛和自责,是我没能保护好这位战友和兄长,让他的妻女失去了自己的至爱。战后每当念及此事,总有一种对不起他的愧疚感。假如他不来我们连,也许他还能很好地活着,仅仅5分钟的时差、二百二十米的距离改变了我的命运,没能和他一起去见马克思,他那所谓的积极防御的理论,开始我还觉得有一定道理,但经过这次血的教训,证明那是站不住脚的,也是经不起战争考验的。助理员牺牲后,团里在我连召开现场会的计划就此搁浅。
我的第二次遇险发生在半个月之后,继三月上旬美军对太原市实施大规模轰炸以后。此后的战斗中再未出现那么多飞机,但战斗却依然很频繁,一个显著的特点是对我炮兵阵地攻击的频率明显增加,伤亡率也在不断递增。
由于战斗减员,炊事班的任务愈加繁重。六月上旬的一个中午,刚吃过午饭,我决定召开一次党小组会议,在这非常时期组织大家讨论共产党员应怎样发挥模范作用的问题。开会的地点就在附近的一个人字窝棚中,人员刚到齐,战斗警报就拉响了,当时我以为来的可能是侦察机,因为根据以往的惯例,轰炸机一般在下午2点钟左右才来。于是我让胡建华去通知其它两名战士隐蔽。我和另一名叫李法昌的党员,仍留在原处不动。不想我的判断失误,战斗真的打响了。
只见外面浓烟滚滚,爆炸声响成一片,这时我才意识到必须赶快隐蔽。我对李法昌说:“跟我冲出去!”当我的右腿刚迈出窝棚,只见眼前一闪,一颗子母弹落到我前方的水泥地上,距我仅一米左右,此时已来不及趴倒,心想这下可彻底报销了。因为子母弹落到地面只要达到8公斤的压力即可爆炸。落到稻田里的都能爆炸,何况是水泥地上呢?然而奇迹发生了,这颗子母弹竟然没有爆炸,不是因为压力不够,而是因为这是一颗臭弹。
据兵器专家讲,这种臭弹的概率仅占万分之一。战后谈及此事,战友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的第三次遇险,是六月下旬的一次战斗。那天天气格外晴朗,下午两点多钟,战斗打响,有八架F104敌机分两个批次向我大炮三连的发射阵地发起攻击,敌机投掷了40多枚带冲击波的气浪弹,其中6枚似一条线地投在我隐蔽的正前方,距我最近的一枚仅5米远。假如敌人早按电钮一秒钟,这颗炸弹正好落在我的掩体上,其后果可想而知。这次轰炸,我们的房屋几乎被彻底摧毁,我的耳朵被震得好多天听不清声音,一直向外流水,二十多年后才逐渐自愈。而大炮三连的发射地伤亡共三十九人,四门大炮被损毁,只剩两门可以发射。那次战斗我和老司机王立文侥幸躲过一劫。
第四次遇险是七月上旬的一个中午,天气晴朗,骄阳似火,记得也是刚吃过午饭,团里的战勤服务车来到连队销售干部战士们的急需物资。
这时,战斗警报突然拉响了,驾驶室里的两名司机竟浑然不知,他们有说有笑地继续前行,而此刻我们已经进入了掩体。突然,我听到有越南人惊恐的喊叫声,我走出掩体,发现我军的这辆汽车已驶进了越方百姓翠竹掩映的家园,他们怕受到殃及才大喊大叫。一般常识告诉人们,飞机对地面运动的物体是很敏感的,难怪那些越南人如此躁动不安。
看到此种情况,我立即跃出掩体,跑步来到那辆,正在行驶的汽车前,示意他们立即停车熄火。两名战士还没等下车,战斗就打响了。此时,我抬头仰望天空,一架架敌机正向我们的阵地飞来,我已经来不及返回掩体了,情急之下我和两名司机只好就地蹲在一簇竹子树下。其实这是自欺欺人,根本起不到防范的作用。突然,嗖的一声,一个物体从我的耳边划过,原来是一块已经炸开的炮弹皮落到我的眼前,我顺手捡起来一看,足有鸡蛋那么大!好险,我暗自庆幸再次躲过一劫。
第五次脱险发生在七月中旬以后,团里组织部分干部在一个原始森林里集中学习,我恰巧也在其中。学习结束那天晚上,大约是十一点钟左右,我营干部,乘一辆解放越野车返回前线。刚驶出森林不远,有人发现上空有飞机的轰鸣声,带车干部立即让司机熄火,大家下车分散隐蔽。我们刚蹲下不到两分钟,在我们的后侧不远处就发生了炸弹爆炸声。
过了一会儿,估计飞机已经返航,我们便向爆炸地点奔去,而紧随我们其后的是三十八军高炮营的战友们,他们也跑到爆炸现场来查看。当我们看到路边的两个不算太大的弹坑时,才发现敌机投掷的并不是炸弹,而是两枚未能打开箱体的子母弹。如果不是敌人操作失误,子母弹均匀地投掷并降落到我们身边,那问题就相当严重了,黑暗中我们和三十八军的战友们紧紧地握手拥抱,互祝庆贺。
(未完待续)
作者:刘德奎
写于2017年5月
作者简介:
刘德奎、男、原“吉林省产品质量监督检验院”退休干部。在解放军某部高炮团转业前,曾任排长一职。
本人一生酷爱文学,偶有文章发表在国内刊物上。
最大爱好,喜欢怀旧。虽已过古稀之年,但仍辍笔耕耘,每天乐此不彼地在爬格子,努力寻觅逝去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