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九成宫
文/孙虎林
清明节那天，忽然动了游兴，欣然前往麟游。车过岐山境内的孔头沟大桥后，东行片刻，折而向北。溟濛的天际边，浮现出一脉苍苍野山。它就是绵亘渭北旱塬北边的千山山脉，小城麟游即隐身深山。车入山口，蜿蜒前行。山不险峻，山头浑圆，青石累累，几许岑寂，几分荒凉。转过几座山头后，时见山坡上粉粉嫩嫩，一簇一抹，春意盎然。于是，山桃花倩姿含笑，明媚了山山岭岭，盛情迎接山外来客。
上午十一点抵达麟游县城，驶近遐迩闻名的风景胜地九成宫。千年以前，它贵为隋唐两代帝王的离宫和避暑胜地。隋代开皇十三年(公元593年)建，内有禁苑、武库及宫殿寺庙。初名仁寿宫，唐贞观五年(公元631年)，唐太宗维修扩建后更名为九成宫。其间，隋炀帝杨广、唐太宗李世民、唐高宗李治及武则天在此消夏避暑，盛极一时。
扑面而来的是一座依山势而建的古建筑群落。广场上矗立一块方形碑，状若书法钤印古章，小篆体“九成宫”三字分外醒目，为宝鸡当代书法家曹宇所书。这别具匠心的景区铭牌，极好地宣示出九成宫深厚的文化底蕴。
环顾四围，山石磊落，气象不凡。左侧岸柳鹅黄，如烟似雾。山外柳树早已一片翠绿，山间嫩柳芳华正好。正前方楼阁参差，巍峨华美，引人入胜。
兴致勃勃走向湖边，一汪春波如翠玉熠熠生辉，漾动不已。这就是小城人休闲娱乐的西海苑。漫步湖畔，心旷神怡。原以为地处北山的麟游山寒水瘦，枯涩寥落。却不料邂逅一池清波，朗润清心。袅娜的柳丝轻拂水面，颇有些江南园林的可人风致。西岸山头草木尚未返青，一带森森松林，苍黑郁青，衬托得这方湖水愈益生动柔媚。复前行，渐闻水声潺潺，不觉又惊又喜。原来西海不是一汪死水，自有活水源源不断注入。这真是造化的慷慨恩赐，神来之水钟灵毓秀，风物独美，难怪古代皇帝将离宫选址于此。回望西海苑东侧，九成宫秀出于林，在青松翠柳映衬下气象万千。
不同于往常游览名胜，甫一下车，便迫不及待直奔景区大门。这次无意中先行游赏古迹外围，考略其外围风光，别有情趣。胜地不凡，山美水秀，果真如此。
九成宫建筑群落整饬精致，状若一长方形庭院。中轴线两侧，各有十二座人物雕塑，栩栩如生。这二十四座雕像是唐代二十四位开国功臣。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李世民在长安城太极宫东北隅营建凌烟阁。唐太宗亲自题写赞词，褚遂良题额，阎立本画像，绘制开国功臣二十四人像于阁上。唐代诗人李贺曾留下如此喟叹。“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抒发韶华易逝，壮志难酬的感慨，似乎也在为一众才子抱屈。实际上，大凡国运昌盛的朝代，无不倚重文臣武将。辅佐李世民的除了诸多战功赫赫的武将，也不乏谋略过人的文臣，一代名相魏征彪炳史册，就是杰出代表。
24座功臣雕像的尽头，矗立着一支巨笔雕塑。笔干䇯入云天，笔头微侧，似在饱蘸浓墨。这才是九成宫最富深意的地标。虽说它是现代人的创意，却极为含蓄地点化出九成宫主要以书法艺术享誉当世的文化符号。事实上，九成宫的镇宫之宝莫过于现藏于此的书法石碑“三绝碑”。
贞观六年，唐太宗李世民来此避暑。因宫内缺水，太宗亲自寻找水源。行至城西一背阴处，发觉此处土壤湿润，太宗用手杖捅了几下。瞬间，一股清泉涌出地面，水质清冽甘甜，遂起名醴泉，以石栏围护，开凿石渠，将其引入宫内。太宗龙颜大悦，特命魏征撰写《九成宫醴泉铭》，书法家欧阳询楷书书丹，勒于石碑永念。魏文辞采华美，历数此间形胜。“冠山抗殿，绝壑为池。跨水架楹，分岩竦阙。高阁建周，长廊四起。栋宇膠葛，台榭参差。仰视则迢遞百寻，下临则峥嵘千仞。珠璧交映，金碧相辉，照灼云霞，蔽亏日月。”欧字端庄大气，气韵萧然。《九成宫醴泉铭》是欧阳询晚年经意之作，更是他书法艺术炉火纯青的上乘之作。历来为学书者推崇，视为楷书正宗，后世誉为“天下第一楷书”。无数书法爱好者对此摹写不辍，试图得其真谛。
可以这样说，游览九成宫，不赏“三绝碑”，等于舍本逐末，白来一场。如今，这通石碑享有专殿庋藏。整通石碑以透明玻璃封护，永久保存于此。游人至此，莫不驻足细赏，叹为观止。可叹碑上文字隔着玻璃，犹如雾里看花，不甚分明。所幸殿内墙上有放大字体，以补游人目力不足。更有魏征原文及现代译文，供人赏析。置身石碑近旁，面对魏文欧字，我心惭愧。惭愧于自己才疏学浅，不能如魏征笔参造化，更不能如欧阳询铁画银钩，挥毫书丹。此时此刻，我心中唯余敬仰。感叹文字的生命亘古绵延，生生不息。
九成宫的制高点形似敌楼，居高临下，登顶可以一览众山。登高俯瞰，山河形胜，豁然开朗。但见仿古建筑檐牙高啄，美轮美奂。湖水碧波荡漾，湖柳婀娜多姿。湖畔、亭台、楼阁、甬道之侧，如粉似霞的红叶李韶华正炽，淡红素雅，犹如水粉画般濡湿浸漫，洇染出无边春色，万般妩媚。未曾想到，九成宫的春色如此娇美。多少年了，我第一次涉足这方山水，它便惊艳了我的认知，刷新了我的审美。
猎猎山风中，我一步一回头，作别春意正酣的九成宫。
2023年4月10日
作者简介：
孙虎林 陕西岐山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青春祭》《半生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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