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只白蛾落在他的睫毛上
整个身体深埋于沙石
生出了一颗种子
百叶窗下匍匐的灵魂满是尘土
把袖子放下去,扣子扣起来
接受炙烤,搅动,挣扎
从剩下的脑袋上割下一缕头发
一只白蛾落在他的睫毛上
特殊群落
碎屑舒展开来,瞌睡虫
搜罗着宿主,无从计算褪黑素的
计量,成为小生物钟。
它看不清,早晨的阳光
同中午的相差无几
关上窗帘,开灯;
投射出来的光击中一个群落,
微微张开的眸子又闭了回去,
至少,在消失的那个瞬间
同时代的侧面关得死紧。
在山之南,回家
Ⅰ
在山之南,方向已被确立——
淌过清河,浊了一池水
翻过密林,倒下一片树
它在破坏,勒令光只在你身上
窗外,解剖仪式开始:
把大地剖开,注入冰川与岩浆
沸腾后,留下一片哀鸣泥泞
把世界冻住,冷藏
Ⅱ
游轮开进大街小巷,路过的灯摇曳木然
看世间,行色匆匆的灵魂
他们在夜里,心蜷缩成小小孤城
你在其中修栈道,杯中酒浓了又淡
托悲风,送来田间残存的希望
途中相遇的人,他们相互谈论
谈论同一位母亲,同一座园池
Ⅲ
你说雪的降落凉得让人心悸
你停下,与我说着
你肩上的黎明暗了一寸
你说雪落下时 ,空气是暖的
你说路过的白鸽折断翅膀掉落
鸽子飞走后,你背上的世界又轻了一厘
你的身体包裹着同一间帐篷
明日之后,微光闪烁
四叶草在骨骼里得救,且与日出同步
Ⅳ
星星在院子里仰头
人们在黑的怀抱里
木摇椅,甲虫拉扯着客厅里的钟鸣
深处迷雾中的人勾着手指建造世界
他们谈论:迷雾背后有上帝留下的惊喜
Ⅴ
你说归来;她们说:归来
她们叮嘱了轻雪降临
伴随着,伴随着;我看见洞穴中的舞蹈
它沸腾而为碎片
枇杷老矣,酒之味蹉跎
磨出了香雪和无人觉察的声响
重构后,烟峦嬉戏
彩虹畅饮——
看你们在灰败中重聚、归来
得以遇见世界最可以的样子
修葺
关紧了微微颤动的月亮
夜深人静,屋内的灯又亮到半夜
睡眼朦胧的猫正陪着它的小主人
伸一个腰,胡乱画着——
雾气升至半空,眯着眼
就能闻到它的样子
湿漉漉的,肩膀上扛着一石嫩叶
木槿花托它带话
亲手摆弄着庭前的君子兰
所有的花瓣簇拥着,修葺
阳台上的小鱼缸
酥油灯
用一整个下午的时间
熬制一罐酥油——
反复提炼牛奶或羊奶,你的身体
微微前倾,听窗外的雨脚爬上屋顶
蹄音掺杂,归人,亦或是过客
我整理的棉线,在同一个春天离去
慢慢走过老街巷口,他们进去,又出来
残垣处,晃动着方寸光阴
下楼,摸索黑暗中留存的悲悯
掐灭了灯芯后,把屋子里的灯通通打开
依次摆上牛奶、琉璃盏、一只打火机
暹罗花
喧闹的雨清洗遗落的蔓草
跃动的水雾拥过鱼子兰
编排好的四季变动成长轨道,延伸
至另一个平行空间
在此之前,有过一次回头
像梅花鹿身上散落的纹理
我梳理着我的那一份
酿一壶花间独酌的烈酒
暹罗花递来它的赠礼
在流动的河流下裹一层脂粉香
月光剪下它的影子,模仿它穿行的样子
写下一封宣传单——
反复打磨老树的脉络,缠绕成
回形针,封锁闹市
耐心等着,开花的日子
似乎从来都是新的
一边是窗,一边是山
小少年,看着河流远走
他摸到一块石头,又丢回去
荡起的纹路带走了什么?
树、房子、他自己
把垒起的小城推翻,折叠倨傲的姿态
如一块石头,一只鸟
间歇性老去——
黄昏时的月亮,归家的燕子
把他们调换位置
生活的两端,似乎从来都是新的
车窗
地平线吐着金绒丝,微眯着眼唤醒他
小米粥的热度灼伤手指
偶遇奔忙的风翻动车窗的旧相册
油菜花开了大半年,蜂农跟着迁徙
山上的野茶等了许久,终于垂垂老矣
街市醉醺醺搬运嘈杂,以热闹束缚人群
彩灯追上眼睑,刮走残存的安宁
他需要休息,窗边卷帘关上相册
过道旁边,稚童掰着手指学算数
他把这一页夹在末尾,和归程的车票放在一处
木偶鱼与木偶
月色下,天空微微发光
牵引着一只段落分明的
木偶鱼,在云层之上
触摸偶遇的飞鸟
任由一只木偶娃娃趴在头上
以丝线做支撑
尾部,身体,头部依次落下
孩子挂在云间
木纳的面孔映着清冷
不停坠落,坠落——
啊,从未改变过模样
绵延的时间开始失效
在一场乏味的默片里
枯燥的语言燃烧生命
交织的手掌
在那一刻,睁眼之前,醒来之后
交织的手掌铺在脸颊,温柔拉扯
抚摸曾触碰的每一处,无限复制
造一群冰冷机械仆从,循环模仿
像延伸的触手
跟随脚步,趁机融入其中
成为一个枯燥的复刻品
房间里早已没有生命的气息
滚烫的咖啡,被无数双手托举
最后一秒钟,白袜抽丝
看见无限复刻手掌的小机器人
看见复刻的复刻,在地上
砸一个深坑,而后杳无踪迹
猫
猫匍匐于地,爪子握住头顶的
落花与泥沙,背后的园子里有
骄傲的生命——
无法忽视轻微的打扰
悠悠的步子寻找栖所
全新的,未曾有时间
脑子里血液趋于缓慢
受支配的呼吸蘸着酒
眼睛清洗天空落下的
雨珠,扑在软乎的叶片
扑在伞间,建造植物园
手中握住的伞阻隔另一个世界
雨停的时候,倒塌滑落
微微倾斜的手腕,绘一道彩虹
在云间,掩盖猫的眼睛
石头
周围全是石头
我躲在缝隙里
看这座城——
石头构筑的,将阳光挡了个遍
连同热量,沿途的河水穿过我
在另一边,创造音调
此间,我曾遇见光的影子
从缝隙落下,石头镶上了光圈
仿若神袛,沉重地压在我身上
带着火焰般的灼热
你躺在水面,看着水下的我
连呼吸的空气都不来自一处
视线交汇,在长久的黑暗之后
假若悲伤会散步
假若悲伤会散步
他的包裹应该是
沉重的,压在肩上
然后隐行——
沿着尼罗河,每走一步
便看一眼腕间的手表
“真好,时间又过了一秒”
直到树枝拉扯着他的身躯
别无他物,只得卸下背包
用以挣脱,代价为一两重量
直到轻盈的空气托举着他
在山野中漫步,亲吻苦涩
海水倒流,等候衣服晾干
此件,包裹内装满鲜花
沿途小家伙们的赠礼
拉弯嘴角的魔法棒
在眼里洒满星星
腕间的手表显示着
“上帝,一天的时间已逝”
不朽
什么是不朽的?好像没有
大雁去了又来,月落了又起
一粒沙掉落
甚于孩童脸上的笑
复制粘贴,它拒绝一切特殊化的可能性
被动的长大,囚禁在书页
以活跃的灵魂做抵押
空壳子的人填充僵硬的思想
雷同已成经典,大多如此
在骨骼深处,微弱的声音传来
荒废的小城重现生机
哀歌
彩色的蝴蝶只存在于记忆中
黑色生物开始活跃
肢体类似、体型类似、食物类似
久违的飞行物分泌出枯老的汁液
脱离身体的狂欢,雨后
夏日里的彩蝶嵌进幽深的土壤中
精致的妆容里常藏有倦容
一如乌黑的泥土
斜塔里的灯光闪烁,只有飞蛾
莴苣姑娘的痕迹早被抹去
时间握住现存生物的咽喉
迷羊
它惯以迷路,在展开的山峰里
没有方向,食物是唯一指示
尾随感知,寻一处物质陷阱
呆滞的眼神伴有微弱的攻击性
一只羊,待在这儿已许久
刺耳的汽笛声从地底传来
帐篷、牧羊人、不知名生命体
佐以寂寥,捉摸不定的欲望
光线将身影拉长,垂在泥土里
它的躯壳立着,机械地吃草
失去五感
孑然沉默
微醺
光趴在阳台上钦点每一束花草
香味被卷走
幻觉的阶梯眼里铸有围墙
破绽百出的嗅觉闻见蛀空的花心
蜗牛壳阻隔所有可能,艰难行走
不可查到的呼吸拂动花粉
远处,暴风雨冲散排长队的蚂蚁
在彩虹下,微醺
月
把月亮挂好,它已明亮
与白昼交汇,成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晃瞎双眼的光开始柔和
忽隐忽现的柔纱散落
从背后,一圈,再一圈
把清冷的色彩挂在脸颊
怀抱中涌进一片斑斓海
有轨电车
分不清是晨间,还是黄昏
它就如此,毫不避讳撒下
镀一层诱人的金色
车轮按下暂停键,自头顶悄悄掠过
温凉的光趁机涌进人间
绘一幅璀璨的画
以黑色为填充,邀约城市
窥见川流的路灯与人相伴
李霏宇,1999年生于江西吉安,毕业于井冈山大学,露珠诗社成员,有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国创意写作2022—万物的叶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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