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 礼
耿志平(甘肃)

生是偶然,死是必然,死亡是每个人都躲不掉的最终归宿,只是时间的问题。
邻居小刘的父亲去世了,得了胃癌,享年52岁。
当我知道消息时,深感吃惊,前一阵子还见过,说没就没了!前一天刚刚下过雪,道路结冰,我和几位邻居犯了愁。去吧,山路陡峭,路滑;不去吧,平时关系不错,经常在一起玩,老人去世也该送最后一程!经过商量,最后一致决定——去参加葬礼。

越野车带着防滑链缓慢行进着,路中间的雪被碾压得溜滑,与马路紧紧贴在一起,阳光下有点刺眼,没被碾压的地方,雪有三寸厚,田野里白茫茫一片,房屋,树木被雪覆盖,像盖了厚厚的被子。路过的村庄都寂静了,没有了鸡鸣狗吠,几乎没碰见一个人,好似一切都静止了。这么冷的天谁出来干啥呢?坐在火炕上是最好的选择。
山路崎岖,水泥路仅容两车通过,我们都紧盯路面,没有人说话,生怕打扰了司机的注意力。不知拐了多少个弯,才到。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他家在一个背风的向阳的山窝里,院子不太大,有四孔窑洞。这里人头攒动,村子里的人差不多都集中在这里,因为每家每户有红白事,全村的人就几天不做饭,年青人中年人来帮忙,(俗称:代劳)老年人只负责吃。这是村子里多年不成文的规矩,家家如此。
小刘见我们来,热情地来接,高原红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不大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孝服很随便地穿在身上,羽绒服在腆起的肚子上张开着好像他并不怕冷。他掏出芙蓉王牌香烟,同行的没人抽,谢绝了。
祭棚搭在窑洞前,里面放满花花绿绿的纸活,门口的两个童男童女纸人脸蛋徘红,就像小刘的脸。不多的几个孝子跪在两侧,中间的遗像是一张多皱纹的不太白暂的脸,他以前经常上街,我们都认识,只是现在,他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无欲无求地躺在棺材里。死者为大,我们点了纸上了香为他祭奠。

乐班子有五六个人,穿着普通,一个女演员在唱秦腔,地方口音很重,一听就是半路出家的,不是专业水平。他们面前用树根生了一堆火,烟雾缭绕。女主人五十岁,个头不高,嘴唇干裂,脸有悲凄之色,毕竟人到中年就守了寡,搁谁也受不了。她的儿媳穿着孝服在招呼客人,一脸的平静,不时还和人开几句玩笑。
席棚里有九张桌子,中间用石头垒了一个长方形,里面生着火,也同乐班子那里一样乌烟障气,因为里面实在太冷了。一个角落里,厨师正在做菜,有几个女人在打下手,条桌上摆着几行碟子,里面是凉拌菜,几个大不锈钢盆里是切好的菜和炸好的鱼,一个铁桶炉子上正在蒸糯米饭,厨师左手颠勺,右手放调料,炉子里的火红彤彤的,鼓风机使劲地吹着气,飘出饭菜的香味。
不多时,总管大声喊着开席了,把客人往里让,首席自然是死者娘舅家的人,别的亲戚熟人则随便坐。棚是简易的三面包围的塑料棚,能避住一点寒气。
年轻小伙子负责端饭菜(俗称端盘子的).每桌站一个中年人,负责把菜从木盘里端下来放桌上,他给客人倒茶,倒酒、有认识的人就劝多喝两杯。
鸡、鱼、肘子七碟八碗,凉拌热炒轮流着上。冒着热气的菜吃起来不温不火,凉菜冰牙,屁股下的铁板凳让人瑟瑟发抖。
几条小狗在桌子下抢骨头,旁边桌上的一个老太太夹一筷子肉,给她家的小白狗喂在嘴里,又用这双筷子给自己夹菜,同桌的人看到她的举动都停下筷子,好奇地看着她,都显出厌恶的表情。几条狗为了骨头,竟然互相咬了起来,扇起一片尘土,一个人为了躲避,不小心弄坏了板凳腿,脸涮地红了。
小刘六岁的儿子穿着孝服蹬着滑板在席棚和院子里穿梭,几次差点把菜碰倒。一个站桌子的中年男人拉了他一下,他伦起拳头,狠狠地砸了那人几拳头,几十双眼睛都看过来,他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我看到他脸上的难为情和愤怒,有点下不来台。
“爷爷死了,孙子还在玩滑板,他爸妈咋不管一管?”有人显出了不满的情绪。
“这家把娃惯坏了,没大没小,一点教养都没有。”一个女人悄悄地说道,眼睛往外看了看。
“老刘两口子是老实人,后人没势成,娃虽然有点本事,不太管老人,儿媳妇更不像话,娃给点钱了,就闹事,孙子孙女骂她爷爷奶奶就像炒豆豆,看老婆以后日子咋过呀!”一个老年妇女不紧不慢地说道。
……几个人在小声地议论着。
坐在冰冷的板凳上,吃着冰冷的饭菜,我不由地打颤,想尽快离席,只是首席没起,只能硬着头皮坐着。
抽烟的男人从烟盒里拿出一支,闻一闻,点上。我看了一下是五块钱一包的烟,酒是二十多块钱的,有几个爱喝酒的人在吆五喝六地划拳,别的人大多不吭声……

好不容易吃完了席,我们去河边,河水被厚厚的冰雪覆盖。只是河水很深,我们没有胆量上去,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实在不适合待在这里。
人都说死人不走干路,老天也许觉着去世的人太年轻,可能有些不舍,特降下雪来。
院子里的人出出进进。来代礼的人开的车,横七竖八地乱停在空地上,唢呐声,锣鼓声,歌曲声打破了村的宁静。“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歌声让人倍感凄凉。
我们与邻居两口告别,他的笑容比前面更灿烂了,仿佛死去的是与他无关的人,孝衣和他的表情形成极大的反差,显得格格不入。我的心却不由地悲哀起来。
汽车由原路返回,如蛇爬行。
那些忙碍的身影和寂静的村庄被远远地甩在身后,奔腾的河水向南流去。被雪覆盖的村庄和农田、树木仿佛没有了生气。
(文中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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