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交响曲
(其一)
文/刘克勤
黄河绵延千里,入龙门峡谷,水流湍急,涛声如雷。直泻之状宛如孔雀开屏,从四十步之宽陡然增宽百余里,汹涌澎湃,其胜状蔚为壮观。
龙门西岸历经黄河千年冲刷沉淀,形成一片肥沃的平原。从龙门南行百余里,有一座三面高耸,一面平坦的凹地,建有一座古城——夏阳城。
古城环行七里有余,主街南北走向,南到澽水岸边,北到园觉寺,约三里余长。其门面房都是明清所建,鳞次栉比,木砖结构,均为两层,街道块石铺陈。其周围东西小巷纵横交错,七十有二,幽径相通。明清时所建的四合小院星罗棋布。其间文物随处可见。从古城主街向东有条宽阔的巷道叫隍庙巷,这里是古建筑集中的地方。有城隍庙、文庙、东营庙依次排列。其建筑风格典雅古朴。元代殿堂、戏楼雕梁画栋,砖刻照墙龙飞凤舞,是古城游览胜地。
夏阳县城虽小,北原一带蕴藏有丰富的矿藏资源,煤矿、焦化厂、石料厂、钢铁厂,列队黄河龙门一带。黄河电厂矗立在龙门岸边,高大的烟囱冒着浓浓的烟雾,散水塔散发着白雾般的蒸气弥漫天空。夏阳县经济发达名列全国百强县之中。改革开放后由于厂矿增加,城市人口从二十万递增到四十万,古城容纳有限,特别是每逢集会,大街小巷都拥挤不堪。有人提议扩大城区,然古城地盘有限,无法扩大,有高明者建议政府在北原和东原开发。这才使古城建筑免于损坏,得以保存完整,活脱脱一座“小北京”胜名久传。
八十年代政府在北原开了两条大街,龙门街、黄河街直通新城北边火车站,随后政府各部门才逐一搬到新城。住宅楼、商场门面房相继而建,因而形成古城和新城两域境地。
古城城外的文庙村,住着一位年过七旬的大爷,名叫吴贵生。说起吴贵生这个人,很多人都认识,他祖籍河东山西,祖辈在夏阳古城做生意,父辈时全国已解放,实行公私合营,因其小本生意,无资相融,便落户到文庙村成为农户。他长大后高中毕业,因人长得白净帅气,精明干练,娶了东营村一女子,生了二男一女,虽然日子过得清贫,但也其乐融融。
谁料“文革”时错说了一句话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整天挂牌游街,大会批小会斗,几乎要判死刑。后来落实政策后才得以解放。前几年不慎将大腿骨折,医生说他患老年骨质疏松症,需换股骨头。因经济拮据,无钱医治而落下残疾,整天与轮椅相伴。闲暇时练练书法,没想到写出了名气,入了老年书法协会。
有一天他对老拌说:“我想写书”。老伴笑着说:“你个庄稼人还能写书”?他一本正经地说:“别小看我,我有高中文化程度怎么不能,总不能天天坐着等死吧!”。于是老伴就说:“只要你有兴趣你就写吧!反正也没事”。他将烟盒纸积攒了厚厚一沓,每天苦思冥想,从儿时到青年,从壮年到老年,凡经过的觉得有意义的事都写成一首首小诗。写完后还读给老伴听,老伴是小学文化,虽识字不多却也能听明白,不断鼓励他继续创作。一年后竟写了厚厚一沓手稿,他推着轮椅信心满满走向文联、残联协会等单位,得到文联接待和赏识,残联的支持,都赞扬他身残志坚。接着县残联协会、镇政府、村委会都给他赞助,终于《轮椅上的歌》出版了,一时名气在夏阳县大震,一些文人雅士,村民邻居到他家索要书法作品和书。家里常聚集有喝茶聊天的人,生活过的有滋有味。
二0一一年冬天来得特别早,刚入阴历十月,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古城一夜之间银装素裹,过冬的煤炉烟囱冒着浓浓的黑烟,树枝上也挂满了冰溜子。早上每到之处,村民们都在门前清扫积雪。街上门店的人也加入到环卫工人之中,挥动着除雪工具。
忽然,传来高音喇叭播放声。一辆装饰着广告牌的三轮车,由南向北行驶,边走边播。扫雪的人们听见音响停止了手头的活,侧耳细听,大意是古城要提升、城区要改造,这是一个历史性的伟大工程,希望市民顾全大局,识大体。有些听不清意思的人就询问、议论。最后知道了是古城要改造,附近的村庄要拆迁了。
这天吴贵生坐在桌前写作,忽听外面“哇哇”的音响,忙叫老伴去看,看看是耍猴的还是卖保健品的传销商来了。老伴放下手中的活计,整整衣服出门一看,一群人围着三轮车议论纷纷。她拿了传单回到家中,将传单放到老头面前说:“你看,人家都说要搬迁了。”吴贵生接过传单看了一会,心想搬迁,我们搬哪里去?这不是住的好好的吗?搬什么?甭管他。低头继续写他的著作。他想写一本《老城的故事》,他从小在城墙根下长大,他儿时的伙伴连同自己都老了,但留下的很多有趣的事念念不忘,如果他不能把那些故事写出来,后人就不知道了。
(其二)
一连数天宣传车都在宣传,原来一辆车,后来增加到十辆车,每辆车都装着标语牌,插着彩旗,从大街到小巷,从城区到郊外,从古城到新城,浩浩荡荡,其气势之大,音响之高,前所未有。街道每隔一段距离空中都悬挂巨幅横标,上面写着:“改造古城,提升品位。”“以法搬迁,提高生活质量”、“国际夏阳、旅游圣地”,的横幅标语。宏大的音响覆盖了古城上空。此时古城投资有限公司早已进驻古城。城东部骡马市场机器轰鸣,挖掘机、装载机、在忙碌地作业,市民们围了一圈又一圈,在观看、在议论......
城隍庙旁住了个老杨。那年,他高中毕业没有找到工作,
在家务农。父亲在黄河电厂上班,看到儿子找不到工作就提前退休,让儿子接班。那时人们都叫他小杨。从此,小杨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国企黄河电厂的正式职工。那时他年轻,方正的大脸上长着一双龙凤眼,个头一米八五,身材魁梧高大,引来不少俏丽的目光。在一次偶然之中,他认识了县医院的护士金英。小扬对这名身材苗条,长辫伸腰,走路一扭一扭,笑起来银铃般悦耳的护士所吸引。每次上街,有事没事都要提着水果去寻金英。一来二往,两颗炽热的心交织在一起,走进婚姻殿堂。婚后生有一男一女,生活幸福无比。
在一个寒冷的冬天的早上,小杨穿上工作服,戴上
安全帽,骑着自行车去上班。刚走到离电厂不远处,看见一个老头倒在路旁痛苦的呻吟,他停下走上前问:“老伯你怎么了?”老头说:“刚才一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和我相撞,你看把我的车子碰成什么样子了。”小杨仔细一看旁边自行车轱辘扭成麻花样。说:“那人呢?”“早跑了。”小杨说:“你能站起来吗?”老头痛苦的说:“可能脚有了毛病。”小杨意识问题的严重。就在路上拦车,终于拦到一台拖拉机,司机是个热心人和小杨一块将老头送到医院。小杨找到金英帮忙把老头安顿好,这才想起上班,慌忙骑着自行车向厂驶去。班长见小杨满脸汗水,气喘吁吁的样子训斥了他一顿,说他不遵守纪律,无故迟到。无论小杨怎么解释班长都不信,他和班长大吵了一场。第二天科长通知他停职反省。自那以后他再也没去上班。三十多年过去了,黑头成了白头,从此人们把小杨叫成了老杨。如今老杨花白的头发,留一撮山羊胡子,人们称白胡子老头。
他家的四合院是祖上留下的老宅子,世代居住在这里,其东西厢房古色古香,属古建民房,居住在此舒适优越。老杨下岗后外衣上总穿罩着一个褂褂,上写着“黄河电厂污染夏阳”的字样,平时就是上访,说电厂污染了夏阳县,上访到县上不解决,就到地区、省城上访,人称“上访专业户”。这几天老杨特别烦,上访的事还没弄下眉目,又有人走进他家劝他搬迁。为此他还专门开了家庭会,他对老伴和儿子说:“咱这是祖上留下的老房子,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让拆,不是对不起祖宗,主要是住在城里方便。”老伴金英也同意老杨的意见。但儿子却不同意说:“老房子有什么好处,不如住在单元房好。吃喝拉撒一条龙。现在正时兴。”最后还是按老扬说的办,他是一家之主。工作人员说他居住的地方是古城城东公园规划地。老杨当然不愿搬迁,他说:“我家几代人都住这里,出门便是街,地理位置优越。好好的一个民居怎么就成了古城公园规划地?”。工作人员说政府正在着手为搬迁户建设一个“农耕园”的安置房,虽然现在还没建,但很快就要动工了,两年后就可以入住。老杨捋着白胡子说:“八字还没见一撇就让搬,坚决不搬迁。”早上动员的工作人员刚走,中午又来了一伙,下午又来一伙。老杨的儿子在城外一所学校教书,女儿在外地上大学,家里就剩他和老伴。这些年他下岗没有工资,只好用老伴的工资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他实在烦闷的不行,出门向东直奔吴贵生家去。他们是发小,有苦常在一起诉,有喜同在一块乐。
吴贵生正在埋头写作,看见老杨愁眉苦脸的来了,忙递烟倒茶。说:“谁把你馍掰得吃了吗?脸色这么难看,咋哩?”老杨把这几天的经过给吴贵生叙说一遍。吴贵生说:“没世事了,房子还没盖好就让搬,这是什么理?”老杨说:“吴哥,这事放不下,人家决定的事一定不会改变,现在城投公司已进驻县城,骡马市场都动工了,听说要在那里建一个国际酒店。下一步听说要拆城关中学哩,我看我家的房也待不了多久了。”吴贵生说:“这不是胡闹吗?城关中学刚建起一年多,盖得那么好,怎么要拆了?”他对老杨说:“你扛住,不松口,看他能咋!”不知不觉两人谈了一上午,烟灰缸的烟蒂放了半盒。老杨走后,这一晚吴贵生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摇摇熟睡的老伴,拉开电灯对老伴说:“如果真要搬迁咱不搬,咱住在这城边,门口平坦宽敞,院里还能种菜养花,如果搬到新城楼房,咱又不挣钱,每月要交物业费、电梯费,哪有钱交,哪有这独院好。”老伴也说:“儿子们都各分另院,咱要住的远了,有个大小毛病孩子照顾起来也不方便。”说来说去两个字,“不搬!”
吴贵生回想起从前,自己高中毕业,回乡务农,苦活脏活从不嫌弃,那时自己年轻,身材高大,长得体面,又有文化,很快就和小学时的同学秀英结了婚,一年后有了自己的爱情结晶,大儿子宝祥的出生给家里添了喜气,村上领导见自己有文化、有能力,安排到学巷小学当教师。当时的兴奋难以掩饰。后来由于清理阶级队伍,因岳父家成份是“富农”,自己被清理出教师队伍,回村务农。但自己从无怨言,还是和往常一样积极劳动,以至二宝和女儿出生,一家人和和气气地生活着。等孩子们长大后,就考虑孩子们的前途问题,没料想一句错话被戴上“现行反革命”的帽子,因而子女参加工作、入伍都受到影响,平反后孩子们都已结婚生子,他们的前途失去了最佳时机。老大宝祥学了个装饰技术,二宝开了个电器修理部,女儿开了一个理发店,虽说不富足,也能过活。
女儿出嫁后吴贵生和老大宝祥、二宝一直住在一起,吴贵生见自己一大家人住在一个小院,实在拥挤,就为大儿子申请了宅基地,为盖房常早起摸黑,和泥垒墙,总算给大儿子建起安乐窝,自己和二宝一起生活住在一个院里。随着孙子长大,自己意识到和儿子住在一起很不方便,决心为自己买一个宅院。改革开放后,市场开放了,他和老伴商量后决定做生意。自己每天在家做冰糖葫芦,老伴每天在老城大街出售,由于质量好,同行生意人少,收入相当可观,很快在三、四年时间就积蓄了数万元,几年前在这城边买了这个旧宅小院,如今,旧房已拆,小洋楼刚盖起来,生活住宿都很宽敞,却要拆迁,这事无论是谁,心里也会不舍的……
(其三)
吴贵生早上起来,饭也没吃,脸也没洗,推着轮椅往外边走去,老伴在伙房听到动静,追出来问他:“这么早去哪里?”他说:“我到街上去看看,昨夜一直听到‘咣当,咣当’声,使人觉都无法睡。”老伴说:“你吃了再去也不迟”。他不顾老伴劝阻,推着轮椅径直走向城隍庙前。远远看见对面城关中学的大道旁站了很多人。有人在指指点点,有人在交头接耳。那“咣当,咣当”声还在继续。走近一看,城关中学教学楼下有四五台破石机在挖墙根。城边的居民都知道,城关中学原设在城隍庙里,那里除了元朝庙宇外还建了两座教学楼,内有教室和教师办公室,前几年由于保护文物将教学楼拆除后在对面的操场上刚建起一座现代化教学楼,国家花了几百万元。如今崭新的教学大楼,又在拆除建什么商业街。这不是浪费钱吗?公家有那么多钱吗?再说城关中学是百年老校,如果拆了,原来的一千多名学生去哪里上学。人群中有人说:“学生早分散在城外乡下中学了。”这时,从学校里走出一个彪形大汉和一队人,拉起了警戒线,并对围观的老百姓大吼:“向后站,向后站!”瞬间高大的教学楼摇摇欲坠,随着“轰隆”一声,一座现代化的教学楼轰然倒下,扬起了满天的尘雾。吴贵生看到眼前的情景,心里充满了积怨,他自言自语地说:“怎么能是这样,真是败家子。”回到家后,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好的楼房说拆就拆了,这不是破坏吗?白白浪费钱财吗?难道让城里的孩子到乡下上学是图方便吗?他将刚才看到的情景给老伴细说一遍。老伴说:“你说这是怎么了,说拆就拆,好好的楼房盖一栋要花多钱,就不嫌可惜。”吴贵生对老伴说:“我要写诉状,我要告他们,这不是破坏是什么?哪有这么胡作非为的。”他拿出笔和纸,欲写诉状,此时从门外进来十多名工作人员,他先是一愣,接着问人家干什么来了?一个工作人员说:“吴老伯,希望您老配合政府工作尽快搬迁,要在这里建设一所更大、更漂亮、更现代化的新城关中学,您们门前要修一条城东大道,您在本县也是名人,希望您能支持我们的工作,为咱们县的发展做出贡献。”并说了一些早搬迁有奖励的话。吴贵生一听产生了对抗情绪,但还是强忍着愤怒说:“搬哪里?”工作人员说:“准备在新城建一个‘农耕小区’,现在正在协商征地动土的事。”吴贵生说:“房子没盖好就叫搬迁,我们一家子人住哪里去?那有这理?”工作人员说:“先租房,后进住,公家给每家掏三年房租费。”随后工作人员到隔壁李胜娃家去了,这一顿早饭他实在没胃口吃下去。吴贵生呆呆的坐在轮椅上,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色灰蒙蒙的,一团尘土正从北面天空弥散开来,笼罩住了自家小院的天空,尘土慢慢的飘落下来,屋瓦上、树叶上就积了一层灰,这尘灰也落在了他的心上。城关中学倒了,自己的心也轰然倒塌,他作梦也想不到自己今天的小院将会成为城关中学的校址,这世事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他自言自语的说道:老了,真的是老了......
此时,老杨又匆匆踏进了家门,脸色难看,对吴贵生说:“吴哥,我那儿子刚从学校回来,说校长让他做家里人搬迁的思想工作,什么时候说好了,什么时候再来上班。你说这不是坑人吗?我儿子为当教师,苦苦读了几年大学,毕业后我找东家求西家花了不少钱才进了教育界,刚说下个对象,屋里装潢一新,准备结婚哩,却遇上拆迁,你说这没房了,媳妇还不连毛飞了。”吴贵生说:“拆迁是新生事物,谁也没经历过,我们只能看风使舵了。”接着又说:“你不是每天都在告电厂污染的事嘛,你知道门路就上告。”老杨苦着脸说:“你不知道常年告状到处碰壁,自己搭了车费、旅馆费,一点效果都没有。”正说着隔壁李胜娃走了进来。李胜娃五十多岁,一副枯瘦的脸盘配上一双小眼睛,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多岁。但人很精灵,李胜娃说:“我不想要房子,要钱哩。要钱活便,想在哪里买房都行。谁知道他们那‘农耕园’几年能盖好?如果烂尾了,咱找天也不顶事。”李胜娃原住澽水山川的山沟里,因儿子大了,找下个对象人家不愿上山生活,无房免谈,没有办法他把山里卖花椒的钱攒了好几年,才在这城边处买下这栋宅院,去年刚拆了旧瓦房盖了这钢筋水泥房,新房还没暖热却遇到搬迁。老杨和吴贵生都说李胜娃聪明灵性,抓住前腿再放后腿,仨人议论一番后就各自散去。
(其四)
从古城东边通往新城的一条路原叫“死牛坡”,路窄坡陡,经常堵车,交通事故时有发生。这条路的两边住着东营村的村民和乡下进城打工租房的不少人家。如今准备修一条五十米宽的城东大道,以解决古城和新城的交通赌塞的状态。工作人员动员这里的居民尽快搬迁。开始村民们并不愿意,后来由于东营村在新城给各家户划了新宅基地,大多数村民无钱建设,于是就有人将自己老城的老院子卖掉,与邻家合伙盖门面房,设想建五层,建好后将上边三层出售给乡下需要房子的人,二层自己住,一层门面做生意,可租可经营。因此东营旧村很快就快就腾空了。大型机械很快进入东营旧居,挖掘机、运土车、压轧机日夜轰鸣,很快一条现代化的城东大道有了雏形。
吴贵生的女儿兰兰就住在东营村,她的老公叫小虎。小虎有个姐姐嫁到乡下,前几年由于乡下收入好,日子过的风生水起,这几年时兴打工,乡下的壮劳力都进城打工了,村子里只剩下些病残老弱的人,小孩也就大多跟随父母在城里的学校读书,原来村上的小学有一百多名学生,如今只剩下七八个了,镇上就把农村的学校撤并了。自从孙子到了上学的年龄,无奈就想在城里买房供孙子上学。找来找去,找不下合适的房源,恰逢弟弟小虎要在新城建房,因缺少资金迟迟没有动工。于是小虎的姐姐就买了娘家的老院和房屋。如今恰逢拆迁,按人口计算,每人三十平方的标准,老房换得五套单元房。小虎和兰兰看到姐姐换得五套单元房,心里很不平静,当初如果不卖给姐家,五套房最少也值一二百万元。于是小虎就在兰兰的怂恿下找姐姐、姐夫说事,要求分享搬迁成果,于是亲亲的姐弟俩闹得鸡飞狗上墙,反目成了仇人。这天兰兰回到娘家把事情的原委向父母叙说一番,吴贵生是个直性人,且不做过头事,说话掷地有声,他指责女儿兰兰:“既然老宅院已经卖给了你家大姑子,原来说好的事,现在怎么能反悔呢?人家发财了那人家的命,你休要胡搅蛮缠,伤了亲情,也让你婆婆为难。”老伴也劝女儿别为了财钱伤了感情。兰兰赌气住在娘家不回去,尽管小虎来叫了几次也无动于衷。吴贵生和老伴见女儿为这事闹别扭不愿回去,心里也不是滋味。就叫小虎来商议此事。小虎很快就来到岳父家说:“这几天正在说和这事哩,我妈到姐家去了几天了,说不好就不回来,看我姐和姐夫怎么办?”吴贵生对小虎说:“小虎你先回去,这事不能胡来,还是要心平气和的解决,无论怎么说你和你姐是一母同胞,不能为了钱断了亲情。”
正说着小虎他妈来了,边走边高兴的叫小虎,人还没进屋,就高兴的说:“亲家母让你们作难了,我和女儿说好了,给小虎两套,她们得三套,也不吃亏,无论怎样也不能让小虎和兰兰吃了亏”。说着脸上的褶子开成了花。小虎兴奋的说:“我姐同意了?”小虎妈说:“她不同意我就不走,我对你姐说你能眼睁睁看着小虎和兰兰离婚吗?你们想好过,总不能让妈不好过吧!到底是亲的,哈哈!”兰兰听后眉头一展,忙给婆婆端茶递水果。吴贵生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笑着说:“这事要说还是人家姐家人开通,要多谢谢人家。你和小虎一定要记着你姐姐的好,凡事商量着办。”兰兰喜眉笑脸地随婆婆和小虎回家去了。
翌日,吴贵生的大儿子宝祥和二宝骑车来到父母家,宝祥对父亲说:“城南老城墙旧址上的家户要拆迁了,人家说要恢复老城墙的原貌,重新建设南大门,到时城墙上还要建高大的门楼。这几天工作人员都在入户登记丈量哩!要求春节前所有家户必须把房屋腾空。”吴贵生问宝祥:“你们准备怎么办?”宝祥说:“我们都商量好了,前几天还打电话告诉在西京城打工的儿子新生,他说这是一个好机会,咱的平房如果卖给乡下人,连二十万元都不值,现在政府按平方或按人口两种方案,最少也要赔一百多万元。再说以后给娃说媳妇,人家要楼房这不正好吗?咱要感谢政府,支持政府哩。”吴贵生听宝祥这么一说:“你以为楼房那么好住,物业费、卫生费、电梯费一年得好几千哩,你有钱给吗?”宝祥说我现在搞装修工作,一年要挣十多万元,把这点小钱算什么。宝祥还说新城村上的地也征收了,正在修建南湖公园,规模大得很,要一千多亩地哩!吴贵生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村上的地要建公园了,他对宝祥:“那里还有咱十亩麦地哩。”宝祥说:“政府给征地款,不过钱还没给呢,村上正在和政府协商,到时各家各户都能分到征地款。”吴贵生也不好说什么,孩子都长大了,遇事可以作主了,自己年老了管不了那么多,无奈的说:“你们看着办吧,可别后悔,到时候钱花完了,没有粮食吃,我看你怎么办。”宝祥说:“后悔什么,这是件好事,如不搬迁咱几辈能买起楼房,不抓住这个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二宝说:“以后咱这就成了旅游城市,游览人很多,再也不用干农业了,现在到处在招人做工,咱做个生意也饿不着。”
吴贵生怎么也想不通,现在的年轻人都在追时髦,农家院住的好好的,却愿住楼房,本来不需要花费却爱花费,不管怎样他们愿时尚就叫他们去体验,反正我和老伴不搬。
(其五)
最近几天,吴贵生老汉总听到邻居家有动静。每到夜里机器声隆隆不断,脚步声此起彼伏,他搞不清这是怎么了?不是说马上要拆了吗?怎么又在扩建。难道不搬迁了。如果不搬迁了正好合他的意图。不几天就有几家二层平房上盖板,吊车一般在夜深时操作,他问巷里的邻家,邻家都笑而不答。
隔壁李胜娃家这几天也是大门紧闭,只有嘈杂的声音不断传来,于是他就敲开李胜娃的大门,看见在原来的平房上,红色的砖墙已经高高垒起,在阳光下红的格外刺眼,房屋的雏形已经完工,就等着上水泥盖板,他问李胜娃:“不搬了?”李胜娃大声说:“搬啊!必须搬”。接着又咬着吴贵生的耳朵神秘地说:“人家都在加盖,咱不盖就吃亏了。”
吴贵生心里一惊,这是赶着要搬迁啊,还是李胜娃精明啊。但是,他那里知道这加盖也不是谁想盖就能盖。执法大队的车整天在巷里转来转去,发现有人加盖一律拆除。李胜娃跑到执法大队找人说情,人家说坚决不能加盖,谁若盖了到时不予计算面积还要处罚。李胜娃是个聪明人,晚上找到执法大队队长家,给人家送了两摞钱,末了大队长说白天不能施工,需等他们下班后再施工。这些天村子里白天出现一片奇怪的景象,整个村子在日光下沉睡,如死一般寂静。夜里处处灯火通明,机器的轰鸣声,人们的吆喝声,酒瓶子的破碎声,一切就像回到了大跃进时期。泥瓦工匠却成了香饽饽,李胜娃托了好多关系才找下一班外地建筑工人,每晚七时就拉上大电灯打开搅拌机,送砖的、送沙的、送水泥的车源源不断,并买了肉、烧饼酒菜让工人吃饱,加紧施工,一直干到天亮。一连七八个夜晚,二层一百多平方的新房主体就完工。又找了粉墙的,吊顶的、安门窗的,很快一座两层小洋楼就以崭新的面貌呈现了。
这天早上天气格外冷,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巷道的积水已结了厚厚的冰,各家的烟囱冒着浓浓的烟雾,吴贵生坐在桌前实在写不下去,脑子里乱糟糟的,便推着轮椅准备上街去溜达。老伴看见后说:“这么冷的天你不在屋里待着到外面干什么?脸也不洗,饭也没吃就走呀?”他说:“我到老杨家去看看,好多天没有看到他了”老伴说:“你吃了饭再去,别人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关?”他说:“谁让我俩是伙计。”刚走到隍庙巷处,远远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指手画脚。等他走到跟前才看清楚,老杨衣衫不整,满脸尘土,两手抱头坐在地上,似要哭泣的样子。老杨的房屋已夷为平地,破碎的家具、瓶瓶罐罐满地狼藉,一面倒塌的墙上贴着的一张奖状,被风一阵阵揭开,露出了一块雪白的墙面,砖瓦废墟上斜插着的变了形的窗框上镶着半块残存的玻璃,被风吹的呜呜作响。一道白色警戒线将人们隔离开来。他急切地问老杨:“几时拆的?”老杨气愤地说:“昨天夜里,碗和筷子都没拿出来,唉!死了算了,活着有什么意思。”表现出一幅无奈的样子。他对老杨说:“走,先到我家吃点,喝点。”老杨死活不肯去。老杨的老伴金英在一旁哭哭泣泣,老杨说:昨天夜里十点钟左右,他和老伴、儿子正在家看电视。儿子说:“爸!以我看把房子给了算了,我不能为了一座老房子丢了工作吧!”老杨说:“这老房子是爷爷创下的家业,我能随便毁在我手?至于你的工作我要找他们去评理,房子的事怎么能影响工作?这不是胡闹嘛!”老伴金英也气愤地说:“真是没公理了!”正说着忽然来了一帮年青人,身着制服,佩带口罩包围了他家。其中有三个人走到老杨跟前说:“搬迁的事想好了吗?”老杨生气地说:“我们不搬,这是我先人给我留的房子,打死也不搬。”那人说:“不是给你们早都通知了,要在这建城东公园嘛,你就不能舍小家为大家?。”
老杨说:“我们这房是历史民居保护房,怎么就成了公园地址?门上有政府发的民居保护牌你们没看见嘛!”老伴金英也说:“你们还讲理吗?把一个好好的古建民居拆了这是那里的政策,拿出来让我看看!”人家说:“有什么事到上边说去,我们只管拆迁不管别的。”后来进来一个彪形大汉对老杨说:“到底同意不同意?”老杨和老伴、都说不同意。彪形大汉说同意不同意到上边去谈。边说边拉老杨胳膊,老扬用力一甩,大汉倒在沙发上,大汉气急败坏地上前去狠狠地打了老杨一巴掌,老杨两眼直冒金星,老杨上前和那彪形大汉拉拉扯扯,吵声、骂声响成一片。金英见老杨被人所打,上前也拉址起来,并哭啼着:“你们也太野蛮了!”老扬气愤拿出手机准备报案,有人抢了他的手机。吵声,骂声响成一片。接着进来二十多名年轻人一轰而上,把老杨一家三口塞进一辆车里,直向新城而去。
他们被拉到一个陌生地,同样是一帮人和他们吵吵嚷嚷了一晚上,天明时放了他们仨人,等回到家时蒙了,家已成为废墟。邻居们说:老杨和老伴趴在废墟上嚎啕大哭,“我的家呀!我的房呀!我的天呀!”哭得撕心裂肺。儿子和四邻将老杨和金英拉到一旁,劝他俩想开些,别为财失屋倒而悲痛,只要人活着财产还是会有的。邻居还说:老杨的儿子站在一旁攥紧拳头,牙咬的“咯嘣咯嘣”直响。
这天吴贵生心情愈闷,残废的右腿更像是灌了铅一样的沉重,走一步都十分艰难。他又用力推着轮椅无力的向家走去,刚一进门就瘫坐在轮椅上,吩咐老伴快去给老杨一家人送点馍和菜,老伴热好馍,炒了点菜放进一个塑料袋提着匆匆走向隍庙巷口。回来后对他说:“老杨和老伴儿子仨正在废墟上挖东西,汗一把土一层,脸弄的象个黎黎猫似的,户口本、身份证、碗、筷摆了一地,看来怪可怜的。”今天吴贵生心情特别繁乱,不思饮食,他想不明白世事为什么会是这样?老杨的遭遇可能就是自己的下场,他真的惧怕了。老伴给他送来水和毛巾让他洗脸,他拿起毛巾在水里蘸一蘸,擦了擦那张几乎失去知觉的脸,无力的躺在轮椅上,两颗酸楚楚的泪水滚落在双颊上。老伴说:“老杨也是太固执了,怎么能把事情弄成这样。”吴贵生仰望着天花板,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其六)
进入腊月,年味越来越浓,要是在往年村民们也该置办年货了。肉该买了,菜也该买了,衣服也该添添新的了,那种忙碌的样子包含着农家人新春来时的喜悦心情。尽管街上行人如蚁,叫卖声繁杂喧闹,但临近古城几个村的村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拆迁使他们陷入无休的繁忙,或与拆迁工作队讨价还价,或租房搬迁,一幅幅扫兴的面孔来来往往。古城周围的文庙、东营、晨钟、广场、庙后村大部分人家的房子都拆倒了,到处一片狼藉的样子。城隍庙旁新建的公园,骡马市场正在建设的国际酒店,还有城关中学校址的门面房和城东大道工地,彻夜灯火通明,刺耳的机器声响彻古城。
吴贵生所在的巷,已有几家拆除,至于给了多少钱,谁也不知道,人家采用的是各个击破的战术。这天吴贵生老汉刚打开大门,就听见隔壁李胜娃家传来吵闹的声音,似乎一会从屋里吵到院子,一会从院子吵到屋里。至于谁在争吵,外人根本不知。不一会李胜娃吊着脸从院里跑到巷道,看见吴贵生老汉正在门前,就脸红脖子粗地走到他面前说原来的房主跑来要钱。还说当初卖了房子没卖宅基地,镇上原来发的宅基使用证还在房主手里攥着。吴贵生认识房主,名叫三狗,和他一块长大,什么德行还不了解。小时候好吃懒做,整天小偷小摸,不是谁家的菜叫他拔了,就是谁家的玉米棒子叫他掰了。长大后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一生也没成家。前几年由于外债太多,要账的人接二连三不得安宁,就把自家祖辈留下的房产以八万元的价格卖给李胜娃,自己住进队上饲养室。现在他听说要拆迁了又跑来要钱,当时出售时协议书还是吴贵生写的。李胜娃气愤不平地说:“吴伯,这事你该清楚,这人怎么能这么胡搅蛮缠,你可要给评评理。”吴贵生说:“这人啥货能不知道,可你碰上这货不打发点怕是不得安宁”。说着吴贵生对着李胜娃的院子大喊:“三狗你出来”。三狗出来见到吴贵生,低着头,翻着白眼说:“吴哥你评个理,当初咱可是卖房不卖地皮,这你也清楚吧?”吴贵生指着三狗生气地说:“你娃,一辈子都不弄正经事,那不卖地房在空里盖着吗?”三狗说:“不管怎么说,他不给钱房就不能拆,拆不成!”吴贵生说:“男子一言驷马难追,人前一句话不能叫众人戳脊梁骨。”李胜娃见和三狗说不下个理,官司打到村委会,村长说:“私人买卖土地是违法的,土地是集体所有,私人只有使用权没有出售权。”三狗听村长这么一说,越发胆大,还说他还李胜娃八万元要收回房屋。旁边几个村民劝李胜娃不要太死心眼了,多少给一点算了,免得得不偿失。李胜娃无耐,只好听从村长调解,当着村长的面签了一份协议书,同意拆迁后给三狗十万元,后将协议书送到拆迁办。
老杨蓬松的头发赃叽叽的,山羊胡子乱遭遭,衣服也不整洁,身上的小褂褂上印有“拆迁祸害百姓”的字样,一脸灰踏踏的样子走进吴贵生家里。吴贵生见到老杨进了家门,忙叫老伴给老杨做饭。问老杨说:“你这几天跑哪里去了,我到城隍庙门前找了你几次都没见人。”老杨说:“别提了,自从房子被人推倒后,儿子也到学校上班去了,我整天和老伴找镇政府,找拆迁办,问他的把我这事怎么解决,人家说谁打了你拆了你的房子你找谁去,我们不知道这事。我又找县政府,政府门前有保安,人家听说我要找县长告状,死活不让进,还说让我找信访办。信访办还不是活稀泥抹光墙哩,说不下个张道李胡子。我准备到地、省上去告,还没出城就叫人家把我从车站撵了回来。”吴贵生说:“你写好状子,从邮局发给地区或省上。”老杨说:不管你告到那级,人家都会将批文转到地方,地方官员看到后不闻不问,你说这能告下啥明堂,说着吴贵生老伴端来馍和稀饭、菜,让老杨吃。老杨可能是饿了,毫不客气地一连吃了两个馍,喝了一碗汤,用手捋捋山羊胡子仿佛很满足的样子。他们聊了好长时间,最后吴贵生对老杨说:“以我看别告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只要人家把钱赔了,就算啦!有钱那里买不到房子?”老杨却说:“钱我先不要,我要让他们找出打人的人,我的人格不容侮辱。”吴贵生听了也默不作声,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些事情,两只烟头一明一暗的燃了很久。
腊月初十这天,一场大雪从早晨一直持续到晚上,地上的雪已有两脚窝子深,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吴贵生早早的便合衣睡下。这晚,吴贵生作了一个梦,在倒塌的城关中学旧址上一座漂亮的大型商场已经建成了,他迫不及待的走了进去,里面挤满了购物的人们,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光彩耀人,大厅两侧的透明电梯繁忙的上下飞动,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出了商场的大门,就看见北塬上的锣鼓队已经集结在商场大门口,有人说今天是商场开业,锣鼓队来助兴的。鼓手个个身着彩衣,腰上系着大红的丝带,整齐的按方阵排列,扎着马步,昂首挺胸。指挥者右手高高举起一小彩旗,只见小彩旗猛地往下一落,几十面鼓就发出了一声巨吼,轰隆、轰隆,他正纳闷这鼓发出来的声音怎么不是鼓声,更像是炸雷声,他就惊醒了,就听到巷道里有人大喊:出事了!出事了!吴贵生警觉地说:“坏了,隔壁出事了!”吴贵生一边披衣服一边摇醒了熟睡的老伴,慌忙跛着一条腿走到门外,几个邻居正踢开了李胜娃家的大门,眼前的景象把众人惊呆了,二层屋的墙壁倒了一院子,一层灶房里传来了微弱的“哼哼”声,此时,吴贵生看到此情此景吓得直哆嗦,头上直冒冷汗,慌忙掏出手机给儿子宝祥打电话,快点,胜娃家出事了!胜娃的院子已陆续来了好多邻居,大家慌忙用手扒开废墟,把胜娃和他媳妇从乱石堆中挖了出来,大家一看胜娃脸色发青,嘴里有出的气,没进的气,大伙七手八脚把胜娃抬上邻居的车,向新城县医院风驰而去。李胜娃爱人灰头灰脸,两手发抖,颤颤惊惊地从身上掏出手机给儿子和女儿打电话,语无伦次地叫他们赶快去县医院急救室,她疯一般地向新城跑去……
(其七)
李胜娃走了!血的教训使人们如同在睡梦中惊醒。面对自己的房屋质量产生了怀疑。原先房屋的设计是一层平板房,地基根本承受不了多层的压力。于是就有不少加盖人家在巷道搭起帐篷,小心翼翼地生活着,随时害怕意外的发生。但现在是腊月天,气温很低,住在帐篷冻的“嗖嗖”发抖,因而却又在账篷里生起火炉,盖了加厚的棉被,穿着加厚的棉衣,合衣而睡。但又担心煤气中毒,就把门帘掀起,没有加盖的家户依然住在自己的房里,虽说没有危险,却心里暗自埋怨那些加盖户当初是那么疯狂,整夜叫人睡卧不安,现在挨冻受罪也活该。也有热心人对加盖户产生一种同情心,把自家的饭菜送给他们,如同救灾一样发扬人道主义。
几天后,这些家户实在经受不住挨冻受罪之苦,便组织起来找拆迁办,询问拆迁工作队:“你们说好要拆迁,叫我们腾房,现如今房子腾了,就等你们拆,为什么不拆?这租房,搬家费用谁来掏?”拆迁办的人说城投公司资金暂时有困难,农耕园的安置房名额也分完了,暂时不拆,再说你们加盖了,政府不能掏冤枉钱,要拆的话,加盖的一律不算。村民们无语了,一连几天大家都去找镇政府,但一直没有结果。
年愈来愈近,夏阳古城大街小巷布满了灯笼,什么“鱼跃龙门”、“五子登科”、“八仙过海”各式各样,隍庙巷更是布置的重点区域,街房上彩灯高悬,甚至连路边的树上都挂满了“满天星”,彩旗飘飘,龙飞凤舞,进城的巷口搭起高大的门楼,上边挂满大大小小的彩灯,门楼正上写有“夏阳国际灯光艺术节”的大字醒目辉煌,杂技团、歌舞团、训兽表演在大街西边的广场上搭起账篷,叫卖声、歌声震耳欲聋。
腊月二十三日晚,古城灯火辉煌,游人如织,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五日,夏阳古城的停车场、道旁、公路两边则停满了小车,前来观光人挤得水泻不通。饮食巷卖饭的人忙得不可开交,甚至达到一碗难求,八镇七乡的社火团队敲着锣鼓,响着花炮,从大街依次而过。城南的高跷、城北的芯子、西川的围鼓、南塬的震鼓、北塬的行鼓一一而过,所有大小旅馆已经满员,城里的家户也成了旅社。夏阳的村民从来没有见过古城这么热闹过,也从没见过如此繁杂的景象。就在这热闹非凡的日子里,文庙村的巷道冷冷静静,那些加盖的家户缩在账篷里,过着寡味的生活,谁也没有心思去看热闹。
忽然一天,有人通知文庙的村民到村上说事,大伙都拥进村委会,听村长说:“凡没有拆迁的家户,都不在规划中心,属边缘所在地,可拆可不拆。现在政府考虑征收剩下村民的房屋,凡愿征收的现在就拆,但凡是加盖的一律不算面积,按原有面积丈量计算。”村民听后是喜还是悲?自己也说不上,心里充满了苦辣酸甜味。
吴贵生今天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忐忑不安,是拆呢?还是不拆,他也说不清。既然可拆可不拆,那就先放着,看看发展情况。正在苦苦思索,儿子宝祥和二宝走进家门,问父亲:“你想好没?”他说:“还没想好。”他问儿子:“你们到底搬不搬?”宝祥说:“现在已定了,搬!”北京城墙投资公司已到夏阳县,拆迁办的人已丈量了他们的建筑面积和宅基地面积,马上就要搬。并说他们在新城已租下单元房。吴贵生说:“那得需要多少钱?”宝祥说:“一年一万二千元,先住着,我们把房买到新城花锦小区了。”吴贵生问儿子:“那么多东西放得下吗?”儿子说:“现在把钱给了,要紧的东西搬上去,不要紧的东西就不要了,让收破烂的收去,能卖几个钱就卖几个钱,没人要的作为垃圾就运走了。”吴贵生心疼地说:“过去置那些家俱容易吗?几辈人都舍不得丢,如今就成了破烂了。”儿子说:“楼房那么小,能放下吗?以后不种庄稼了,要那各种农具有什么用。”他又想起塬上南湖征地的事,问儿子征地款下来没?孩子们说南湖正修建,估计再有几个月就建成了,但地款还没有拨下来,他说:“我看那钱都要落空了。”孩子说:“不会的,政府说话讲信誉的。”
正说着兰兰进了家门,他见女儿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就问:“怎么了,可有什么事了?”兰兰吊着脸说:“我那街房刚建起来,先是城建局来人说我们原来规划申请是三层,现在盖了五层不符合规划要求,是违法行为,要我们拆了上面两层。这盖的好好的可叫拆,这不是赔钱嘛,我们和合伙人暗地里给城建局长送去十万元礼,让人家高抬贵手,谁知那张局长拒不收礼,还说现在反腐倡廉,谁要收了礼就要犯错,我不能丢了饭碗开后门吧。今天执法大队来了几十名穿警服的人要拆房,我们好说歹说总算让人家暂时停下,谁知明天还会来不来。”吴贵生听后对女儿说:“人家执行公务秉公办事,千万别和人家闹事,闹事是要吃亏的,弄不好还要拘留罚款,最终还得拆。”宝祥和二宝也对妹妹说:“还是拆了好,政府是替老百姓着想的,万一出了事故谁能承担的起。”兰兰说:“ 原准备叫你俩助阵呢,你们倒和政府一心。”吴贵生对女儿说:“你不知隔壁李胜娃的事吗?谁敢买你们的单元房?快回去给小虎说按政府要求办。”兰兰无奈的说,让我再想想。又问及怎的不见她妈出来说话,吴贵生说你妈到街上卖糖葫芦去了,兰兰说:“我就不等我妈了,我现在就回去和小虎再商量商量。”说完姗姗而去,宝祥和二宝也回去了。
(其八)
春天来了,草绿了,花开了。吴贵生让老伴在自家院里种上各种蔬菜,看了看大门外邻居都搬走了,留下一片杂乱的土地,上边长了绿茵茵的草,觉得这土地撂荒怪可惜,吩咐老伴在那瓦砾之中的空地上种上几棵南瓜、豆角之类菜籽。他自己回来坐在轮椅上,转到桌前,铺开烟盒纸准备继续写作他那老街的故事,虽然现已写了一部分,但他觉得还有很多故事没有写完,还得继续写。
写了一篇心不在焉,就想到街上看看,他便推着轮椅向街上走去。街上行人很少,稀稀拉拉,原来的老伙计都不见了,可能随儿子们都搬迁到新城去了。周边的几个村庄冷冷静静,房屋都夷为平地了。南边城壕儿子原来住的地方,工人们正在建城墙。那蓝色的仿古砖,一个起码有五六十斤,工人们肩扛手抬吃力地搬到高高的工架上,他想:原来的城墙根本不是这样的,砖没有这么大,墙也没有这么宽,如今照此垒成岂不成了皇城了吗?再往东边死牛坡看看,一条宽五十余米的柏油大道已建成,隔离带上栽满了花草,五颜六色,两边还有人行道、盲人道,非机动车辆道,用花砖铺成。中间八车道,十分宽阔,南来北往的车辆飞驰而过。旁边骡马市场的国际酒店主体已完工,只有高高的铁塔还矗立着。再往前走,城隍庙东边的公园已建成,亭台楼阁古色古香,粗大的槐树象列兵一样站在两旁,假山、喷泉奇花异草给城东公园增添了一些活色。
再到大街去看看,南边半条街的门面大都上了锁,每户门上都写有对外出租的电话号码。饮食街虽然都开着,厨师、服务员不是爬在桌子上看手机,就是几个人围在一起打扑克牌。门前萧条冷落的场景还是吴贵生第一次看到,刚向前走了几步,忽然看见老杨笑容满面的从商场出来,手里提了一大包东西。老杨看见吴贵生老远就搭话:“吴哥,今天闲了?也在街上溜达。”吴贵生说:“半年多了,也不见你来我家,干什么去了?”老杨今天穿得很体面,蓝色休闲服,那件写有“拆迁祸害百姓”的褂子也视而不见,脚蹬一双白色网球鞋,花白头发染得黑色发亮,只有那撮山羊胡子还是白的。他对吴贵生说:“我现在住新城世纪花园小区,今天下来转转,这不刚买了点东西准备到你家去哩!没想到在这碰见了。”吴贵生说:“来就来了,还买什么东西,咱俩是老伙计,又不是外人。走,到家聊。
他们从正街返回城隍庙巷向吴贵生家走去。刚到国际酒店门口,看见门前一群人仰视铁塔。再仔细看看,高高的铁塔上站着一个人,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大喊大叫:“还我血汗钱,讨回公道。”铁塔下的人越聚越多,围得密密麻麻的。后来来了派出所的几个干警,对着铁塔上的汉子大喊:“请你下来,有事好商量,千万别作傻事。”人群中一伙南方工人操着南方腔调说:“我们干了一年一分工钱都不给,我们要养家糊口,我们要吃饭。”干警们给下边的工人耐心细致的做工作,让他们把上边的人叫下来,直至他们相信干警的话真实可靠,才对着塔上的汉子喊:“下来喽!工钱有人给喽!”铁塔上的汉子听到自己人在喊话,便小心翼翼地走了下来。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
吴贵生和老杨回到家,俩人边喝茶边聊,他刚要取烟,老杨忙阻拦说:“别取了,我这有好烟。”说着从兜里取出一盒“芙蓉王”香烟递给吴贵生一根。吴贵生问老杨:“上告的事有眉目了没?”老杨说:“我不告了,政府派人和我谈,说上次打人强拆的是某承包公司所为,已经受到了处理,还说执法大队某人因受贿也受到党纪处理。政府出面解决了我下岗的事,现在我纳入低保户之列,每月发一千多元生活费、直至退休手续办了,领到退休工资才停止。并给我们解决了住房,我现住新城世纪花园小区,那里环境优美,一出门就是南湖公园,有山有水,有游乐场,每天都有大群老太太、老头在跳舞、唱歌、舞剑,旁边有学校、医院、商场、幼儿园、敬老院许多单位。”吴贵生听后脸上绽开了笑容说:“那就好,只要问题解决了就行啦!”老杨说:“是呀,无论什么事都要来回想,前进的路不可能一马平川,会磕磕绊绊。”
正说着吴贵生的儿子宝祥、二宝走进家门,看见老杨在此就说:“杨叔好!我们都听说了你那事处理的好!”说着竖起大拇指直赞扬。老杨见吴贵生的儿子来了,怕耽误人家的事,忙起身告辞。
宝祥对父亲说:“今个天气好,我和二宝来叫你和我妈到新城转转。”随后他们就将二老扶上小车,从城东大道直奔新城,一直向南到南湖公园将二老扶下,指着前面说:“这就是南湖公园。”只见湖水碧波荡漾,湖心飘着一条彩色的丝带,人头在丝带上攒动。吴贵生正不解,二宝忙说那是湖心的彩色栈桥,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岸边人工栽植的芦苇随风飘动,湖面上小船、汽艇穿梭而行,人行道上游人如织,道路两旁花草繁茂,花香四溢。吴贵生感慨的对儿子说:“这是咱村的土地,咱家的麦地就在那儿”,说着用手指向西边的一处,又深情地说:“这个公园真的是好啊,我想皇上的御花园也不一定有这气派。想当年我和你妈在这块地里没少流汗,打出的麦子金灿灿的,粒粒饱满,我们用架子车一车一车的往回拉。”吴贵生突然记起了什么,转过头问宝祥:“征地钱给了吗?”宝祥说:“还没有!”他说:“我看悬了。”宝祥说:“不会的,迟早的事。”出了南湖,他们又向东向南走走看看,宽阔的大街车流如水,道路纵横交错,两边的高楼林立,路边的花木开着鲜艳的花朵,如同走进一个童话世界。
吴贵生叫儿子扶他坐在轮椅上,宝祥推着转了好多地方,最后他儿子把他推到东塬边上,遥看古城一片青灰色,古城的城关中学正在建设,城墙已垒起一丈余高,自己的村庄已不复存在,紧挨城东大道和城关中学那不远处自己那座农家小院孤伶伶地站在杂草丛生之中,显得那么低矮,渺小,孤单,心里涌上一股无可言状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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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克勤,生于韩城,毕业于大荔师范学校,中国原创音乐基地音乐人,陕西楹联会员,韩城音协会员,韩城诗词协会会员,韩城作协会员。八十年代开始发表作品。出版书籍《史阙疑趣事》,《史阙疑故事全集》。创作歌曲三十多首,“梁家河”“信念”“韩城颂”“十三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