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年时的粪箕
文/边中原
粪箕陪伴了我的少年生活。
说起粪箕这种农具早就淹没在时代的河里,没有了印象,当今的少年是无法想象的工具,只有我们这些曾经经历过苦难的上了年纪的人才会唤醒记忆,回到苦涩的少年时光······
粪箕这种农具功能上类似南方的背篓,但形状迥异。据我所知,粪箕大概只存在鲁南、鲁西,豫东,苏北的徐州安徽的亳州这一带。底部是簸箕型的,上部三角交叉,随着人体的后背结构弯曲,在负重的情况下更能贴近身体,减轻各部位的压力。虽曰粪箕,并不只是装粪,也可以装草,装柴,装土等,一专多能,更有意思的是有时候还能在小溪里捉鱼,在水浅的地方,突然发现了小溪里有鱼,又没有罾鱼的渔具,这时候粪箕就派上了用场。先把小溪的水蹚浑,鱼儿们晕头转向的时候,一手抓住粪箕背,一手托住筐底儿,当作拨拉网子(一种渔具,一手捏住十字交叉的框架,开口朝前,另一只手握住一个三角形 用三根木棍绑成的木架儿,把鱼儿赶进网里,然后提起网,把鱼捉住装进鱼篓或草帽,粪箕里),捉到鱼儿就用一根芦苇或柳条从鱼鳃穿过去,弄成一串。
记得还有一种筐型 的粪箕,这不是我们这儿常用的,只有一个姓陆的邻居老光棍使用,据说他是从河南什么地方逃荒落脚在我们这儿的。他用的准确地说应该是接近南方的粪筐。底部是一个柳编的圆篮,上部用一根小孩手臂粗的柳枝弯成的,背在一个肩上的,他自己会编。我们这儿的粪箕大多都是集市上买的。我小时候与他家是邻居,都住在河沿上,因为他家是逃荒来的,原来的老堤上没有了他们的地儿,于是就在最靠近河边的地方搭了几间草房子,一家八九口人挤在一起。他是和他的弟媳挤在一起的,早就没有了弟弟,于是就由他代为“照顾”了。
我们的粪箕更多是用来装草拾柴的,冬天就去拾粪。天冷了,地里河边已经没有了青草,也没有了柴禾,我们就一大早去街上捡猪粪,牛粪是极少有的,大街上家养的猪会在夜里到处打食儿,不管是草啊,小孩的粪便统统成了母猪的食物——那时候穷的哪有粮食喂猪呀!也有不安分的大孩子嫌拾粪太慢,就去趁没人的时候去偷扒人家的粪堆。总之,不择手段也好,安分守己也好,拾不到一筐粪是无法向家里交差的,这是每天上学前的家务。也有到冬天的麦田里拣粪的,有散放的生产队的牛马吃麦苗拉的,也捡生产队施的肥。
还是春天挖野菜,夏天割草有意思。
春天我们下午放学后通常是呼朋引伴的去挖野菜。小粪箕朝肩上一甩,像小鸟出笼一样,蹦着,跳着,跑着,沿着田间小路,有时候从田里斜插过去,像电影里的侦察兵一样,头上顶着柳条儿编的草帽圈儿,嘴里念叨着电影里(《渡江侦察记》《奇袭白虎团》台词,端着铲子当手枪,握着镰刀当冲锋枪,“嘟嘟~哒哒~”一路冲啊!杀啊!
到了“战场”——沙坑,两队人马早就集合完毕,摆开阵地,石头瓦片坷拉变成了子弹,手榴弹。有人装作牺牲,当然有人真的受伤——石头瓦片不但长眼,而且久经沙场练就的投掷本领是特别准的,更何况还有弹弓,百步穿杨!身上中弹痛一阵就过去了,没有谁当回事,“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打仗有牺牲是在所难免的······”(记不起这是语录的哪一段,可能也不太准确了)
打中头部往往会血流不止,没有关系,不会有家长告到学校,或者送到医院包扎,然后官司了结的。我们都会“占地救援”——小窟窿就地抓把细土捂住,止血;较大的伤口就要就地取材,用萋萋芽(小蓟)揉碎,敷在伤口,回家也不敢告诉家长的,怕再挨揍。
大规模的“战争”持续了八年,那是与隔河的后陈大队的少年们开战的。大多是“遭遇战”——两个村庄的少年都是出来挖菜,有的是为了争夺”资源”,那块儿两村交界的地块,又是沙岗,野菜特别多,也茂盛,都想多挖了回家好交差。最多的还是为了“战争”而“战争”。有趣,好玩,刺激,还要决一胜负。能打发多余的时光,给枯燥的生活增添一些情趣。
“遭遇战”各有输赢,一靠运气,二靠智慧,三靠人数;两村的“阵地战”就不同了,更多是“排兵布阵”,“司令”的指挥才能。
阵地战多固定在星期天。小新河就是楚河汉界!通常不防守河堤,重点防守新河桥。互有攻防,有时候也展现“拉锯战”。因为新河桥离我们村庄太远,四五里路的样子,所以大多数还是在两村交界的”围堰”展开。我们是大村,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就有五六千人,主要是我们大队的少年参战,一大队的有时也来助战(没有敌人的时候,我们两个大队就是敌人)。通常后陈是打不过我们的,他们又邀请了杨胡李大队的少年,还有季庙等几个大队的,组成联军。后来,砖头瓦块不济事,于是发明了“洋火枪”——用自行车链条扣与车条做成,用皮条做动力,装上火柴头引发,前端用弹壳装沙子、钢珠之类,已经具有了杀伤力。如果不是后来改革开放,生产队解散,各家各户都忙着自家地里的农活,没有了过剩的力气和时间,精力,后来发展到什么样就不知道了。反正,有的手枪已经做得很精致,外皮用木头或铁皮包裹。
现在想起来,那时作为我们战斗的“弹药”的砖头瓦块是从哪里来的,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那块“战场”也是一个很大的高岗,我反复考证过,一直想证明这儿是一座古城,只是始终没有历史记载。村里的老人说这里是广湖(明朝修建南旺分水龙王庙枢纽工程的水柜,蓄水成蜀山胡,马踏湖等)前是几个古村。我根据大量的砖瓦,大面积的有这类砖瓦,并且大范围的高地推断,这里应该是一座失去记载的汉朝时代的古城。
战事紧张的时候割草的时间就少了,什么草都要,猪爱吃野菜,胡苗秧甜,我们割草的时候也会挖出白白的长根儿沟边洗一洗,心急的时候用手一撸,直接送进嘴里,但是不能吃多,吃多了头晕(中毒吧)。最爱是挖茅草根儿,很甜。平时吃不到糖,这就是我们的“糖”,往往就着泥土,狼吞虎咽了。
班师回营的时候,要高奏凯歌的,一定举着用苇叶卷成的大喇叭,一边背着粪箕,一边“呜呜啦啦”,兴高采烈的。
地瓜爬出了长长的蔓,地瓜刚刚坐蛋儿的时节,我们也会游过新河去偷地瓜。经常被看地瓜的大人追赶,大多是拼命的逃跑,跳河。我们个个都是游泳的好手,不用担心淹死的问题。也有的被埋伏的大人捉到,粪箕被没收的。这就不好回家交差了,肯定要挨揍。
打仗是少年时苦闷生活的消遣,但主要的工作也是不能丢的。战斗短暂的刺激并不代表一天的结束,满满的一粪箕青草还是必须的艰巨任务——生产队饲养员或保管员要记录你的数量入账,折算成工分儿,年终要结账,分配口粮的时候这就是你的功绩。有时候只顾激烈的战斗,错过了割草的大事,没办法交差,就要动歪脑筋,粪箕底装上石头压秤,上面用树枝儿撑出空儿,嫌多。交任务的时候要有眼色,会打马虎眼,瞒过饲养员或保管员。这更需要相互配合,才能瞒天过海。
秋天就更有趣了。
秋天钻进高粱地或玉米地割草是一项非常艰苦的活儿。热的要死,但必须耐住性子,舍得流汗。好在玉米快熟的时候可以掰了青棒子,在地上沟边儿用镰刀或铲子挖一个“窑”——土槽,上面架上青棒子带皮烤,下面埋上地瓜,快熟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啃起来,半生不熟的,但是觉得特别香,甜。那是在家里烧,烤,煮不出来的味道。现在想,那应该叫“野”!

边吃边抹,棒子地瓜吃完了,你看着我笑,我看着你笑,一个一个都是二花脸。
有趣的还有很多,豆子收割的时候,围在大人身边,烧炸豆。——燃起大火,把一大把一大把成熟的黄豆架起来烤,黄豆“噼噼啪啪”的响,炸裂,一个个豆粒炸出豆荚。跳着欢快的舞蹈,钻进火堆底的灰堆里,火灭了,从灰堆里扒拉出一粒粒烧焦的黄豆,趁着热,趁着焦香,你争我夺。也会把捉来的蚂蚱,灰色的叫大飞轰,绿色的大将军,统统丢进火堆里,统统死啦死啦的——日本话。烤熟了,高蛋白,很香!
回不去的少年时光,找不到的少年时期的快乐。都装在一个小小的粪箕里,装进了岁月里,再也没有了影儿。
装下了少年时所有的快乐时光,也装下贫苦与挣扎。
作者介绍
边中元,又名诗者边中原,取义痴心赋诗之人,笔名:浊世清尘。不愿浑浑噩噩,用诗,用笔济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