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的语言
我听到越来越多的语言
海浪对沙滩和轮船述说
岩石与钻机争论
冰河开裂时,向着天空呼喊
风之国的话语发音多变
卓玛拉山口经幡诵唱
阿拉善的杨树叶,密谋
对夏天的复辟
还有太阳风刺耳的电波……
第一次,在离乡的火车上
我试图翻译
车轮与铁轨的低吟
用窗外闪过的
几盏灯光
一座村庄
用村庄里的寂静
在树下听鸟鸣
她是这片树林的乐团
喉咙里的许多个声部
转换得那么写意
我猜指挥家隐藏在风中
我听不到风声
听不到附近马路上的噪音
为何这样一场音乐会
在此时此地上演
为何我于此时在这观众席上
我猜生命中隐藏着
给我发门票的人
而此时观众不只我一个
据我所知,至少还有
银杏、松树、青草和天空
燃烧与灰烬
夏天燃烧着绿色火焰
每一天,每片叶子都等来
被点燃的时刻
有时我看到一朵花
兀自燃烧起来
蝴蝶如焰火般飞舞
引燃更多的花
我也是易燃物体
酒,突然的诗意和温情
都能把我点燃
而在大多数时间里
我向自然中的生灵学习
如何与自己的灰烬相处
与一座桥对视
黄昏,与一座桥对视
在它的眼睛里
我看到一半真实,一半虚幻
真实和虚幻相接的地方
有一种感觉
就像我在故乡
眺望平原尽头时
感觉的那样
我无法用语言描述
但那座桥从我的眼睛里
看见了
紫藤
街边一个紫色的喷泉
一天里,很多人来到喷泉下
有的抽支烟就离开
有的打几通电话
有的只是路过,拿手机拍照
只有一个,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姑娘
坐在那儿,安静地,发呆
紫色泉水,全落在她的身上
高原所见
不过是以山峰的高
偿还云朵的低
不过是以风的迅猛
偿还牦牛的迟缓
不过是以氧气的稀薄
偿还神性的丰盈
不过是以万千种天空
偿还曾经的大海
在尼玛
草原上遍布天空的碎片
天空和风一样完整
所有的石头所有的水
克制着变成阳光的冲动
我的身体里遍布
崭新的蹄印和蓝色的翅膀
北京站
许多次,我和母亲
在这里重逢和告别
永远人头攒动的站前广场
旗杆和“北京站”三个大字
我们默默走在候车队伍中
在月台上,母子相视微笑
如今再也等不来母亲
我已接受这一事实
从不抱任何幻想
忘不了那最后一次
当火车头出现在视野中
越来越近,我激动得攥着拳头
今天,我第一次
从背面看到北京站
熟悉又陌生的北京站
我站在明朝的城墙上
看着古树、桃花
月台和标志性的钟塔
当一列绿皮火车
出现在铁轨尽头
我的心突然开始狂跳
我的心莫名地
狂跳
时间
在水龙头下洗头
总能让我想起父亲和祖父
我们三代人
在无数姿势上重叠过
而这是一个确切的瞬间
仿佛我又回到那时
重新在侧后方端详他们
我知道,我们身上散发着
相同的气息
类似于饮水的公牛
喝着同一处河水
却站到了不同的岸边
亲爱的文森特
——致文森特·梵高
亲爱的文森特,你的颜料用完了吗?
你是否也像我一样,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想
你想左边是粉色和淡紫色的灌木丛
右边是紫罗兰的教堂,钴蓝
是一种神圣的颜色,可惜太贵了
你想那些颜色,就像一个孩子
打开铁盒,数他珍藏的糖果
你使用那些颜色,你使用孤独、狂喜、悲伤
你使用哀鸣,你使用热爱
你是要重新命名这个世界吗?
可在你笔下,孤独、狂喜、悲伤
都没有坚硬的轮廓,一点点星光
就能让它们融化,它们纠缠着渗入彼此
变成了村庄、农民和柏树
变成了你,文森特
太阳一出来,你的调色盘就解冻了
快出去画画吧,真想让你看看
一千种蓝色正在水面嬉闹
你说不,不是蓝色,是音符
你拿起画笔,就惊飞几只
它们飞到你的画布上,而你无法阻止
瞧这个疯子,美好算什么?
一盎司美好能换一杯苦艾酒吗?
一百平方米美好也抵不了你的房租!
你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想
你想疯子和天才这两种颜色,混在一起
或许能铺成秋天的林荫道
不,天才太过艳俗,天才属于贵妇人
你是否也感到自己像根麦苗,文森特
今天的风是绿色的,你刚刚给绿色起名寂静
你让它灌满你的心
你是否也感到你的脚下是整个大地
你的头顶是整个天空
当大地和天空连在一起时
你就变成了一种颜色,你把自己涂在画布上
在这样的时刻,亲爱的文森特
除了任凭感激的泪水流淌
又能做些什么呢?
幸好,我们的颜料还未用完
王少勇,山东单县人,现居北京,中国地质大学(北京)特聘作家,出版诗集《风之动》、随笔集《珠穆朗玛日记》,参加诗刊社第38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第32届高研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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