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女郎
作者:恩清 朗诵:张建
2020年12月18日,著名画家艾克出殡的那一天,许多知名人士前去吊唁。我没去,呆在了家里。是的,我名气不大,但是我同大师的感情却很深厚。大师画油画,也画壁画,拥有一大堆的头衔,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新疆美术家协会副主席、新疆画院名誉院长……拥有一大堆的作品,《维吾尔族大叔》、《维吾尔族大婶》、《维吾尔族小伙》、《维吾尔族姑娘》……画维吾尔族惟妙惟肖,被画界称作“维吾尔族之王”。
我通过我老师而不是我师傅的画家与之相识。称他为老师,是小学时他是我的美术老师;不称他为师傅,是中学时我放弃了美术,一心只攻“数理化”,可他却是艾克的弟子,所以在他的环境里,我自然与艾克相识,自然与艾克成了朋友。
2010年8月的一天,我去北京,到百万庄的住建部办事,随身还带着老师托我转交给艾克一本《新疆油画》的样本。中午,我从住建部里出来,接着就走进了旁边的新疆办事处。在新疆大饭店的接待大厅,我见到了艾克。
我俩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下。
他问:“我的画,你看了吗?”
我答:“看了,看了两遍。”
他问:“感受如何?”
我答:“无以伦比。”
他要求,“说真话。”
我说:“棉田里的姑娘,好靓。”
他点点头。
我说:“馕坑边的大爷,好像。”
他点点头。
我不说话了,默默地望着他,想听他的意见。
他说:“姑娘的脸,虽然干干净净,但是漂亮;大爷的脸,虽然皱皱巴巴,但是动人,可不管怎样,你说出了实话,所以,我也告诉你实话,画姑娘易,简单;画大爷难,繁琐,前者是感觉,后者是感受。你只说出了感觉,没有说出感受。”
我点点头
接着,我俩找到一家餐厅。
他说:“就点一个,既有菜,又有饭,首都的一大特色——北京烤鸭。”
我说:“不够,多点几个菜。”
他问:“几个?吃不完,咋办?”
我答:“宁肯浪费也不能慢待大师。”
他问:“谁请客?”
我答:“我。”
他说:“你?我不同意!我弟子的学生为我办事,还要请我吃饭,天下哪有这个道理?你让我的脸往哪搁?还有,无论是我请别人,还是别人请我,就两个要求,一是大家吃好,喝好;二是不铺张,不浪费。”
我不再坚持。
吃完饭,我向他道别。
他说:“你来北京,按理说我应该陪你到处走走,可是我胖,不善行走。这样吧,我们看电影去。”
“看电影?”我感到意外。
他说:“是的,看电影。新疆驻京办的主任给了两张票,下午三点,就在附近,部队的一个俱乐部里。你看你的大片,我打我的长盹,结束后我们各上各的路。”
电影开始了,美国影片《红衣女郎》。停车场,男士刚把车停好,一位身着红色长裙的姑娘就走了过来。迷人的面容,诱人的身材。当她走到地面一个通风口时,一阵狂风撩起了她的长裙,露出一条红色的内裤和两条雪白的大腿……顿时,绅士变成了小人,走上了追逐美女的道路……
我扭头,见艾克望着我露出神秘的笑容……
再扭头时,见艾克把头仰在椅背上张着嘴发出呼呼的鼾声……
年底,艾克完成了创作,回到了乌鲁木齐市。他打电话给我,让我立刻参加他的晚宴。我知道,他周围多为文艺界响当当的大人物,有知识,有文化,看到的是“高富美”,灿烂;而我周围多为建筑业憨兮兮的小人物,没知识,没文化,看到的是“脏乱差”,瑕疵,天壤之别。见我犹豫,艾克撂下了一句狠话:“若不来,会后悔的!”
这还了得,我赶紧穿上大衣,戴上皮帽,冒雪赶到餐厅。一共十二位,除了艾克,其余不认识。艾克向大伙介绍,一位版画家,一位篆刻家,两位诗人,三位国画家,三位油画家,全是名人。
我坐在艾克的对面,艾克认真地仔细地研究着菜单。
他说:“海鲜点多了。”
小姐姐说:“华夏张总安排的。”
他说:“肉也点多了。”
小姐姐说:“华夏张总安排的。”
他问:“什么是火山飘雪?”
小姐姐答:“糖拌西红柿。”
他问:“什么是青龙过江?”
小姐姐答:“清汤漂大葱。”
他问:“母女重逢呢?”
小姐姐答:“豆芽炒豆子。”
他问:“乌云遮日呢?”
小姐姐答:“紫菜蛋花汤。”
他问:“什么叫粉身碎骨小青龙?”
小姐姐答:“拍黄瓜。”
他问:“男人四十呢?”
小姐姐答:“花心萝卜。”
他问:“女人四十呢?”
小姐姐答:“黄花菜。”
艾克不耐烦了,他说:“什么乌云遮日,粉身碎骨的,我看就是黄花菜!我自己点。”
小姐姐急了,她说:“华夏张总安排好的,请各位直接享用!”
艾克生气地说:“什么就直接享用!华夏张总的钱不是钱吗?为什么要浪费!我自己点,清炖羊肉,烤羊肉,椒麻鸡,北京烤鸭,”说到这,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还特地在烤鸭的前面加上“北京”二字,同时还拉长了声音,他接着说:“糖拌西红柿,拍黄瓜,皮辣红……噢,还有我的最爱,黑白肺子。噢,我为它取个名字,叫‘黑白两道’。不,黑白两道水火不容,搞到一起是天大的罪恶,我不当罪人。”
哈哈,大伙笑了。
他求实而不务虚。
吃与聊差不多时,艾克坐着,让版画家和纂刻家走到窗前展示一幅油画。一位身着红色长裙的女郎,面容迷人,身材诱人,当她走上地面一个通风口时,一阵狂风撩起她的长裙,露出一条红色的内裤和两条雪白的大腿……我的脸刷得红了。
艾克说:“不要看红裙子,虽然它比较鲜艳,但不是主题。看大腿、胳膊、脸和头发的颜色,看它们是否更接近于生活。”
大家仔细观察……
哇的,露出了惊叹声。
艾克说:“这次调色,没有受到哪位高人的指教,可是受到了一位汽车修理工的指点。”
哇的,大家又一次惊叹。
“这幅画属于我的一位兄弟。”艾克一边说,一边让我站起身,“我俩在北京相见,一起在俱乐部里看美国大片《红衣女郎》,一起被这个美女所骚动。我发现了他的秘密,可他也发现了我的秘密,可我,不知是名人,还是人名;而他,舞台上的小人物,生活中的大人物。所以,再三考虑后,我决定堵住他的嘴,贿赂他,送给他这副画。”
哇的,大家再一次惊叹。
还真像艾克说的那样,“若不来,会后悔的!”
随即,便发生了几起与画相关的事情来。
我的一位同学,设计公司的结构设计师。女儿要上本市一所重点中学,可老师不要钱,非要这幅画。他找到我,不提别的,只求帮忙。
我说:“我帮不了你,这幅画我打算珍藏。”
他说:“你不考虑我们之间的同学友情吗?”
我说:“我们之间,除了同学,还有友情吗?你呀,老想着别人付出,自己享用,没有几个同学愿意同你交往。这幅画,别说你不出钱了,就是出钱,再多的钱,我也不卖给你,就别惦记着赠送这两个字了。”
同学惊呆了。
我的一位朋友,咨询公司的监理工程师。儿子伤腿想请某位专家手术,可医生不要钱,非要这幅画。朋友找到我,也不提别的,只求帮忙。
我说:“我帮不了你,这幅画,我已经卖给别人了。”
他问:“卖了多少钱?”
我答:“二十万。”
他问:“值吗?这么多钱?”
我答:“值!还不止这些了。你的董事长,拿出三十万,等着!还有你请的那位专家,拿出三十万,等着!你说它值不值?”
朋友惊讶了。
我的一位同事,建筑公司的造价工程师。父母遭骗想请一位名人帮忙,可律师不要钱,非要这幅画。朋友找到我,也不提别的,只求帮忙。
我说:“我帮不了你,这幅画,我已经卖给别人了。”
他问:“能否请大师再画一幅?”
我答:“不可能,首先,二、三十万你出不起。其次,不是想画就画,说画就画,如果随便一个人遇到困难,大师就画上一幅,那么大师还叫大师吗?大师的画还能值钱吗?”
同事惊愕了。
很快,我有一幅油画,我要卖一幅油画的消息无翼而飞。有人还亲眼所见艾克画的这幅露着女人内裤和大腿的油画——《红衣女郎》,女郎被确定为玛丽莲·梦露,她不仅迷住了肯尼迪,而且还迷倒了赫鲁晓夫。接着,工程界中许多大大小小的人物找我买画,有包工头、老板、经理、总经理和董事长,可是,皆不为自己,皆为“朋友”。
我的董事长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他问:“听说艾克大师为你画了一幅油画?”
我答:“是的,《红衣女郎》。”
他问:“是玛丽莲·梦露吗?”
我答:“不是,是Kelly Lebrock(凯莉·勒布洛克)。”
他说:“我不知道这个人。”
我说:“就是美国影片《红衣女郎》中的女主角。”
他说:“噢,这位我知道,我看过那部片子。”
……
他问:“油画还在吗?”
我不能骗他,答道:“还在。”
他问:“能送给我吗?”
我答:“不能!”
他问:“也许我说得不够清楚,其实我想说:油画能卖给我吗?”
我答:“不能!”
他问:“为什么?”
我骗他,答道:“虽然大师给我画了一幅油画,可是油画还不一定属于我的。相关部门交代过,我只有收藏和保管的权利,还没有转让和出售的权利。”
“噢,我明白了。”他点点头,相信了,“这样吧,你赶到华都,陪华夏集团的张总经理喝个下午茶,当面向他解释一下。”
什么?华夏集团,全疆最大的能源、房产和物流公司,民企,上市,为我们公司最大的甲方。别说华夏集团的总经理了,就是华夏集团主管房产的部门经理,我们也得小心翼翼地伺候。有一次,一位包工头拖欠农民工工资,农民工罢工。我们是国企,钱吗,华夏拨给了我们,我们又拨给了包工头,可被包工头挪用,他对我们发出的警告置之不理,眼看着就要停工。这时,华夏主管房产的部门经理来了,瞧!八辆霸道,一群保镖,顷刻间就把包工头揪到了农民工面前,他说:“上次,出了安全事故,你花几百万买了几条农民工的命;这次,我们也想花几十万买你的命,你看,如何?听着,从今天到明天,你赶紧把农民工工资发掉,然后消失!”果然,等农民工工资发放完后包工头走人了。
见我犹豫,董事长问:“怎么,不想去吗?”
我答:“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
董事长明白我的意思,他说:“别怕,他是好人,素质很高,不是你想象中的黑老大。他还对我说,他早知道你了,也早想见到你了。”
“见我?”我感到惊讶。
“是的,见你。”他点点头,鼓励我说:“去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见到了他,除了华丽的茶室,华丽的茶具,还有华丽的茶艺。
他说:“早该请教你了,可是我一直没有机会。”
我说:“不是你没有机会,而是我没有机会。”
他说:“客气了。非常感谢,华夏的工程,你做得最好。”
我说:“可包工头和材料商却不这样认为,他们在你们的工程部里不少说我的坏话。”
他说:“包工头偷工,材料商减料,可你就是不让。”
我说:“让了,良心过不去,法律也会找上门的。”
他说:“所以,你是华夏的堡垒,我为什么要讨厌你呢?正相反,我喜欢你,喜欢像你这样认认真真和实实在在的人。”
……
我们谈起了那幅油画。
他说:“大师的油画,我收藏了几幅,全是维吾尔族的,这幅洋人的,目前仅此一幅,为珍品,我喜欢。可大师在时,你不能卖,等到能卖时,希望你第一个通知我,我的价一定让你满意。”
我说:“上次大师请客,虽然你没有来,但是你买的单,可见你与大师的关系非同一般。可你为什么不直接向大师开口呢?我知道,你要什么,大师就会为你画什么。”
他说:“业内人士皆知,大师,随性而发,随意而作,喜欢认认真真,实实在在,若不真实,即使怀揣金山银山,身居左相右相,他也不睬你。我呢,也有自己的原则,不公平的事不做,不快乐的事不做,决不强人所难,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
不久,我便急不可待地向他出售这幅油画。
原因,我的一位初中同级不同班的女同学,老公得绝症,死了,留下了一些账,有欠款,有收款,可是她不知道如何处理,让我帮忙打理。我整理了一下,二十六万急需还债,否则官司缠身;四十八万急需讨债,可精力不足,时间不够。女同学已向丈夫生前的好友一个个借钱,但无一例外地遭到了婉拒。
于是,我打起了油画的主意。
上午。
在郊区,我找到了艾克,他的弟子,我的美术老师正陪着他。看完了一座山,一条河,又看完了一片林,一片草……胡杨树、红柳丛引起了他的注意,远处骑白马的维吾尔族姑娘、骑黑马的维吾尔族小伙也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个漫长的上午过去了。
艾克问:“你静不下心吗?”
我答:“是的。”
艾克问:“如果这山、这河、这草、这木是你的初恋,你还静不下心吗?”
我不知如何回答。
艾克说:“哎,可惜了,这些都不是你的初恋,所以你的美术老师永远成不了你的师傅。他告诉我,你喜欢那个女孩,从小就喜欢。油画,我送给你了,画上的文字也证明了这一点,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但是请记住,在这个世界上不光有思想和情感,还有道德和法律,不能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要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我握住了艾克的手。
下午。
我去找张总,还是华丽的茶室,华丽的茶具,华丽的茶艺。
他问:“大师同意吗?”
我答:“同意了。”
他问:“你打算出多少钱?”
我答:“我喊三十万,但是你不能低于二十六万。”
他问:“二十六万?你初恋的债务吗?”
我惊愕了,说:“什么初恋,谁告诉你的?她就是我一般的女同学。”
他说:“一班,二班,我不知道,可是大师说,是你的美术老师说的,你喜欢那个女孩,从小就喜欢。”
我叹口气,说:“哎,你们把事情搞复杂了。”
他说:“这画,我不要。”
我急了,问:“为什么?”
他答:“我不乘人之危。”
我说:“可是,我需要这笔钱,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说:“帮还是要帮的,不过,你用不着卖画,我也用不着买画。我让我的律师以你的名义找过那位女士了,别人欠她的马上可以追回,她欠别人的马上可以还掉。”
我握住了张总的手。
晚上。
在女同学家的楼下,在一家餐厅里,我静静地等候着她。想到第一次请她吃饭,第一次能够大胆地望着她,我的心不免有些反常,“砰砰砰”地直跳。上学时,她漂亮,她苗条,人见人爱,不仅为班花,而且为校花,早就占据了我的整个心房,至今还没有完全退出……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对不起,我来晚了。”
哇,塞!绿色的上衣,绿色的裙子,绿色的帽子,女邮递员来了,同电影《邮缘》里的女明星一样,漂亮!
她说:“处理急件,耽搁了,我来不及换装。”
我说:“这样挺好。”
她问:“真的?”
我答:“真的。”
我们面对面坐下。
她说:“你的律师朋友已经告诉我了,我看就按他说的办吧。”
我说:“放心吧。”
她说:“谢谢。”
我说:“不客气。”
我们享用美食。
我问:“你还记得我跟你第一次说话的情景吗?”
她答:“不记得。”
我说:“初中二年级上学期,冬天,你经过我家门口,我招呼你,请你进屋喝口热茶,暖和一下,可是被你拒绝了。”
她抬起头,想了一会,接着摇摇头,说:“好久了,我想不起来了。”
我想说另外一件事。晚自习后没有月亮,漆黑漆黑的夜,她一个人回家。我担心她,便尾随身后悄悄地护送,可是,越送,她越跑,直到跑到家为止,她都不知道身后的人是谁。今晚,就现在,我要揭开这个谜。
可我又想:我在做什么呢?美术老师说的不对吗?我喜欢人家,从小就喜欢,即使有了老婆和孩子也没有改变过。所以,美术老师担心了,开始提醒。可我却在艾克和张总的面前装腔作势,用自己的强势,压她的弱势,放纵自己,想亲近她,想占有她,全是禽兽想做的事情,我必须清楚人与禽兽之间的那道红线。某些教师不约束自己,越线,成了禽兽!某些大夫不约束自己,越线,成了禽兽!某些律师不约束自己,越线,成了禽兽!还有某些官员不约束自己,越线,禽兽不如!我是人,不是禽兽,所以我不能放纵自己,而是要约束自己,这样才能享受到世界上最美和最真的东西。像艾克说的那样:在这个世界上,不光有思想和情感,还有道德和法律,不能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要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临别时,我深情地望着她,第一次,依依不舍,可我相信,也是最后一次。
今年五月,我随建工代表团到监狱接受警示教育。监舍的床头边笔直地站着一个个罪犯,除了上亿、千万、百万的知名人士外,还有我熟悉的几个人。骗过我,文联的一位处长抓了进来;骗我同学的老师被抓了进来;骗我朋友的医生被抓了进来;骗我同事的律师,也抓了进来……
曾经,我对我们的未来丧失过信心;现在,我对我们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华夏张总建起了一座美术博物馆,让全市,不!全新疆、全中国的人民享受。那幅油画《红衣女郎》也在其中,它既不属于艾克,也不属于我,更不属于华夏张总,它属于人民。那飘起的长裙告诫我们,不能被西方的外表所迷惑,要掌握精华,走自己的路,认认真人和实实在在地走下去,直到走进我们干干净净和快快乐乐的的家园。
作者简介:
恩清,土木作家。新疆与兵团作家协会会员、乌鲁木齐市作家协会理事、乌鲁木齐市水磨沟区作家协会副主席。
朗诵者简介:
张建,又名光辉岁月,新疆军区转业团职军官,二十三年戎马生涯。新疆朗诵艺术学会会员,兵团朗诵艺术学会会员,红星朗诵社成员,新疆929电台朗诵比赛荣获十佳诵读达人,在全国多个有声平台任金牌主播。酷爱摄影和诵读,用深邃的眼去洞察大自然的美,用温暖的声音演绎生活中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