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的沉思(散文)
文/王锦利

她坐在村口废弃的石碾上。旁边是一棵有着百年历史的老槐树。槐树的后面蹲着一条大黄狗。此时正值仲春,老树枝叶婆娑,粗大的枝干向四周伸出约几丈远,象是一把诺大的伞,罩住头顶的一片夕阳。
这里地势高坦,视野开阔。她注视着远方的路,眺望那大山的脚下。金灿灿的油菜花田的中间,是一条蜿蜒的水泥路,一直延伸到山下的拐弯处,湮没在一片翠绿的山林中。在道路的尽头是她男人的坟茔。这时候,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男人。
她男人有多年的痛风病,遇上天气反常会疼得杀猪一般地嚎叫。男人在死前曾叮嘱过,那个地方风水好,孩子们打工进出村子都要经过那条路,每次他都可以看上孩子们一眼。
那是男人活着的时候为自己找好的最后归宿。男人曾经找地理先生看过,说死后埋在那里,不仅能够让子孙后代官运亨通兴旺发达,还能庇佑一家人健康长寿。
可眼下她对男人的当初的这些话有些怀疑,因为她并没有如风水先生所说的身体健康,而是病了。前不久在县医院住院治疗了半个多月,回家后又卧床了十多天。现在一条腿还疼得厉害,走路得靠拐杖支撑才勉强来到村口。
这些年,儿女在外打工,女儿女婿在南方某市已买房安家。两人曾接她在那里生活了几多月,可她实在那里呆不下去。城市太吵了,隔壁邻居又整天关门闭户的,谁也不认识谁,没有一点邻里的亲切感。平时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偶尔遇上能说上几句话的,却叽里呱啦的听不懂,平时出门买菜也处处受到制约。过红绿灯时,到马路对面都得不耐烦的等着。菜市场的蔬菜也贵得吓人,稍稍买点菜,百儿八十的就没有了。这些,与她在老家的自由自在根本没法相比。于是她吵着闹着,终于被送了回来。她情愿守着自己的老屋,种几晌菜园,养十几只鸡鸭,过着安逸的日子。最主要的,她心里装着一个人,想时常看他一眼。
村东的长顺跟她男人是发小,早在自己男人离世前几年,他的老婆就因病过世了。村里人都说他德性好,老婆卧床那几年,孩子在外打工,老婆吃的喝的穿的他服侍得井井有条,从没有让老婆饿过肚子,弄脏过身子。每天忙完锅碗瓢盆洗衣做饭的家务活,又到外面忙活砍柴耕田种地上肥等农活。在他的勤劳努力下,四个儿女都已成家立业,生活和谐。
那时候,她男人时常在农忙的时候叫上她,一起去帮助他家收割稻子,干那些一个人难以完成的农活。
男人说,从小到大他俩亲如兄弟。五六岁的时候,他们一起钻过集体大食堂的狗洞进去偷粥喝。大一点的时候一起放牛,一起上山砍柴。夏天一起去村边的小河摸鱼虾,一起偷桃摘李,一起爬树掏鸟蛋。两人一起上了三年小学,一起罚站不下十余次,真正是那种同生死共患难的情感。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男人病重,他来床前看望。男人直直地望着发小,眼眶里充满了泪。男人断断续续地说。“我可能不行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英子,孩子们常年在外,她要是有个头疼脑热怎么办……”。
英子是她的小名,听了这话,她嗓子顿时哽住了,止不住潸然泪下:“你不要瞎说,你会慢慢好起来的!”
发小也在一旁安慰,劝他安心养病,不要胡思乱想。但男人已经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知道将不久于人世了。
那天天空云层很厚,天气阴暗,寒流欲来。他终于将心底的嘱托完全抖了出来。他要在自己死后将她托付与他,让她老来有依靠。孩子们都有自己的家庭,有生活和工作的压力,以后没有那么多的精力来顾及老人。
那天,当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孩子们的时候,孩子们一下子愣住了,他们用异样的陌生的眼光看着她,看得她心中发怵。孩子们根本就不相信这是父亲的真实意图,怀疑这是她走火入魔被人哄骗。她在孩子们眼中那贤惠的母亲崇高形象,也一下子跌入谷底,她甚至在孩子们心中,成了一个不安分,不守妇道的坏女人。
她想解释什么,但心里却是一团乱麻,根本不知从何说起。本以为遵从男人临终前的遗愿,找一个知根知底两情相悦的老伴,在余生中相互扶持,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以减轻对儿女的依靠和留给他们的赡养压力。想象不到孩子们的思想竟比她这一代还要封建。
女儿反对声音最大,甚至放言,如果两人要是走到了一起,就与她断绝母女关系。儿媳也说,如果她执意要嫁给他,以后就不要进这个家门了。
从那之后,她与他很少见面了。为了避嫌,去菜园地经过他家门前,都是绕道而行。
但这次病了之后,他偷偷的来她家看望了她。头一次炖了一只老母鸡夜晚摸黑端来,叮嘱她趁热吃下去。后来不时的送来了一些罐头和滋补品。每次过来,他会顺便将她的换洗衣物带回去洗刷干净。
她住院出院在家卧床的十多天里,没有让人告诉儿女。期间她不能动弹,只有他象做贼一样的来帮助她。起早摸黑的来,生怕被别人撞见。害怕人们的闲话,将见到的这些传到儿女耳朵里,于是便留下那条老黄狗来陪伴着她。
渐渐的过了一些日子,她能够杵着拐杖走动了,他才放下心来……
她坐在村口石碾槽上,朝远处路的尽头眺望了许久,感觉双腿有点发麻。一阵风儿吹过,老槐树的叶子在沙沙作响,她有一点儿冷的感觉了。
过几天就要到清明节了,今年上坟扫墓自己怕是不行了。她想,到时候还得请他帮忙给男人的坟头浇一些新土,然后将坟茔后面,那些顽固生长的芭茅草给清除掉,栽种一些灿烂的清明花。孩子们今年怕又是不能回来了。
太阳渐渐的滑向西山凹,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半个天际。她突然发现,远处山脚下那路的尽头,男人的那座坟茔上出现了一大圈的光亮,明灿灿的,象是男人在对她诡异的笑……
2023年清明前夕于上海

王锦利,男,网名故乡雲,中共党员。安徽池州市东至县人,文学爱好者,曾在国内一些副刊发表过作品。近年来有一百多篇作品散见于网络文艺刊物,有作品获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