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的故事(一)
徐军武
生生和我成为兄弟很多年了。
很多人知道生生,但是他的全名却鲜为人知,因为他很少给别人说。我偶尔在酒桌上给陌生人介绍的时候,会提到他的全名:这是生生兄弟,全名叫卫生金,金子的金,不是毛巾的巾!大家都会哈哈一笑。生生也会呵呵的笑着,露出其中一颗少一个角的门牙,门牙之间像马路一样宽阔的缝隙会让你觉得,人的憨厚还可以这样可爱。其实这只是生生经过长期训练后能游刃有余的展现给初识的人的表象,因为大概没有几个人能注意到他在憨憨一笑之后的一瞬间,眼镜后面那双眼睛划过的一丝狡黠。尽管在我看来这一丝狡黠也是他可爱的一部分。
生生其实是很聪明的。
倒不是因为他当年考大学的时候成绩很骄人,也不是因为电脑水平很出众。他的聪明首先反映在他的为人处世。
当年在F公司他做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信息技术员在年末量化打分的时候,能碾压所有部门主力甚至部门主管,分数高居榜首,获得所有荣誉的大满贯,这在当时一度成为公司佳话。为什么会这样?正源于他的聪明。他聪明在什么地方?这个问题就不能一言蔽之了。
首先,在任何一个女同事需要帮助的时候,生生会倾尽全力。无论哪一个方面,无论什么时候。据说有一次他去一个女主任家里给帮忙,一直忙到半夜,他出来的时候,除了满撒水,还有发软的双腿。生生说他临走的时候,女主人还给他了一盒补品。第一次听这个事的时候,在座的兄弟们都又惊又羡,我注意到,由于惊羡过度,个别兄弟趁人不注意,用力把下巴往上扶了一下,下巴才回到了原处。但是当生生说到,那晚主要是因为女主任的电脑中毒太深,以至于他和女主任的老公一直捣执了半夜才搞定的时候,其他人又不约而同的切了一声。
除了女主任,普通女员工有需要,生生也是随叫随到,不遗余力。至于还有没有去谁她家整半夜,然后累到几个腿都发软,倒是再没有听过。当然除了女同事,男同事他也是这样的,只是因为F 公司男同志少的可怜,以至于四舍五入后是零,所以刚才才专门说了个“任何一个女同事”。
如果说生生的聪明是个精致的艺术品,那上面说的那一点,只是这个艺术品的下角料。我觉得要说生生的聪明,必须重点说一下他的求偶经历。
生生的故事(二)
说起F公司四少之首卫大少的求偶经历或者说情史,我得稍稍皱一下眉,因为这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完的了。
总的来说,生生还是比较痴情比较专一的,算上最终俘获的夫人,前后只谈过七八个女娃,当然这指的正式谈。
他的初恋是他大学同学(小学和初中的无从考证,他也没提过,估计那时候就是有也算不上恋爱,充其量叫耍流氓)。女娃姓贾,我见过几次,皮肤白净(细腻程度稍欠),明目皓齿,眼神灵动多情,鼻子又棱又直,暴露了她的倔强和烈性,身材匀称又高挑,他俩亲吻的时候,估计勾起一个后腿的是生生而不是女娃。长相上,如果满分是10的话,我给女娃打9分。
生生的初恋和抗日战争的时间长短一致。简而言之,这八年中,俩人有时如胶似漆,有时鸡飞狗跳,有时踌躇满志,有时消极颓废。事实上所有现实中的恋爱都没有电视上那么完美精致,两个涉世未深的灵魂,在漫天灰尘的城市化进程的初级阶段,囊中羞涩和误会不断和意气用事,使得他们陷入了无休止的争吵,但是往往在下一秒,两人又陷入无尽的缠绵。据说有一次,俩人吵架,女娃直接拎起炒菜锅(里面是刚刚精心为生生准备的午餐),径直从窗户扔了出去,当时他们住的出租屋在四楼,一瞬间,两个人表情凝滞,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当听到锅“咣当”一声安全砸到地面而不是路人头颅的时候,两个人又放心地重新回到争吵。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感情说起来真的很奇妙,两个人吵吵闹闹,永远把分手挂在嘴边,却永远分不了,就像樵夫手中的藤条一样,越是揉搓,越是坚韧。
只可惜世间再坚韧的爱情,也经不住时间和空间的考验。
那一年,女娃要去日本(可能是学啥技术去),在火车站告别的时候,是一个秋天的午后,满大街的法桐,金黄金黄的叶子忽闪忽闪映着阳光。生生还是穿着那件旧的泛黄的黄色圆领体恤,一条很短又很宽的大裤衩(裤衩不是黄的),两条很细的腿像两根干柴棍一样从裤腿中撑到地上,让人一下子想到蜡笔小新。女娃穿着旧的泛白的牛仔裤,至于上衣穿的什么,我想象了多次,没有想出来合适的。生生一如既往地勾起一条后腿拥抱着女娃,生信誓旦旦的说,我等你,女娃信誓旦旦的说,你等我。从此天各一方。
一开始,和所有恋爱中的男女一样,两人定时缠绵悱恻,互诉衷肠,说一些大家都能猜到的你侬我侬。但是不知道从何时起,两个人每次通话都以吵架为主要内容。而且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绳子死死拴住一样,两个人明明吵的要死要活,只需要轻轻按一下挂断键就能立马结束痛苦折磨,可就是没人挂电话。有一年我们结伙去关山牧场玩儿,在碧绿宽阔的草地上,他俩像往常一样在电话里发生了争吵,我离的老远都可以清晰的听见电话那头的歇斯底里寻死觅活,我说,生生挂了,你俩都冷静冷静,生生说,不可能,过不了一秒她会又打过来。我说,你试一下。生生一试,结果我第一次发现生生料事如神。但是世间之事,从量变到质变,只是时间问题,果不其然,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生生终于安心的挂掉了电话,然后如释重负。从他最后阶段的轻声细语,我能推测到那边也是柔情蜜意。
如果说两个人在一起时,争吵恰好是一种粘接剂的话,那么,远隔重洋的争吵,无疑是断送感情的毒药。
终于有一天,女娃说,我和别人处了,生生没吭气,心里说,我也一样。
尽管在后来的岁月中,女娃还是会偶尔打电话,问生生的近况,生生都会说过的很不好,他知道,只有这样说女娃才会放心。但是他每次都仿佛清清楚楚的看到,女娃一手拿着电话,一手轻轻抠着日本办公桌的楞楞,盯着远处的富士山怅然若失。
生生的初恋大概就是这样,到二恋的时候,他已经远不是以前的生生了!
生生的故事(三)
用露水情人来形容生生的二至六恋,可能有点夸张,但也差不多。有的吃完饭过一晚,第二天就消失不见;有的尽管在酒店聊的忘乎所以,以至于烟头把床单烧个大洞都浑然不觉,但还是很快分道扬镳;有的连手都没牵过就互说再见;还有的相拥而眠第二天却落得女娃愤然一句“禽兽不如”。总之,上帝在那些岁月中,像练兵一样,让生生见识了类型各异的女娃,但是他始终没有告诉生生,这一切安排自有他的良苦用心,直到几年以后的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要说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还得先往前推一年说起。
一年前的一天早上,当九月的阳光像丘比特的箭一样穿过T广场写字楼的间隙,嗖的一声射进F公司大门的时候,一个女孩恰好被射了个正中。她正自信的摇着马尾辫,扭动着21岁女娃特有的步伐往里走,站在公司门口的生生,透过眼镜,迅速地扫描了她的全身,面容白皙娇美,鼻子的线条柔和的就像莫扎特的小夜曲,至于眼睛,生生后来说由于他当时在鼻子上多停留了几秒,没来得及看眼睛,但是其他倒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额头的宽窄恰到好处,且稍微鼓出,和温柔的鼻形相得益彰,嘴唇略厚,唇线分明,下巴的精巧别致,让人一下子能感受到她的体贴入微。后来我多次分析,为什么生生总是在女娃的鼻子上停留过长时间,每次得出来的答案又不尽相同,但是我相信,他也有他的道理。
生生后来说,我现在拥有的,都源于当时第一眼看到她时原地做得一个决定。他一边用打了胜仗后特有的骄傲姿势猛吸了一口烟,然后嘟着一对厚唇让烟形成一个完美烟柱喷出一尺多远,烟雾喷射殆尽之后,缓缓说到,至于啥决定,你懂的。我很配合的点了点头。
但是在生生原地做出某种决定的时候,我敢保证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女娃正是上帝派来终结他粘花惹草生涯的终结者。
接下来的情节并无新奇之处,无非是些,找笨拙可笑的理由接近女娃,煞费苦心的找经典段子逗女娃笑,苦心创造偶遇,后来送礼物,很有仪式感的表白,再后来就是通过适当的闹别扭然后又迅速和好来增进感情,再后来就是各种深层次的约会。
直到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我当时已经躺到床上看书准备睡觉了,外面疾风呼啸,雨点打的玻璃噼里啪啦,往往这种时候,人在心有余悸之余有一种格外安全的幸福。当我正在享受这种幸福的时候,电话想起,是生生。
我一辈子都忘记不了电话那头那么应景的声音:沉着而略有颤抖,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他的气息有明显的喘蹙。徐哥,我把小婕追到手了!生生很少这么能用这么少的字表达清楚自己想表达的内容。此后多年,我多次试图用恰当的语言把当时的情境完美无缺的描绘出来,可惜我始终感到未能如愿。
这就是生生的恋爱史。
大家或许认为此中并无什么聪明可言,其实一路走来的林林种种,那么完美,那么契合上帝的公式,这本生就是一种聪明,如果我不吝口舌在细节上表现其小睿智,临了,只能适得其反。
要说起生生这个人,聪明不是他最大的优点。那他最大的优点到底是啥?这个问题,只能到明天再说了,今天我实在是说不动了。
生生的故事(四)
人生就是这样,当你刚刚坐在树下想好好休息一会儿的时候,马上就会有个声音想起来:该启程了。似乎像玻璃的使命是破碎一样,人的使命就是受累。
但是在生生的身上,我看不到累,能看到的只有满腔激情和无时无刻不有的满萨水(满头汗)。那几年,生生驶上了人生的高速路。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完成了恋爱买房结婚生子和事业小成。
突然有一天,生生说,哥,我想给我爸我妈在临潼县买套房,让他们住到县上。住到我这儿吧,他们又不来,不习惯,住到老家吧,他们就要种地,种了一辈辈儿地,我爸闲不住,他们年龄大了,我不想让他们再受那个累。我说,好,应该。灯光璀璨的街边,我俩坐在路边的烤肉摊上。凉风习习,夜市喧嚣,生生拿起一串烤肉,一口嗪住最里面的部分,往外使劲一撸,整串子肉瞬间尽数到了他的嘴里,和往常一样嘴边立刻留下一道子黑印子,我也没让他擦,擦了这串的下一串还会是这样,擦不清。
哥,临潼是个好地方!生生焖了一大口酒不无感慨的说。我说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故乡是好地方。不不不,生生说,人家有个段子,我给你一说你就知道临潼好在哪儿了。我说你说,拿我听一哈。
生生煞有介事的开始了:首先,临潼是周幽王花搅诸侯的地方,其次是秦始皇操练拟人军团的地方,也是项羽请客吃饭的地方,还是唐玄宗和杨贵妃泡澡的地方,最后是蒋介石翻把的地方。话音未落,旁边桌的一个女娃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生生一边嘿嘿地笑着一边朝发笑的女娃看了一眼,然后转过头来等待我的表扬。我盯着他看了几秒,说,我今天才知道,你最大的优点是讲段子而且是黄段子。生生笑的更大声,少角的门牙和宽阔的门牙缝隙再次展露无遗。生生说说,我操,黄段子?谁能比上你那个《小凤的故事》?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生生虽然不善文辞,但是他懂。
生生是个很爱玩儿的人,每年春节回家,一群发小都要聚在一起没黑没明的喝酒玩儿牌,但是有一天必然例外,那就是三十儿那天。这一天生生会早早准备好酒菜,天一黑,就和他爸坐在炕上,爷儿俩,品着小酒,他爸给他讲他这一门子的前尘往事,讲村里的家长里短,他给他爸讲他这一年的摸爬滚打,讲他的来年规划。黝黑的老屋,暗淡的灯光,爷儿俩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直到他爸在幸福中呼呼睡去。
【作者简介】徐军武,教师。喜爱文学、音乐、历史。业余坚持写作,作品文字朴实幽默,主要以身边的人和事为题材,有很强的画面感和代入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