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按语:《宁夏文化蓝皮书2023》对2022年度宁夏文学艺术的创作基本情况,以8篇文章的容量,从8个方面做了简要梳理和研究,当然,难免挂一漏万,一并分享出来。
2022年宁夏小说创作发展报告
周清叶
2022年,以习近平总书记文艺工作讲话精神为指导,宁夏作协的作者们积极投身于小说创作,作品刊发于宁夏区内外数十种刊物。遵循现实主义为主的创作方法,创作题材日益广泛,在短篇、中篇和长篇领域均有不同收获。老中青作家风格日显,不少作家具有两套笔墨。新锐作家崭露头角,恰如宁夏文学之林的新绿,值得期待。以此,宁夏的小说创作在探索中前进,持续追求从“高原”迈向“高峰”的目标。
一、宁夏小说发表情况统计
宁夏区内刊物是宁夏小说发表的主要阵地,其中《朔方》于3期、9期、12期专辟“青铜峡、灵武作家作品专辑”“宁夏大学生作品专辑”和“宁夏文学高研班作品专号”,全年发34篇中短篇小说;《六盘山》3期为“宁夏小说专号”,全年共发35篇短篇小说;《黄河文学》1-9期共发10篇中短篇小说。
从区域看,固原市作家创作数量较多,有18位作者共发表29篇短篇小说;此外,李方在《百花园》等刊物发表小小说9篇,作品被《小小说选刊》等刊物多次转载;共发表5篇中篇小说,出版2部长篇小说,即竹青的《我们的日子》、杨友桐的《七月》,共出版2部中短篇小说集。吴忠作协共发表25篇短篇小说,数量较上一年有增长。
获奖方面,马金莲的《爱情蓬勃如春》获第七届华语青年作家奖,李方获《小小说选刊》第18届双年奖佳作奖和第七届全国微型小说二等奖,此外,还有7篇中短篇小说和3部长篇小说获宁夏第十届文学艺术奖。
从文体看,短篇小说数量仍然稳居第一,总数近百。中篇小说总计10篇,其中,马金莲的《母亲和她的第一个连手》《雄性的江湖》被《小说月报》《新华文摘》等多次选载;张学东的《弯道超车》对高校内部评职称等事件存在的“弯道超车”现象做远观而切近的描写,反思真刻而感人,体现了批判现实主义的精神。长篇小说共7部,其中,季栋梁的《半坡典故》充分彰显农民的质朴与智慧,是对知识分子和农民关系的新书写;他的《父亲的歌》通过宁夏石嘴山市大武口区石炭井矿务局一个家庭的故事,塑造了一位普通而不凡的父亲,回顾了石炭井的发展历程。阿舍的《阿娜河畔》展示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建设的过程,叙写了一个普通农场家庭的感人故事,曾经的生活经验使作家可以自信而宏观地再现农场的开发到合并,也使作品流露出淡淡的感伤。闵良的《鱼儿在房顶上飞》颇具魔幻现实主义色彩。李海潮的《底线》借鉴传统章回小说的框架结构,较为原生态地记录了纷繁芜杂的村镇问题,方言俚语富有表现力,若能更有力地把控好幽默的“度”,将会更好地发挥文艺作品的价值引领作用。结集出版的小说有7部,即《张学东中篇小说集》、马金莲的《爱情蓬勃如春》《雄性的江湖》、季栋梁的《大地钢琴》、计虹的《半街香》、许艺的《向下的寂寞》、冯俊祥的《幸福密码》。
总体上,短篇小说数量较多,但个别作品流于平淡。中篇小说相对于长篇小说更为精炼,比之短篇小说有更大容量可资表现多面而复杂的生活,但致力于此的作家并不多。长篇小说数量较上一年有增长,期待作家们突破“短—中—长”的创作预期,以大气象大胸怀创造出更多优秀之作。
二、宁夏小说创作内容概览
(一)乡土生活的备忘录。首先,回望和抒发对乡土的依恋之情,在有农村生活经验的作者的“情感结构”中仍然发挥作用,但这类作品的数量明显在下降。杨友桐的《那金黄色的大麦头》和姚志忠的《腊月儿》描写特定历史时期的饥寒苦楚和酷烈的人际关系。安欣的《缝纫机》、雷玉奇的《王骨梓的牧歌》是物质匮乏和清寒童年生活的记忆,李继林的《清明祭》、殷高的《挂脚》表现了乡村整体搬迁后农民的情感失落。季栋梁的《头骡》则在短篇中兼顾骡马的知识和趣事、乡村生活的风俗和农民命运的变迁,人物形象鲜明,主题富有历史感,折射了从前现代到现代的时代氛围之变。更多的作者书写了当下农村和农民的新问题,马悦的《惜别》通过发小的故事,讲述转型期农村一小片土地上的生和死,李义的《手机》、薛玉玉的《一地繁花》、冯华然的《担保》、王佩飞的《暮色中的朝阳》等作品,再现了新时代农民面临的新挑战和新困境,他们直面生活的努力也会遭遇挫败,但尝试解决问题的思维和克苦令人感动。
(二)表现爱的主题和“仁爱”精神。中华传统文化的“仁爱”精神,表现为对儿女、对父母,对他人乃至对整个社会生活的一种友善态度。伏海霞的《哦,燕子》、包作军的《卡路里》、王玉玺的《绕指柔》都表现了父母与子女间的无私之爱。对原生家庭归因不归罪,是具有现代性的思路,比如,薛青峰的《一个夜晚》和杨书琴《孤岛与鲸》,表现了父母因对子女造成创伤而做出的弥合努力。吟泠的《暗疾》则写出了母亲复杂的人性以及母子之情的龃龉是主人公心灵深处的暗疾,金钱腐蚀亲情被描写得纤毫毕现,而主人公的自我疗愈是其现代性人格养成的重要标志。对于爱情的体验因年龄而显示出差异,大学生如韩心心,在《左思右想》中想象爱情的甜虐,宋鑫鑫的《沙林》有类似“莎菲”的苦闷,她的《科长》则显示了发乎情、止乎礼的克制。中年如冶进海的《翻过那座山》、冯平的《在厨房里》、董永红的《身影斑驳》等,对年少时懵懂爱情的回望不乏怅惘与感伤,胡静《秋的思念》和马悦《今夜繁星》是人到中年之秋不敢爱的表征,陈继明的《三个爱情故事》则揭示了那些疑似爱情的体验往往与孤独甚至死亡的经验密切相关。郭乔的《理发师》中,理发师以耐心和爱心让残疾女孩自内心绽放耀眼的快乐光芒,董永红《海边天不黑》从车祸中勇敢救人的护士角度,讲述艾滋病毒固然可怖,而孤独和爱的匮乏同样令人胆寒。韩银梅《远归的人》中,主人公以善与爱和温情给予监狱服刑人员远归而来面对生活的信心,王玉玺《暖冬》中阿娜对为救丈夫而牺牲的消防员的祭奠和愧疚,马一平的《盲盒》中,含垢忍辱的护士隐藏了收养汶川地震孤儿的真相,这都是无言的大爱。
(三)对现代生活方式的新体验。现代化是一个过程,对于现代化过程中的生活方式、情感体验的表达,以及我们对这种表达的现代化,同样是一个过程。时代生活的变化,使人们的感觉发生了变化,部分小说就表达了人的怀疑感、隔绝感和危机感。柳客行的《网购》和王心军的《我们的春节》都显示了网络对实体经济以及对人的思想观念和生活方式的冲击。马晓忠的《虚空》描述老年人失去老伴的孤独和随子女进城后晚年虚空的生活境遇,朱敏的《城市风筝》对农村老人进城后的状态做了精确比喻即“城市风筝”。韩银梅的《老照片》则巧妙地从昔日照相师傅的“寻人”故事入手,智能手机的普及冲击了传统照相馆,40年后的人永远无法还原当初的旧时光,怀旧的感伤中蕴含诗意美。吟泠的《好人相逢》感叹城市的相逢和别离皆源于偶然。木沙的《风口》《奇点》揭批了小额贷款和小视频制作等骗局对普通人的生活冲击。白云天在《别人眼中,你的样子》倾诉了都市中信任危机带来的颓败感,火霞的《冬至》中,美容店老板狂轰乱炸的促销语言和策略岂非对当下女性在心理和经济方面新的“压迫”和“剥削”?许艺的《东风破》中女编辑面对死亡威胁时对生活的幽深体察和对人生的深刻反思以及那纤细的颓废感令人动容。郭文斌的《庚子之春》以儿童视角记录新冠疫情期间的生活,强调生存能力训练的必要,也融合了作家近年来源自儒释道思想的融合贯通而对“安详”的追寻,启发个体向内在寻求安稳的意义。
(四)对普通人生存状况的描写。普通人的故事较为真实地反映了当下中国的部分社会现实。王兴国的《敏姐》中,女强人孤寂和坦然的向死而生,孙海翔《师傅》中女起重工任劳任怨、扎实肯干的劳模精神鼓舞了打算当逃兵的年轻人。吴全礼的《假如我是一盏灯》塑造了一个心系居民、为百姓分忧解难的社区好民警,胡静的《人在旅途》中,青年打工人的疲惫无奈力透纸背,马金莲的《年关》对讨薪农民工和《暂借》对快递小哥的描写,经由故事讲述人的女性视角,饱含了情感与态度。计虹的《身无分文》、曹海英的《沉积湖》、李方的《生活真味》、马雪梅的《葡萄》、王波的《哈三叔》、郭乔的《根叔》、苏炳鹏的《遥远的那辆车》、李继林的《第一场雪》、李义的《一千零几颗葡萄正在成熟》、韩忠烈的《吹萨克斯的男人》,等等,都叙述了底层的生活状况。对寻常人生故事的书写,不仅仅属于作家个人,也属于社会和整个时代,持续跟踪这一代人所面临的现实生活和心灵风景,在总体上,都超越了简单的道德同情和怜悯,也并非仅仅接续苦难叙事,而倾向于表达追求公正、平等和正义的社会原则,这是一个共同体的普遍的价值诉求。
(五)历史题材的新书写。自新历史主义的视角,历史充满断层且由论述构成,宁夏小说作者以讲故事还原和建构“文本中的历史”,也契合了当下创作和研究对史料的寄重。马永珍的《红盖头》讲述家族故事,着意突显三爷三奶奶的传奇经历和婚姻悲剧。“淘来的故事”是石舒清近来创作的一个重要理路,《淘来的故事》《单耳子》《毒蜂》都是从旧书中淘来素材,梳理剪裁出精练的故事,不做断语,但那些死亡故事不动声色地释放出逼人骇人的气息,颇有中国古代笔记小说表现社会人情世故的意味。另一方面,他依据史料而做的《宁安堡》《端王》,是长篇小说《地动》的延续,对海原地震这一大灾难前后一个个生命故事的想象和采撷,对作为西海固的作家本人以及更多的人都有着重要的意义。而他的《庚子年前后》《转机》和周建宁的《袍中诗》等,则参照史料或传说,将官场的争斗,人心的婉曲、命运的诡谲都放置在特定的历史情境中细细描摹而兼有摇曳生姿和令人扼腕慨叹的美学韵味。
三、宁夏小说创作的实绩和进一步发展的空间
首先,关于创作与生活的关系。作家特别是新锐作者往往从熟悉的生活开始写作,这符合文学“源于生活”的美学观念,但还要注意作品需要“高于生活”。如何选取、提炼生活素材进入小说,是值得思考的问题。同时,要避免过于集中于现实日常生活而导致的题材窄化现象。当然,我们也看到作家重视输入、调整输出的创作实践,看到作品中知识含量在大幅提升,除前述历史题材小说对史料的倚重外,仅以季栋梁《半坡典故》为例,小说参考和引用了40多种书,融历史、语言等多种知识于其中,带来一种内质之美,构成了雅俗共赏的审美品格。同时,以人物命名的小说较多,这遵循了“文学是人学”的美学观念,但要注意也在小说中浸透人性,写出人物的外在生活和内心深度。小说作为艺术,应有自由的艺术美,使人感到阅读的趣味。作家要通过直接和间接的方式扩大生活经验,基于艺术的游戏精神,自由创造,以增强小说的广度和活力,从而更好地表现当下中国人的审美趣味和审美理想。
第二,关于艺术手法的创新。秉持文学为人生、为社会的责任感,坚守现实主义为主的创作方法,宁夏小说为读者带来强烈的现实感。同时,也存在以浪漫主义、现代派等手法丰富和发展现实主义的巨大空间。当然,也有作家勇于拓展现实主义的“边”。了一容的《玉狮子》《野菊花》《夏季的牧野》作为自然写作,对新疆草原动植物蓬勃的生命力和少年的阳刚之气的描写诗意盎然,读来令人意兴勃发,异“域”风情极大地增强了作品的浪漫主义情调和审美特质,其中的自然特别是风景描写使这组小说在宁夏小说中独具亮色。他的《两只蚂蚁》以表现主义的手法而具有社会批评和文明批评的深刻意涵。赵华的《谭庄子的货郎》在一个关于过去的故事里嫁接了科幻元素,寄意对星空的遐想,货郎居然是颇有爱心的外星人,这异想为作品带来了异彩。大学生李沐蓉的《城市微光》和王珏的《艺术》,显示了对小说艺术陌生化的大胆尝试,作为新锐,他们给了我们以更加宽阔的文学视野构建更加精美繁荣的宁夏小说格局与面貌的新期待。
第三,勇于试验、摸索和创造新的艺术形式和风格。通过跟踪和观察,可以发现宁夏作家逐渐形成了多样化的风格。比如,了一容书写草原时的诗意和书写城市题材的讥刺,季栋梁描写农民时的幽默风趣和描写官场时的洞幽察微。张学东对校园霸凌、高知阶层的精神困境等问题保持密切关注,马金莲向内面世界的开掘和对细节的捕捉让她脱颖而出,计虹对城市生活和人生体验做出“空集”“云片糕”等精准的意象概括,引人深思。这都充分显示了作家们不同的认识力、感知力和表达力。语言方面,每个作家都在小说中使用不同的说话声音,宁夏小说普遍重视和过于倚重对方言土语的发掘,这彰显了鲜明的地方色彩、土气息和泥滋味,但也容易造成趋同和一定程度的理解障碍。我们期待作家们以高度的创造精神来创新人物、故事、结构,也同样重视创新言语,比如,石舒清的叙述语言内敛冷冽,有剔肉到骨的高度精炼,内蕴着强烈的爱憎或显示出拍砖的力道;季栋梁小说中大量对话使人物声情并茂;计虹的口语化流畅而清新如洗。最后,需要赘言的是创新的另一重含义是不重复自己。
总之,宁夏小说跟随历史和生活的脚步,与时代同频共振,在黄河文化、西夏文化、大漠文化、黄土地文化等多种文化的孕育下,将会具有独特的生活积淀和多彩的艺术表现。

(周清叶,北方民族大学讲师/校内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