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君王心目中的佛国净土(上)

泱泱华夏星火传承,从三皇五帝到称洪宪帝仅两个月的袁世凯,历经几千年的君主制彻底结束,其间总共诞生过830位君主。在这些当权君王里面,北凉国主沮渠蒙逊不是最差的那一个,但亦不是最耀眼的,史书上这个少数民族君主评价褒贬不一。在浩如烟海的历史天幕中,北凉短暂的统治和沮渠蒙逊这个小国君主,仅仅只是其中一颗毫不起眼的星子。但是,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固然蜚声中外,成就了千古帝王的盛名,而像沮渠蒙逊这样的君王,亦有属于他自己的辉煌和政绩。沮渠蒙逊被誉为东方“阿育王”,为佛教的东进与兴盛做出过举足轻重的贡献,他执政期间修建的佛寺、佛像,支持翻译的佛经和僧人不计其数,由他兴建开凿的马蹄寺石窟和天梯山石窟、文殊山石窟、金塔寺石窟,以及敦煌莫高窟第268、272、275号石窟至今都巍然屹立,早于云冈石窟和洛阳龙门石窟许多年,天梯山石窟更是公认的中国石窟鼻祖。
也许是受到了孔雀王朝那个声名显赫的阿育王事迹的影响,年轻时不惜屠戮手足也要达到目的,攻灭西凉宁愿背负骂名也要屠城的沮渠蒙逊,在当上北凉国主之后,忽然异常笃信佛教,热衷于佛法经义,开始大肆修建佛寺,开凿石窟供养僧人。昙无谶,就是这个时候被沮渠蒙逊迎请而来,并拜为国师为沮渠蒙逊营造佛国净土的西域高僧。
昙无谶本是中天竺人,随达摩耶舍学习小乘佛法,后遇白头禅师授树皮涅槃经,改修大乘。约公元411年前后,昙无谶携《大涅槃经》等经书从西域行至河西走廊,正值崇尚佛法的沮渠蒙逊统治河西,对他十分礼敬,提供条件,让他得以译出《大涅槃经》。“宣说释迦牟尼在拘尸那国阿利罗跋提河边的婆罗双树间临涅槃时向大众所说佛法,阐述佛身常驻不灭,及常乐我净之义、众生悉有佛性乃至阐提成佛等旨,被列为大乘五大部经之一”。这次译经引发了当时中国佛教的大地震,解决了一直以来争论不休的“佛性问题”,涅槃宗由此形成。昙无谶的到来使得张掖成为涅槃宗的发源地,人人皆有佛性、皆可成佛的理论受到广大信众的认可,涅槃信仰迅速席卷全国,尤其在张掖,上至皇室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更是对涅槃佛法推崇备至。
佛教在沮渠蒙逊的支持下得到大力弘扬,听闻昙无谶授命君主翻译佛经,当时有本就身居河西走廊一带传教的西域僧人都纷纷赶来投效,僧侣人等受到极大的尊崇。沮渠蒙逊是虔诚的涅槃佛法信奉者,接受了涅槃法的洗礼,他开始着手选址开凿石窟。这一举动不仅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还需要专业技术人才,要求施工者不但雕琢技艺精湛,还要能领会佛法经义,而昙无谶和那些来自西域的僧侣就是最好的设计者。昙无谶和一众僧侣自然乐见其成,为沮渠蒙逊的石窟建造鞍前马后不遗余力。随着昙无谶回国搜集佛经,带来了更多的西域工匠和僧侣参与开凿,短时间内,从敦煌莫高窟到张掖马蹄寺,及至当时的国都故臧天梯山,都展开了大规模的石窟开凿工程。在这期间,沮渠蒙逊的母亲车氏患病身亡,对信奉涅槃佛法的沮渠来说,没有比建造一座母亲真身佛像来进行供奉更能体现孝道的事情了。因此,他下令以自己的母亲为原型,让工匠们雕琢出一座丈六高的女性佛像来,于故臧以南正在修建的天梯山石窟供奉,以示敬缅。
如果就此便说沮渠蒙逊是个事佛至诚的信教徒那就太过片面了,这个身体里延续着义渠狼族血液的君主,原本就不具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觉悟,他之所以支持佛教大兴,更多的可能应该是对自己所做过的那些事,或是对正在兴起的一场场战争杀戮的一种精神安慰。在他的心目中,佛国净土应当是一个能够洗脱所有罪恶,给予自身心灵救赎和宽慰的避难之地,涅槃佛法正好能够解决他内心的自责和愧悔,因而才得到了他极大的认可,并乐于推行发扬。可是,一旦他自认为可以摆脱一切烦恼的佛法并不能从现实出发提供利益时,沮渠蒙逊还是暴露了他残暴的一面。
在慧皎《高僧传》卷二《昙无谶传》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说沮渠蒙逊派遣世子沮渠兴国攻打枹罕失利而战死,沮渠蒙逊十分痛心,将心中的忿恨迁怒与佛法之上,认为儿子的死是因为佛法不灵,没有得到理想中的庇佑才有的悲剧。于是,他下令砸毁佛塔、寺院,驱赶僧侣出境。有一次巡行阳述山,恰好一群僧人避于道路旁被沮渠蒙逊看到,他一见之下顿时发怒,当即杀死了这些僧人继续赶路。之后,有将士官员人等偶然看到沮渠蒙逊为自己的母亲特意打造的那尊石像默默流泪,众人惊惧急忙上报,沮渠蒙逊闻讯亲自来看,那尊石像果然泪如泉涌。石像显圣,流泪示警。这种异象不知真假,但昙无谶随即出现,一番恳谈之后沮渠蒙逊深感自责,遂召集官民信众开设法会做了深刻的自我批评,然后又召回僧侣重新开寺建塔,支持佛法传教恢复如故。
于佛家典籍里书写的这则小故事,是被当做劝导信众一心向佛而广为流传的。整个事件当中,丈六石像似乎是重点,但真正要告诉人的深层次道理却不仅仅只是尊奉佛法这么简单。沮渠蒙逊作为一代君主,手握生杀予夺大权可以随意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判定一门法理是否能够存续,但佛国净土却不会因此而消失。善恶自在人心、佛魔一念之间。也许,这才是佛家想要告诉信众真正应该追求和明悟的道理吧!
抛开宗教看历史,如果没有沮渠蒙逊这个人,虽然也难以抵挡佛教东进大兴中原的脚步,但正是因为他的大力推行,为河西走廊丰富的文化艺术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我们今天才能有幸领略到恢宏灿烂的中西交融之下独特的河西文化。有学者概括命名河西文化为“敦煌文化”,其实,还是过于狭义了。“敦煌文化”只是河西走廊文化特色其中之一的直观体现,却代表不了整个河西千载沉淀而来的文化底蕴。说“敦煌文化”置其他地市与何地呢?要知道,河西走廊诸地归属大汉建郡而治,敦煌郡是最晚的那一个。或许,有人会觉得笔者斤斤计较,毕竟敦煌莫高窟驰名中外,但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河西人,窃以为这个叫法有失偏颇,我们研究历史遗存、挖掘传统文化,不应该以当今名气大小来衡量历史价值,岂知“文化”后面还有一个词汇是叫“底蕴”的。敦煌,因为保留了大量珍贵的历史文献和宗教典籍,为我国和丝绸之路沿线的中外古史研究提供了不可多得的一手资料,因而诞生出一门新学科叫“敦煌学”。不可否认,敦煌学的兴起对于弘扬中华民族文化,推动世界文化的交流与融合,以及带动西部地区文化事业发展,激发社会公众的爱国热情和民族自豪感,都有着重要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但是,在这背后还有无数岁月里为河西走廊的发展,和西部文化繁荣默默奉献的一代代劳动人民,及那些为戍守边疆黄土埋骨的有志之士。正是因为有他们数不清的汗水和心血,才换来了灿烂夺目的文化艺术珍藏,有了今天响当当的“敦煌学”。不过,敦煌学不能等同于敦煌文化,敦煌文化也不能完全囊括河西走廊丰富多彩、形形色色的各种文化。因为,莫说什么“敦煌文化”的名头,即便河西文化也仅仅只是浩繁的丝绸之路文化中一个分支,单凭一座城市、一片地域就要概括一整个文化体系肯定是缺乏科学和历史依据的片面说法。
一代君王营造的这片佛国净土,为我们留下的不止是佛理对人精神方面的影响,更多的是一份中西融合后崭新的文化艺术现象。如果真有往生一说,不知道沮渠蒙逊能否看到今天由他主推打造的石窟艺术依然璀璨夺目?而这份已经流传千年,并将继续被继承、欣赏下去的文化瑰宝,是否就是他心目当中那个真正的佛国净土呢?我想,应该是吧!
公元433年,北魏主拓跋焘听到昙无谶会种种秘术,派人到北凉接昙无谶,沮渠蒙逊既因魏国强大不敢拒绝,又怕昙无谶去魏国之后对他不利,暗下杀心;恰恰昙无谶当时有再去西域求《涅槃经》后分之意,沮渠蒙逊假意赞助他,却在路途中派刺客杀害了他,一代宗师就此殒命。
陈玉福,甘肃凉州人,国家一级作家、文化学者,金昌市委党校教授,张掖市文联名誉主席、中共张掖市委特聘专家,河西学院文学院教授,兰州文理学院驻校专家、文学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九大代表,甘肃省作家协会顾问、第六届副主席,中国延安文艺学会副会长。1977年开始文学创作,发表、出版长中短篇作品50余部,1000多万字。其中长篇小说《西凉马超》入围第十届茅盾文学奖,《绿色誓言》入选建党100周年100部红色经典作品系列;电视剧本《建军大业》获中国优秀电视剧原创剧本奖,电影剧本《八步沙》获中国电影优秀剧本奖;影视剧《八部沙》作为建党100周年献礼作品在中央电视台黄金档播出后获中国电影金鸡奖,获100部现实题材优秀电视剧本国家级扶持。另有多部作品曾获中国广播电视大奖,甘肃省委省政府文艺突出成就“荣誉奖”,第四届、第八届、第九届、第十届敦煌文艺奖,“五个一”工程奖、广东省文艺精品工程奖,第三届中国法制文学原创长篇小说奖、中国网络十大杰出小说奖、中国电视剧原创剧本奖、中国电视剧飞天奖、中国电视剧金鹰奖等奖项。
程琦,著名诗人,张掖市文联党组成员、副主席。
任玲,中国延安文艺学会会员,陈玉福工作室工作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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