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钩沉
（一一八）
1943年11月，悬了近一年的常德战役终于打响。
为了扭转太平洋战争一落千丈的颓势，阻止中国军队投入重兵参加原定在1944年初的盟军缅甸大反攻，日本大本营给日军第11军的作战命令是：“发起常德会战，消灭中国军的主力，摧毁中国第六战区的根据地，牵制可能转用到云南去的中国军兵力，以策应南洋方面的作战计划，”
为加强常德作战的力量，日本中国派遣军总司令田俊六特别把原属第13军的日军精锐部队第116师团划归第11军。
这样，日军第11军投入常德作战的部队就有第3、13、39、68、116等5个师团和佐佐木支队（相当于独立旅团）共计12万余人。
这些部队几乎都是日军精锐中的精锐。
客观地说，绝大多数日军部队都凶狠强悍，动不动就“万岁冲锋”、“全体玉碎”。但日军中也有另类奇葩，那就是来自大阪地区的第4师团。
这个来自日本明治维新后最早商业化的大阪地区的官兵几乎都是出自作坊商家的小商贩，他们从不作无谓的牺牲。日本对苏的诺门坎战役，他们来晚了；日军损失惨重的第三次长沙战役他们又到迟了；日军在缅甸遭到全歼的时候，他们又因为“道路问题”被迟滞在远离战场的路上。
总之，中国军队一听说对阵的日军是第4师团，无不欢喜雀跃，威武高调。印缅战场上的美英军队也亲切地称呼他们为“和平军队”。
在我军遭到惨败的晋南战役中，我军一支溃败的部队在仓皇南逃的路上偶遇了一支日军大部队。奇怪的是这支日军并没有阻击中国军队，而是将枪支整齐地架好，一个个在路边埋头造饭，其余人则闲散地躺卧在山坡上，用与我无关的眼光看着中国溃兵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涌过。
后来才知道，这就是“没有接到阻击命令”的日军第4师团。
日本战败后，第4师团比那支日军都更爽快地放下了武器。几乎没有什么伤亡的大阪师团齐装满员、雄赳赳地回到了日本，他们干净的军服、肥胖的体态和红润的肤色让骨瘦如柴满面菜色的日本国民都大为吃惊，羡慕不已。
而且每个官兵都像是随身带着一个小仓库，拿出来的国外的稀罕物琳琅满目，用军用毛毯一铺就做起了地摊生意。
闲话少说，这样的日军毕竟是可遇不可求。绝大多数日军还像恶魔一般。
为应对日军对常德的攻击，中国军队以第10集团军、第29集团军、第73、58、74诸军强势迎敌。
我军有些部队，如73军，在四个月前的鄂西会战中几乎全军伤亡殆尽，虽经紧急补充新兵，但战斗力大打折扣。
其他部队情况不等，但最好的部队也有三分之一左右的新兵。他们要对付的是虎狼般的日军精锐师团。
为了迷惑中国军队，日军发起了一系列的佯动，向煖水街、鱼洋关、安乡、津市、澧县、华容等地攻击，似乎根本无意进攻常德。
一开始中国军队也确实受到了迷惑，以为日军又按6月份鄂西会战的老套，作战目的主要是寻歼中国军队的主力。
但中国军队也以不变应万变，即常德必须死守，绝不能丢弃。因此也做了避免主力被歼和死守常德两套方案。
号称“虎贲军”的第74军57师在师长余程万将军的率领下，八千健儿坚守常德。
57师进驻后，立即组织群众破坏常长、常澧、常桃公路和常德飞机场。堵塞河道，日夜抢建坚固的钢筋混凝土碉堡和掩体。由郊区到城内，构筑了三道防线，用沙包堆砌六个城门，并在德山、沅江构筑外围工事，做好了死战的准备。
同时，组织群众紧急疏散。余师长规定，在帮助群众时，只能喝他们的茶水，不能接受他们的任何物资，否则，一经发现立即枪决！
战前，余师长对以湖湘子弟为主体的57师官兵发表了一个3563字的“陆军第57师司令部文告”：“……常德北邻洞庭湖，南靠沅江，是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地方，在战术上是不利于固守。但是，军人的天职是保国卫民，我们绝不能因为常德地形不利而意志动摇，命令不容任何人打丝毫的折扣！
……我们的战斗任务，就是在城外画的直径40余里的不等边五角星内。我们不能走出这个圈子，无论敌人施加多大的压力，我们的回答，只能是血、是死！战死就是光荣！”
11月2日，常德外围战打响。
在优势日军的猛烈炮火和凌厉攻势下，华容、南县、公安等地陆续失守。
但我66、79、44等各军对日军进行了顽强的阻击，给日军造成了重大的伤亡。
10日，守卫煖水街的我第79军暂9师被日军围攻，受到重创。后经殊死苦战，始得突出重围。
12日夜，日军主力转锋南下，南北夹击石门。
我守军第73军被日军四面包围。血战二日，我军不支。
军长汪之斌命令暂5师留下掩护，军主力则向西突围。
暂5师师长彭士量将军临危受命，率部与日军勇猛拼杀，多次以弱势兵力向敌发起反冲击。
从14日至15日黄昏，与日军血战一天一夜。
师长彭士量将军壮烈殉国，暂5师官兵伤亡殆尽，仅少数人强渡澧水突围。
73军第15师、第77师在向西突围时亦未能摆脱日军的追击围攻。虽经拼死血战，仍然无法突围。
仅军部、师部的部分人员杀出重围，其余官兵全部战死。
时隔四个月，73军又一次拼光了。
广袤的湖湘大地，到处都埋有我73军健儿的忠骸，巍巍的岳麓之巅，我73军的英烈纪念碑光照后人。
19日，慈利附近的日军第13师团、户田支队的三万余人在飞机和60门重炮的掩护下向刚刚到达的我第74军展开猛烈攻击。
战至22日，74军的伤亡已十分惨重。
为避免遭到73军同样结局，第74军军长王耀武命令全军向漆家河西南方向突围。
23日，慈利失陷。常德西北已无险可守。
日军自11月2日发起常德外围战以来，数路日军疯狂进攻，陆续攻占了常德外围的各处战略屏障。
最后一个外围据点是距常德仅30公里的桃源。防守此处的第44军150师奋力抗击日军第3师团。
日军16架战机对守军狂轰滥炸，并空降大批伞兵配合地面进攻。
在与日军的血战中，师长许国璋身负重伤，为避免被日军所俘，许师长拔枪自杀。
21日、22日，桃源、汉寿相继失陷。
11月18日，常德保卫战首先在牛鼻滩拉开序幕。
日军第68师团以700人登陆洞庭湖西岸，猛攻牛鼻滩的中国守军。
日军故伎重演，一上来就是陆海空立体攻击，强大的火力几乎要把这个不起眼的小镇抹掉。
火海中的守军奋勇杀敌，死战不退，使凶悍的日军在阵地前受到重挫。
激战至中午，中国守军一个连的官兵全部牺牲。日军直扑德山。
德山的中国军队亦打得英勇顽强，激战数日，打退敌人多次进攻，日军在我阵地前遗尸无数。
日军投入主力，并施放毒气。我官兵冒着滚滚毒烟坚持抵抗。
战至23日下午，我守军一个营大部战死，余部撤入常德城内。拱卫常德的天然屏障德山落入敌手。
与此同时，防守常德西侧河伏山的守军袁自强营也在抗击日军第116师团的攻击中陷入了苦战。
22日，日军增兵2000人，增调20余门大炮，在飞机的轰炸下，对我阵地竟日猛扑。
我守军七次打退敌人的进攻，毙敌800余名。敌109联队联队长、参谋等多名军官也被我击毙。
23日拂晓，日军再增兵1000，炮10门。飞机和重炮进行了长时间的猛轰，我工事悉数被摧毁、夷平。
上午10时，袁自强营长亲率残余官兵在毒气中向攻击日军发起自杀式反冲锋。经一番殊死白刃拼杀，终因寡不敌众，全营500余名官兵壮烈战死！
德山、河伏山阵地的失守，使常德城完全处于日军的炮火控制之下。
虽如此，守城部队仍然士气高昂，誓与日寇血战到底，誓与常德共存亡。
25日，日军攻城部队已达二万余人。但在我守军的顽强阻击下，死伤累累，尸积如山。
我守军169团在团长柴意新的指挥下，灵活机动，沉着勇猛，给日军以重大杀伤。
该团二营营长孟维东率领全营，趁敌不备，突然冲击。在我城内炮火的支援下，打得日军蒙头转向，狼狈溃逃。
孟营长则率部奋勇追杀，一举歼敌500余人，缴获轻重机枪18挺，步枪140余支。
日军遭此惨败，恼羞成怒，集中飞机大炮，对孟营阵地狂轰滥炸，然后集中兵力，集团冲锋。
我孟营阵地被摧毁后，与敌展开惨烈肉搏，并多次将敌反击下去。后孟营终因敌众我寡，全体阵亡。
亲自督促常德作战的日军第11军新任司令官横山勇一直在用望远镜观察着战斗的经过。
他被中国军队的顽强精神和眼前日军的惨重伤亡惊呆了，眼前的这血与火的燃爆画面就是一幅活生生的人间地狱景象。
他在指挥所里急得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转了好一阵，突然脑洞大开，余程万部队之所以誓死抵抗，一定是因为常德四面都被大军围死，故才如此作背水一战。
横山勇突发奇想，如果撤去常德城一个方向的进攻部队，敞开一个口子，放余程万一条生路，余部一定会放弃常德，夺路而逃。
于是在11月28日命令在常德东南方向攻城的日军立即撤出战斗，加入北面的进攻。
孰料我英雄的第57师官兵只为杀敌保土，绝非为求生路。“生路”敞开两天了，却没有一个中国士兵从那里出来。
其实这就是横山勇产生的一个错觉。
日军加大了在东、西、北方向的进攻力度，一再增加兵力、增加火力，大炮增至100余门，飞机20余架，配合地面步兵日夜不停地轮番猛攻，企图把余程万军从东南门赶出去。
至30日，日军已从北门、西北突破许多缺口，兵力已达三万的日军从这些突破口蜂拥而入。
而我军与日军展开了空前血战。逐街、逐屋地与敌争夺，激烈巷战，寸土不让。
日军死伤日益严重，仅阵亡的官兵就达数千人。一些街道和阵地已被尸体堆满，无处插脚。
许多双方的士兵因为肉搏缠斗，就死在一起，互相用刺刀插入对方的胸膛、腹部，其状甚惨。
横山勇盛怒，命令：“将常德城炸光！烧光！”
接到放火烧城命令的日军立刻弄来许多汽油和引火材料，大肆纵火。日军飞机也大量投放燃烧弹，常德城内顿时一片火海。
据常德地方志载：战前常德城内有房屋5500幢，战后尚完整的房屋仅存5幢。
但是，常德还有许多是砖瓦、土墙机构的残存房屋。中国军队躲入这些房屋，拼命抵抗。常常在日军冲到面前时才将密集的弹雨猛地向敌喷射。在浓烟烈焰中冲锋的日军像被割倒的麦子，倒了一茬又一茬。
日军又把大炮推进城内，对我碉堡工事和砖质房屋实施平射。我房屋工事每被摧毁一幢，我守军即转入后面的房屋，继续抵抗。
据当年常德保卫战幸存老兵、今年86岁（数年前资料）的老英雄吴荣凯说，57师有一个狠处，就是都不怕死。
他所在的机枪连的连长就特别喜欢拚刺刀。有时候打到不耐烦，就率领士兵冲出工事与日军拚刺刀。
后来，日军都怕了他，一看见他和一帮中国兵挺着已经拼弯了、上面还沾着血的刺刀冲出来，扭头就跑。有的日本兵还冲着他摆手，用中国话说：“不拼，不拼！”
吴老说，中国军队死守制高点水星楼，日军拿不下水星楼，就集中炮火猛轰，竟将巨大石块砌成的水星楼轰坍塌。许多中国守军被活活地埋在里面。
里面未死的中国士兵还高唱悲壮的战歌，高呼“中国万岁！”的口号。
中国军队伤亡惨重。
11月23日，57师还有8529人，（74军把军直炮兵团二营配属57师，该营有500余名官兵）战至11月28日即只剩下2440人。至11月30日即不足1800人，再战至12月2日，已不足300人！
城内街道的青石板上，没有一块青石板上没有躺着尸体，没有一块青石板上不流淌着鲜血，也没有一个被俘的中国士兵不是受过伤后失去战斗力的。
常德，是一个被先烈的鲜血浸透了的英雄城市！
（未完待续）
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