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 班 车
作者:王玉权
1978年春,我中途接手了三阳中学高中毕业班班主任。当时,农村未通电,学生晚自习靠一盏汽灯照明。汽灯的易耗件为纱罩,仅剩两只了。起了个大早,赶往邮城去买。
先要过三阳河上的桥,到河西,沿西堤土路上三垛。桥是水泥板铺的,共有五搭,每搭两块,每块尺把宽,中间留有尺把间距。桥又长又高又陡,让人提心吊胆。城上大爷肯定不敢过。
西堤弯弯扭扭,高高低低的土路,不时有缺口通向农田。大早露水重,新布鞋一会儿便湿了,裤脚上沾了许多草屑和泥斑。这七八里路,走得很不轻松。
一口气奔到了三垛汽车站。说是站,不过两间斗拱砖墙简陋的房子,摆两排长木条凳而已。门前人已聚了不少,都提着东西站在路边,巴巴地向西望,盼从邮城开来的头班车。
来了!车尾拖着一条黄龙。车一停,尘土飞扬,人们赶紧掉过头,掩着口鼻,衣上顿时落了一层灰,掸也掸不清。
那时的公路是砂石路。车一停,尘土喷喷;车一走,一路黄龙。养路工则随即跟上,铲起路边备用的砂土,甩到路面上。不然,沙土飞光了,还成路吗?那时,公路两边隔不远便有一滩一滩的砂土堆,一道独特的历史画面。养路工很费力很辛苦的。
那时,乡下人上城,再怎么打扮,也干净不起来,城上人总嫌乡巴佬脏。现在的路况车况这么好,还能分得出城乡吗!
到了高邮运河东堤的老车站,一下车,即直奔售票口,买回程票。好像回回总是见到排队买票的长龙。那时车次少,车票紧张,人们已然养成了习惯。下午五点多的末班返程票,至今犹记得真切,编号15。
那时,坐车什么感觉?受罪!
能抢到座位,局气。不然,对不起,当擀面杖一直杵到高邮。你道坐着就安稳了,谎子。人太多,一排要挤好几个人,屁股只能挨个边儿,人成了罐头鱼,挤挤夹夹的动弹不得。超载是常态,车次少,没法子。
由于路况不好,车况自然也好不了,颠颠簸簸。有时猛地一顿,能让人吓掉大魂。一车人东倒西歪,不得命啦,一片声的尖声叫喊。再好的车也经不起这么长时间的颠动,所以车子常闹情绪,半路抛锚。司机也很光火,满手油泥,大汗淋漓。车上车下一片骂骂咧咧的嗡嗡声。
那天,自办的,请托的,事务挺多。忙到下午近五点,才急忙赶到车站乘末班车。
乘末班车的人真多,有点异乎寻常。原来车坏了,误了一班,怪道这么多人的。不会调辆车来?不可能。每条线上,一个萝卜一个坑,怎能和今日比。
末班车来了,人们蜂拥而上,秩序大乱。维持秩序的大个子交警,声嘶力竭地大喊,但谁也不买帐,拼命地朝车上挤。
春天日短,夕阳已西下,谁都想早点回家。误了一班车的人,尤其心急。大个子交警奋力把住车门,几个大汉猛力一推,大个子交警仰面朝天,大盖帽骨碌碌地滚到了一边。待他爬起来,车上巳挤得满满当当,车门都难关上。司机一踩油门,一辆超负载的末班车缓缓地驰出了车站,扬起的尘土在夕阳下闪着光,似一条黄龙向东方卷去。
我力气小,手上又有许多东西,根本挤不上。和一些未挤上车的人一样,叫苦连天,发泄着怒火。那个大个子交警摔得不轻,疼得呲牙咧嘴的。吃了这么大的亏,恼羞成怒。大概见我是一文弱书生,好欺负。一把将我从人群中拽出,不由分说推搡到车站一空屋里,啪地一声锁了门。说我破坏公共秩序。
今儿真是倒了血霉。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又不是我推倒你的,真是岂有此理。士可杀而不可辱!我越想越气,愤怒地擂着门,踢着门。声言你粗暴执法,冤枉好人,非告你不可!
过了一会, 也许那家伙自觉理亏,打开门,连说对不起。啪地一个立正敬礼,让我将车票给他,去售票处重签,搭明早头班车回三垛。
人家这样了,我能说什么呢。心想,人在极端恼怒时,往往会一时失去理智。这人还算有良心,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这是生平仅有的一次被人无端侮辱, 戳痛了心灵,所以久久难忘。
几十年前的往事了。如今,再回故地,双车道柏油路直通武宁,三阳河上架起了钢筋混凝土大桥。
往日令人望而生畏的桥,泥泞的土路以及砂石公路,漆皮斑驳的老爷车,破败的车站,统统鸟枪换炮了。公交线路延伸到了乡镇、村组、家门口。
一张老年卡,高邮全域任我耍。坐在崭新、明亮、宽敞、带空调的公共汽车上,见车道两旁锌白色的钢护栏,似两条镶嵌的银边,无休止地伸向远方。夹道绿树成荫,花木扶疏,姹紫嫣红,赏心悦目。头上晃过高速公路,高速铁路的高架桥,令人浮想联翩。出行的方便、快捷、愉快,用一句话概而言之,过去受罪,现在享受!
参观了高邮客运综合枢纽,那么大,那么漂亮,那么有气魄,大城市的派头!真不敢相信,我小地方高邮居然一步跨入高铁时代!
我不禁竖起了大拇指。不过瘾,高高地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作者简介】
王玉权,江苏高邮人,中学高级语文教师,已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