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故乡的情思
——我的故乡安丘赵戈

(本集目录:九、艰苦的岁月、十、失踪的湾)
文/刘德奎
九、艰苦的岁月
在我记事的时候,新中国已经成立了,在共产党的领导下,人们在政治上翻了身,成为国家的主人,但那时候地处山东半岛的农村仍然很落后,连电灯都没有,夜间照明靠的是煤油灯。农民的生活依然很贫困,一年四季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最让我刻骨铭心的就是饥饿和烧柴。
土地改革后,农村先是成立了互助组,接着又成立了农业合作社(又称初级社),进而过度到高级社,最后发展到人民公社。而这些生产关系的变革,并没有给农民的生活带来根本性的变化,正如一首歌词中写得那样“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也还是那个月亮”。古人云“民以食为天”,这句话充分说明了粮食的极端重要性,可以说没有粮食,人类就无法生存。然而我国在建国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粮食匮乏根本满足不了人们的基本需求,导致很多人饿肚子,特别是农民。国家分配的口粮缺口太大,如果不加以控制和采取相应的替代措施,人们将有半年的时间吃不到粮食。就是在这种严峻的形势下,那些乡村干部不是与群众团结一致想办法克服困难、走出困境,而是绞尽脑汁在老百姓身上做文章。他们采用秋后算账的做法,让会计统计每个农户有几个儿童,这些儿童在秋收期间在生产队的地里捡了多少粮食,加以累计,再在秋后分配的口粮中扣除。
至于被克扣的这些粮食究竟到哪里去了,谁也搞不清楚。在粮食极其短缺的情况下,这种荒唐的做法令人愤恨,更加重了人们的负担,使得战胜饥荒变得更为困难。
但在那个年代,人们敢怒不敢言,中国人为什么这样疯狂地践踏自己的同胞,这也许是后人永远不能理解的谜团,不进入特定的历史境遇、感同身受这一代人的苦难和精神残缺,又如何能找得到答案呢?
每当春天到来的时候,田野里到处都是挖野菜的人群,野菜挖光了,只好去撸树叶,就连那又苦又涩的杨树和柳树的叶子都被撸光了。这种树叶不经过浸泡苦味无法去除,难以下咽,而经过反复浸泡,其维生素和营养成分便随着流水走失了,最后只能起到填充胃肠的作用。
即便如此,也未必能坚持到新粮下来。为了减少粮食的消耗,这时往往每个家庭都要有一部分人不顾尊严、结伙到外地讨饭。我曾随祖母去青岛讨过饭,在青岛亲眼目睹了那些来自河南、安徽、四川、河北以及本省的无以计数的讨饭者。记得没过几天,我们便被城市市容办公室收容了。他们把这些讨饭的人集中到一起进行了劝导教育,并组织大家到渔业部门的海产品加工厂参加义务劳动(对牡蛎进行脱壳),一日三餐免费提供食宿。
然而好景不长,仅仅过了一个星期,我们便被遣返回乡。由于长期营养不良,人们的健康状况严重恶化,甚至有的人食物中毒,“男怕穿靴女怕戴帽”的状况不再是个别现象,有的人最终没能战胜饥饿生存下来。
那一年,我们村被饥饿夺去生命的就有十几个人,其中有一个六口之家最后仅剩下两名儿童活了下来,这历史的悲剧发生在新中国的和平年代,听起来令人不可思议,但它却是不争的事实。改革开放后,我看到有关资料披露,建国后十二年的时间里,我国因饥饿而死亡的人口高达三千万人,相当于一次旷日持久的大规模战争失去的人口,这个惨痛的教训应该为我们所牢记。
在我成长的记忆里,除了饥饿,相伴而行另外一个极其困扰我的就是烧柴问题。对于地少人多、生活在平原地区的农民来说,烧柴仅次于粮食,一样的重要。仅靠庄稼的一点秸秆是不足以解决烧饭和取暖的问题的,而购买煤炭又没有经费来源,所以只能就地挖潜,到地里去捡拾柴禾。
那光秃秃的大地几乎比城里的马路还干净,如何能满足僧多肉少的矛盾,只不过是干消耗时间罢了。除了上学,我的绝大部分时间几乎都消耗在这项成效甚微的劳动中了。春夏秋冬,从来没有闲暇的时光,我上学的课后作业及功课温习,都是在煤油灯下伴着在灯下做针线活的母亲完成的。
抚今追昔,感慨良多,那段艰苦的岁月与今天的少年儿童的生活环境和条件相比可谓是天壤之别。
十、失踪的湾
湾——作为一个可容纳水的地方,东北人称其为水泡子,南方人称之为水塘,而在我的家乡,人们则习惯称之为湾。我们村的这个湾,距我家较近,出了院门口横穿一条土路便是,也正因为如此,乡亲们把我家称作湾沿上。我们村的这个湾很不规范,既不方也不圆,却非常酷似我国台湾省的地形图。湾是何时形成的我不得而知,但根据它的不规则形状完全可以判断,这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化。它的水源来自一个苇塘,而苇塘就是一块湿地,水就是从这里流出直接进入了湾,又从湾的另一端流出,沿着那条两米多宽的小溪缓缓地流向远方,汇入潍河。
在湾与溪的结合处,村里人用石板铺设了一座便桥,不单是为了美观,更是为了行人的方便。沿小桥往下走,溪水流淌的岸边镶嵌着一块块半隐半现的石头,那是先人们专为到这里洗衣服的女人们准备的,由于溪的底部是流沙土质,所以水很洁净,时常有三五成群的妇女来这里洗衣服。
那些年龄较大的家庭主妇则是用木棒槌反复在衣服上敲打。盛夏,蜻蜓点水,戏蝶飞舞,湾里的荷花竞相开放,有黄的、粉的、白的……各种颜色,亭亭玉立,不由得使人联想到她那高贵的品格,出淤泥而不染。
湾里的水清澈透明,各种鱼儿在水下穿梭漫游,岸边的垂柳把湾装点得更加明媚动人,好一派田园美景!每逢集日,南来北往前来赶集的人都情不自禁地驻足观赏一番。
湾又是我逃避拉磨推碾子的极好的去处,每当家里让我干拉磨和推碾子这项我极不喜欢的劳动时,我便潜入水里捉鱼摸虾,家人无法捉到我,只好作罢。
入夜,蛙声一片和树上的蝉鸣混为一体,谱成了一曲昆虫立体交响曲,伴着这动听的天籁之音,劳作了一天的村民们总是提早沉沉地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冬天来临时湾里开始结冰,水却依然在冰层下流动,直至进了腊月人们才可以在冰上活动。这时候,我便和那些穿着开裆裤的小伙伴们在冰上打滑溜冰、玩爬犁,虽然比不上城里人的条件好,倒也乐趣无穷。
一九五八年,我和大弟弟跟随祖父母去了东北的沈阳市,这一别就是十年。一九六八年当我从部队第一次探亲回家时,发现故乡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进村口,我的思绪便进入了童年的回忆,我追忆着十年前家乡的轮廓,想起我每天背着书包上学的那条再熟悉不过的小路,那条伴着小溪流水的路可以引领我直接到达家门口。可是,尽管我怎样努力,还是没有找到那条小溪,也不曾找到那条蜿蜒的小路。
昔日的乡村土路已经变成了只有大城市里才能见到的柏油马路,路旁还安装了路灯,夜晚再也不用摸黑了。当我提着旅行袋将要迈进家门口的时候,我发现门前那个湾也失踪了,已经再也没有过去那种模样。
翌日清晨,我起的很早,独自出去散步。首先去了南崖头,那是湿地的旧址,昔日翠绿的苇塘已经不知去向,只剩下一片平坦的土地,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家乡唯一不变的是我儿时上学的母校赵戈完小学校,还是旧貌依然。那棵令人自豪的白果树也依旧是枝繁叶茂,门口马路边那盘曾经忙忙碌碌的石头碾子仍然还在坚守着自己的阵地。
随着岁月地流逝,我已过古稀之年,但家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仍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永远永远也抹不去!
作者:刘德奎
写于 二零一八年三月
吉林省产品质量监督检验院退休干部
本人一生酷爱文学,闲暇时也写写散文、回忆录、诗词。《难以忘却的记忆》一文,曾发表在吉林省政协文史委创办的刊物《读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