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是一个思念故人的日子,又是一个肃穆庄严的日子,在晋南农村,清明祭祖,“子福馍”是必须带的。

记忆里,清明前几天,母亲就把买来的核桃、枣,还有舍不得吃的鸡蛋,一遍又一遍清洗干净,把笼圈、箅子和密齿小木梳、小剪刀洗了又洗,刷了又刷,头天晚上发好酵水,次日早上用酵水和面,再泡几颗红豆、绿豆和茶豆。吃过早饭,一项浩大的蒸“子福馍”工程便开始了。
母亲把和面盆扣到案板上,分别把头茬面和黑面用温水搅拌成棉絮状,掺和到发面中,使劲地揉呀揉。揪一块黑面捏成窝窝,包上拌好油的五个核桃两颗红枣和一枚鸡蛋(寓意为五男二女),裹上一层白面,上面十字交叉搭两条带,再盘一条蛇。蛇身用小梳子均匀地扎上印,蛇尾压上花纹,蛇头用绿豆“点”两颗眼睛,剪一丝红枣扎在蛇嘴上,像极了蛇嘴里吐出的信子。另外再扎一颗鸡蛋,十字带上分别扎四颗鸡蛋(寓意五子登科)。黑面象征骨头,白面象征肌肉。我想,那时候人们生活困难,白面稀缺,这也许是一种自我安慰的方法吧。这项工序完成后,再揉四个小一点的圆馍,里面分别包一颗红枣,上面贴一层像花一样的盖,扎上枣和核桃,就是四个子福腿。母亲虔诚地把它们放在热炕上,盖上笼盖和盆让其醒发。不一会儿面发了,再把它们摆上箅子,扣上笼盖,搭锅烧火。随着风箱“嗵啪嗵啪 ”的声响,浓浓的炊烟腾空而起,锅里的蒸汽便一丝丝地冒了出来,一会儿满屋子便成了雾气的世界。那时候没有钟表,母亲燃起多半支香计时,待香燃尽后,锅里的“子福馍”就蒸熟了。
母亲还会给我们姐妹每人蒸一个“馒头馍”,上面贴着精心捏制的莲花、燕子、小鱼等图案。清明节过后的几天,我每次都会掰一块,用棉布手帕包着带到学校,中午坐在教室里和同学们一起分享,那馒头里掰出来的核桃枣会让我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后来结婚有了孩子后,母亲又给孩子们蒸一些栩栩如生的小动物,把亲情延续到小字辈。直到75岁那年,母亲因煤气中毒,元气大伤,才不得不停下蒸“馒头馍”的“专利”。
我们当地还有一个习俗,刚过门的媳妇,第一个清明节,娘家要给婆家蒸“子福馍”,需用的核桃枣,结婚第二天回门时婆家就要给娘家带去,清明前还要送鸡蛋,娘家又用这些原料给婆家蒸“子福馍”(绝对不能用自家的,不然就会把娘家的福气带走)。送“子福”也是很隆重的一项仪式,由新娘的父亲或者哥哥送到新娘婆家,婆家还要好好招待一顿饭表示答谢。上坟那天,新娘和全族人聚集在墓地,摆上新娘家里送来的子福祭拜祖先,这个仪式叫“抱子福”。可惜我结婚时正赶上“破四旧”,母亲的手艺无法展示,为此还给婆母解释了几次,婆母深明大义表示理解,但母亲却念念不忘,常常挂在嘴边,深感遗憾。
据说这个仪式,是由蒲剧《舍饭》的故事流传下来的:唐初,连年征战,饿殍遍野,西域黄龙起战,朱春登被征从军。婶娘为霸占其家产,谎称朱死,将其妻、母赶出家门。数载后,朱封侯荣归,得知妻、母亡故,于祖茔搭棚舍饭,痛悼亲人,恰好婆媳前来讨饭,媳妇认出祖茔,与施主争辩,朱春登盘查询问后,方知乞者正是其妻赵景棠,夫妻、母子终得团圆,从此新媳妇第一年要去祖坟扫墓的习俗就流传下来了。 那时只知道“子福馍”是上完坟后男人们吃的,馒头是女儿和孩子们吃的。后来才知道,“子福馍”取其谐音“子福子福,多子多福”,而“馒头”馍则寓含“事事如意,年年有余”,都是期盼家族人丁兴旺,子孙享福的意思。“子福馍”晾凉以后,母亲便放进捧盒里用红色包袱裹好,再把香、表和票子放在捧盒上面,为上坟做准备。

那时不像现在,街头巷尾到处都有卖冥币和纸扎的,只能自己动手制作。母亲拿出几张粉连纸,从抽屉翻出一年只用一次的那个刻着票子图案的木模子,用一根筷子缠上棉花,让我和妹妹在倒有墨汁的砚台里蘸一蘸,在模子上刷一刷,在白纸上挨个按压,按一下就是一张冥币,毎一张都是一张钱,等纸上的墨迹干了再用剪刀一张张剪开,按坟头的多寡分成几份,一把一把捆起来,以备上坟所用。那时我常常想,如果这些钱真能花,那我们就多印一些,再也不用过这种苦日子了……
人们都说上坟是男人的事,但从我记事起,父亲就带着我去祖坟扫墓。我们先清理坟头的杂草和枯枝败叶,再添上几锨新土,压上纸钱,然后摆上祭品,焚香化纸,磕头祭拜,以寄托对已故亲人的哀思之情。我最感兴趣的就是在祖先的坟头滚鸡蛋,把一个个鸡蛋扔上去,滚下来,在鸡蛋的上下翻飞中享受快乐。如今,父母走完了他们的风雨人生,与先人们永远相伴,我仍然坚持年年蒸“子福馍”,岁岁扫墓祭祖。
2023年3月28日
编审:张忠信
